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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猫儿,窝里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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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蒹葭不是个聪明女子,但她对每一件事情,都肯投入所有精力细想一番。
一路上她都没怎么和白玉堂说话,甚至连事变细节都没有多说。
她只顾着自己苦思。
李大哥是被人带走了,雪地上的足迹蹄痕白玉堂带着她细查过——没有任何交手的痕迹。
所以带走李大哥的必然是龙小云……若是在那当口儿上忽然有人出手相救,龙小云等人又怎会不反抗?
她并不知道龙小云被李寻欢废了一身功夫之后,曾经习得旷世奇书《怜花宝鉴》。但是一出手间能制住小李探花片刻的——纵是偷袭,也非常人可为。
还有龙小云身边那两个无名高手……
除非大罗神仙,否则又有何人能在不惊飞雪之间连制这三人?
那两个无名高手所使的掌法,叫做“万仞”。
一掌击出,有万仞倾倒之势。
万仞掌创成之后威震天下,所学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李寻欢曾说过,“这万仞掌于习武之人,有如成瘾毒药。”
一朝习掌,终身不得复练其他功夫,否则万仞之力彻震全身,筋脉俱断而亡。
而这修习过程偏又如激流逆舟,不进则亡——若不能按时进益,这条命便只能拱手送了阎罗君。
龙小云要截击李寻欢,却是从哪里寻来这两名万仞掌的高手?
他们肯帮龙小云,未必不是存了别样心思……
击杀李寻欢是很多江湖人都想做的事情。
他们之间,有人想成名,有人想复仇,有人想夺得武林第一。
可是真正的高人却一定懂得,留着李寻欢,比一个死了的飞刀传奇用处更多。
所以一举擒了小李飞刀……跟着龙小云来的那些人,只怕真正打算在此。
李蒹葭一路上就在想着这些。
想着想着,她的心里就忽然安稳了下来。
李大哥……定是没那么容易死。
所以进了那小城常州,李蒹葭的心情已经没那么沉甸甸了。
探得李大哥生死之前……她绝不会自苦,绝不会自暴自弃。
这小城里只有一家极著名的店。
展昭就坐在这家店里,双臂支在桌上,仰了头,一口一口地啜着茶。
他的坐姿很随便——因为在这家店里实在没什么好讲究,而且,展昭的心情很不好。
随意是展昭奖励自己的方式。
年少练功时,一套剑法往往要苦修数月才有所成。
所以辛苦了几个月之后……展昭会给自己放一天假。他会独自跑到田野山坡,或者在集市上慢慢悠悠晃一整天。
供职开封府之后,每办完一件大案,展昭都会拖着白玉堂跳上屋顶喝酒。
换了最普通的蓝衣,整个人都倚在屋脊上……看着白玉堂黑暗里不甚清晰的脸。
他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或者非常非常疲惫的时候,就会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而现在展昭对自己的放松,则是因为他心里很堵。
这家店的装潢很怪,或者说——在这里根本就无所谓装潢。
屋顶上是贫寒人家用以代替窑瓦的厚厚稻草。
地板,梁柱,桌椅……全都是早退了色的陈旧木头,斑斑驳驳地显露着木材的本色。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浸水发黑。
可这家店偏偏极结实——任你是威震江湖气慑武林,也未必砸得碎这里一只碗。
到处都破烂不堪,偏偏又固若金汤。
屋顶上相互覆盖的稻草,竟是依了奇宫八卦摆放而成,彼此牵制依赖。白耗子曾经蹲在那屋顶上一整天,喃喃地想拔下来一根,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这家店的酒菜也是极好——普普通通一碗蛋羹,曾经倾倒多少王孙贵族。
展昭对这家店唯一的怨气来源于它的名字——
“窝”。
破破烂烂,阴阴森森,偏又温暖舒适——“窝”这个名字实在极恰,又跟这家店一般与众不同。
若不是那只白耗子,展昭也会带些无奈又带些欣赏地,为这个店名击节一番。
可谁让那只白老鼠每每挥了剑大叫:“猫儿,窝里等我!”?
展昭第一次听白玉堂这样叫时,当场就恼得红了一张脸:“白老鼠,你胡说些什么?”
白五爷背着手,那一脸的趾高气扬让展昭恨不得一掌拍扁他:“猫儿,你想歪了?五爷指的是那著名的‘窝’号饭馆!”
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满满的无辜满满的CJ,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得意——不多,只刚刚好能让展昭听出来。
展昭自然不能再“想歪”一次。
所以白玉堂每每大叫“窝里等我”的时候,展昭只是板了脸,不冷不热地看着一个人暗爽的小白鼠,不冷不热地应道:“哦。”
然后带着满心的气闷,坐在“窝”里,等那只该死的白老鼠。
“店家,药煎好了没有?”
