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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壹奇(七) ...

  •   我希望这是一场梦,但我知道这不是。

      刺入胸膛的黑丝似乎在微微发颤,好像烧红的铁一般熨在胸口。

      我感觉胸腔里的那个东西跳不动似的颤了两下,然后隆隆的有如地震般持续不断地爆发。我感到地动山摇,五脏六腑都要碎了。绷紧的皮肤下,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燃烧,血液乱窜着从猩红的裂口里喷出来,在全身涌流。

      我觉得自己倒了下来,甚至感到自己在倒下时被什么人抓住。

      “不要以为我怕你!东西在哪儿?!把它给我,不然我立刻杀了她!”女人近乎失智的嘶吼在我的鼓膜上跃动,刺入的弦丝一刻比一刻紧绷,在胸腔里膨胀缠绕,我直觉自己的心脏正被人当作琵琶似的狂拨乱弹,说不出的痛苦。

      “东西不在我这。”男人的声音遥远飘忽,却好像平滑的冰面,看不见一丝破绽。“即使你现在杀了她,也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放屁!”我的胸口余震不断,而女人听上去越发歇斯底里,“你从我这里抢走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在你费尽心思让她看到那些幻觉的时候,我的腰袋被偷了。”

      “……”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这一刻,我几乎和那发妖感同身受。胸口的发弦在一刹那绷得不能更紧了,说不清是被这人气的,还是妖怪的紧攥发的力。说实话,若不是胸口还插着一根头发,我都想跳起来打他。

      然而余震晃得我头晕目眩,除了黑黝黝的嗡嗡声,我几乎什么声音都快听不到了。意识好像麻痹得已经不在身体里,马上就要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世界。

      这个过程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很短的一瞬,我察觉到嘴角有什么在往外涌,而且忍不住。

      我开始发慌,脑子里腐锈的一切又咔拉拉地转动起来,然而我的身体死沉死沉的,本来就流了鼻血,余震又使鼻腔里火辣辣地灼烧。

      我不能睡着,我不能睡着——我抖抖索索地拼尽全力拱起背,捞到什么人的衣角。“我,我不想死,救我,我——”世界与我之间像是存在着一层薄膜,所有的声音都朦朦胧胧地传到耳中,我断断续续地努力说话,到最后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会死。”

      真是奇怪,男人的声音在这隆隆的余震中还是那么清亮。

      一股力道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下,我就从一阵新的剧痛中清醒过来,我又看到了星星,但这一回,远星是在男人的眼中闪耀燃烧。

      扶着背的那股力道离开了我,我的心脏好像卡住了气管,胸膛更像是被几百匹发情的野马踩踏过,但也不是完全忍受不了。身体也一样,虽然软得出奇,却不至于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喘不过气来也只是刚才那会儿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我猛烈地咳嗽着,扯开胸前的外衫,金色的项坠颤巍巍地掉了出来,上面直直地插着一根发亮的黑线。

      石头表面有道很深的裂痕,露出里面的金黄,但它还是好好地护着我的胸口。

      一股巨大的挫败和不知所措从我的身体里翻涌而过,我的心随着那石头的颜色黯淡下去,就连发妖气疯了的尖叫在我耳朵里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个戴着假髻的骷髅脑袋从暗处现身,发狂地朝这边飞来,那头颅是纯粹的黑色,像烧焦了一样和头皮熔在一起。它的下颚脱臼似的张着,朽了的牙齿紧锁在死去的面孔里,歪歪扭扭。这一动作在我的眼中似乎变得极慢,但我仍像樽泥像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然后,在离我仅咫尺处,脑袋停住了。

      它黑黢黢的额骨掉漆似的裂开一条缝,银星的锋芒从其间破出,正对着我的眉心。骷髅上的裂口迅速裂至鼻梁,越来越深,臭味一股脑地从裂开的骨头里喷出。

      空气在发妖的尖啸中震动,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湮灭的头发崩溃殆尽,就像沙垒崩塌时的秽云被凉爽的晨风吹散,只在模糊的旭日前留下零星痕迹。

      我呛着了灰尘,不仅喉咙痛,眼睛也隐隐发疼,大概还在流眼泪。男人持刀的身影从迷雾后显露出来,向着我的利刃稳如磐石。

      我忍不住发抖,发现自己出了不少冷汗,但我刚才一点感觉都没有。身体软得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扑通一声向后倒在地上。

      一阵轻柔的触感忽然笼罩住我的整个上半身,仿佛一片深色的云从空中缓缓沉下,遮住了我的面部。我爬起来,发现是男人把外袍给了我。

      温暖让我开始流鼻涕,我抓住他的袍子边缘,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鼻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穿著的衣服破烂不堪,裤子撕破了、还沾了泥,可这是我惟一存活下来的外衣。跟它们相比,男人的外袍简直跟新的一样。

      我抱住那团衣料,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你是不是拿了人家什么东西,别人才这么丧心病狂地追杀你?还有……”我想起掌心那粒暗色的胡椒,拥挤不堪的人潮。“那个时候,你的腰袋是真的被偷了吗?”