玄衣男子披散着头发,从楼上不紧不慢地跳下来。
每三级台阶就点一下地——他跳得很稳也很优雅。
跳完了,才拍拍手露出一脸满意的样子,转身进了厨房。
他的动作已经让几个食客瞪大了眼。
展昭慢慢地,让自己的姿势变得更加随意舒适——因为他忽然有些紧张。
那是面对强敌时的警觉。
那玄衣男子也瞟了他一眼。
只这么一眼,他便又回转了身子,端着浓浓的一大碗药,依着来时一样的方式跳上楼去。
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四级一点地。
展昭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仰头把那杯茶喝尽。
他自然认得出——那是十年未在江湖露面的杨逍。
展昭没有多想……不是因为他心里的警惕忽然放松,而是因为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忽然翻身跃进了窗子。
“好乖猫儿!这么早就在这里等你白爷?”
白玉堂大笑着跃进窗来,一旋身在展昭对面坐下,顺手抢了桌上茶壶满满斟上一杯:“猫儿,怎的又是这无味淡茶?白爷拿《寒华十六式》跟莲丫头换来的‘贪欢酿’,猫儿可有兴趣一尝?”
醇红的酒液注进杯中,光是开封时的那阵酒香,浓而不烈,便能生生醉倒了人。
一晌贪欢,一晌无忧。
展昭半眯了眼睛,手已伸了出去——他并不贪杯,却也无法错过这等佳酿。
酒液入腹,那浓浓暖意竟似有实体一般,直覆上了全身。
展昭喉咙里滚出一声叹息,放下酒杯。
“佳酿,真是佳酿……难怪莲丫头东躲西藏一年,身上却始终带着这酒引。”
白玉堂也在叹息,他转着酒杯,喃喃地念叨。
李蒹葭搭不上话——她执着那杯子已经有点发怔了。
深红液体缠绵在唇间,那醇妙香气已非言语所能形容——入腹之后,偏又有绵密后劲一层层裹上神志……魂魄都要在这酒香里飘荡起来一般。
贪欢酿,当真如临梦中,一晌贪欢。
“……好……酒……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哪里炸开的高亢颤音,华丽丽地百转千肠绕了无数回梁,终于本尊未至声先到的“窝”店店主以一个嫦娥奔月的姿势奔了出来,直扑向那酒坛……
白玉堂低头饮酒神色不变,脚下一顿,与对面展昭配合得天衣无缝……整张酒桌忽然平平滑出三尺!
李长庚自然当场扑倒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吸了半天气,忽然猛跳起来,大叫:“你们两个小子,怎地逃得这快?”
他一跳起来,李蒹葭才发觉这脱线怪人长相竟是极为俊朗。
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多,须发却已尽白——可白须白发,并不影响这男子的好看。
他的俊美竟是飘飘若仙一般……如果你花痴的功底够深,可以将他身上那套不知何物的破衣烂衫忽略的话,那副天人样貌气质浑然……简直能生生迷了人心去。
李蒹葭盯着他,几乎看得呆了。
白玉堂向来觉得,李长庚和这“窝”,如果不是一人一屋的话,简直可以当作双胞胎对待。
李长庚不修边幅,“窝”也就破破烂烂。
李长庚绝艺盖世却少见外显,“窝”也就金玉其内败絮其外。
反之亦然。
“窝”,纵使再怎么机关藏尽固若金汤,看起来仍然是间摇摇欲坠的破屋。
而顶着天人相貌的李长庚……也怎么看怎么像个乞丐王。
李长庚用破破烂烂的袖子抹了一把脸,纵身又扑上去:“贪欢酿!我八年都没尝过的杨家贪欢酿!”
白玉堂挥扇将他挡开,藏宝似地护着那酒坛子:“边儿去!这酒是白丫头亲手酿的,她跟的是我白玉堂的姓!早跟他杨家没关系了!”
“这酒引这配方还不是杨家的?莲丫头会这一手也是那人亲传的!”李长庚左扑右扑,情急之下连市井顽童鹰逐子鸡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跟白玉堂斗得不亦乐乎。
“贪欢酿!我窝在这小地方这么多年都等不到那人,尝尝他家的酒也不行么?”
“我说了,莲丫头是我白家的人!她酿的酒也是我白家的酒!”
“这酒是那人创的名儿是那人立的,莲丫头不过依葫芦画瓢,这酒可还是杨家的酒!”
“……换这酒用的是我白家的《寒华十六式》!”
“一本破剑谱能换得贪欢酿?我看是你巧取豪夺!”
“……”
边上吵得不亦乐乎,展昭面容沉静如水静坐一旁,慢慢地饮着那酒,只向李蒹葭一笑道:“李姑娘,这番可是见笑了。”
李蒹葭还未答话,却见一个玄衣背影自楼上直掠到两人之间,袍袖一挥大骂道:“你们两个疯子安生点,我楼上可是有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