      男人点了点头:“帮你捡胡椒的时候,腰袋被人顺走了。”

      奇怪的是,我在一瞬间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看着他耷着双手站在那儿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为自己还能笑得出来感到惊讶。

      我应该感到害怕,甚至可以说是精神上受了损伤,毕竟我目睹了活生生的头发的进攻,苍白的骷髅头追着我跑,还受到了会说话的死人的威胁,然而我现在仅仅有几分糊涂,肚子也饿得慌。

      一松懈下来,我的手指和脚趾就一阵阵地刺痛,跳车扭到的后脚裸和膝盖青肿着发胀,胸前的痛感也还很强烈,多说一句话都累得喘气,但一笑起来,就收不住。

      这傻笑声在周遭的一片寂静中特别明显,只有风偶尔刮过树叶的婆娑声与我们错身而过。

      男人似乎弄不懂我为何而笑,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樽被惊吓到的石像。

      忽然,慢钝的打钟声从远方传来,先是一下,再是四下,那是宵禁解除的讯号。

      明明是听过千百次的声音,我却有种陌生的感觉,仿佛五脏六腑攥成了一团。

      朝钟的撞声消失在远方,犹如黎明时分的迷梦一样不留痕迹。

      我注视着远方亮起的几点灯火,长安的清晨已经披着赤褐色的外衣,踏着东面高山上的露水走了过来,朱雀大街吹来的新鲜空气里飘着熟果和新烤乳饼的淡香,撩起我颈边的头发。空荡了一大截的发丝随风飘扬,在泛红的霞光中,它们闪着铜色的细芒,拂过面颊时有些痒。

      “我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可能都只是一场梦。”我晃了晃脑袋,觉得耳朵很冷,看东西也失了水准。“我只不过是在后院洗头的时候睡着了,只要转身走开,好好地睡一觉,我就会醒过来……我的头发也还好好的。”

      虽然我的理性思维极力反抗着这一想法,但我的心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熟知的轨道,因那道路分裂开的声音正在我脑中隆隆作响。

      我看向男人:“这是真的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现在仍在发生。”

      “世上不应有如此不合常理之事发生。”我朝他走近了些,“那到底是什么?”

      “一个不该醒来的妖异。它盗走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为了得到更多的妖力和头发,又去猎杀人头,我在追捕它的时候被你拦下,它以为你和我是一伙的——”他顿了顿,“食肆那时,也是为了引我出来。”

      “什么东西?”我想起发妖在车上的逼问,“是颗珠子吗?”

      男人显然不打算告诉我。他收起刀,转身走开,我赶紧追了几步跟在他身后。

      “那么,”我看着他黑暗中的侧脸,“你是法师吗?”

      男人的眼中有奇特的流光,他没有说话。我觉得可能是我身上腐烂的臭味太沉重,经不起再多呼吸一口。

      “……那你是道士?”

      还是沉默。

      我打定主意问到他开口为止:“难道你是还俗的和尚?”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我。“你看起来并不笨。”

      “……什么?”

      “明智的人会选择立刻转身离开,努力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不再回头看一眼。”他往我这边靠近了些,但他的视线并没有离开我,而是像长矛一样戳在我的身上。

      我觉得那目光在我身上越扎越深,一时间竟有些呼吸困难:“你在威胁我?”

      他摇了摇头,就像真的没恶意似的:“只是来自关心者的告诫。选择在你。”

      我低头看向脚尖:“那你又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

      我想说些什么,却都融化在了喉咙里,最后,我只是脱下衣服递还给他:“救了我,谢谢。”

      转过身时,一阵鲜明的疼痛从脚踝冲上脑袋,但这痛感好像比之前还要剧烈得多。无所谓了。我这么想,觉得自己多余又累赘。

      但是,一阵沉钝的重物撞地声忽地从背后传来,我惊讶地回过头,发现男人失了力地倒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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