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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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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彧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重复的梦又开始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片热带雨林,他手中提着很重的急救包,身上的白大褂上还挂着大片血迹,天气很热,仿佛空气中每一颗分子都像是被火烤的炽热干燥。
他想找条河将外衣清洗一遍,否则这难闻的腥臭味让他每分钟都坚持不住,而且在此之前,他才刚刚从郊区徒步过来,走了快两个小时,他快热化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
城市中心的炮火声离这边还很远,沈彧将急救包仍在洛满树叶的土地上,刚准备拿出指南针定位一下方向,突然就听前面不远处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响起,似乎是谁踩了树叶往这边走。
他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赶紧半爬匍匐在原地,将旁边急救包压在身下。
这片雨林地势十分复杂,不管是哪方势力都不会轻易进来,因为很容易就会在里面迷了路。可沈彧因为时长出入在这一片,倒不担心这个问题,只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过来,他不敢掉以轻心。
他埋在草堆里睁大眼睛往声源方向看去,一只黑色作战靴停在了十米之外的一颗大树旁,他顺着那双靴子向上看去——那是一段很长的腿,腿上裹着迷彩作战裤,再往上,衣服也是一样,只是领口的里子处露出蓝色的领巾。
男人将蓝色的头盔挂在手上,他贴着大树坐了下去,他坐的很慢,以至于双腿有些颤抖。
他似乎受伤了。
“喂!”沈彧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暴起急救包就往过冲,男人在他动作的第一声便立刻警觉起来,他一手拔出腰側的手/枪,咔咔上膛,瞄准射击目标。
“…你没事吧?!”沈彧下意识举起双手问他,对方是中国人,还是个维和士兵,他并不害怕,关切道:“我看你似乎受伤了?”
士兵见他穿着白大褂,长相汉族,又说这一口流利的中文,手中枪顿了顿,才放下去。
他问:“医生?”
沈彧点头,:“我刚从郊区过来……我,可以过去吗?”
士兵脸色有些苍白,额角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眼睛又黑又亮,宛如荒原天空上的一只雄鹰,让人看了有些不敢轻易直视。于是沈彧将目光挪到他鼻梁,再挪到他嘴唇。
嘴唇已经苍白如纸,干裂暴起的皮像是随时都能拉开一道血口,沈彧说:“你受伤了?”
士兵收敛起刚才突然炸开的锋芒,虽然他已经努力去隐藏,周身却依然让沈彧觉得寒气重重。
他突然就不热了。
“我带了药,你等一下!”他开始翻急救包,问:“在哪受的伤?”
“郊区。”士兵淡淡:“被偷袭。”
沈彧并不诧异。两个小时前,郊区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战役,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开了火,维和兵赶去救援,可因为就近的维和兵人手不多,所以这场仗打的很艰难,好在最后胜利了,只可惜三方都死伤惨重。
“除了腰上,还有其他地方有受伤吗?”沈彧用消毒水和绷带按住他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疼吗?”
士兵一愣,才摇摇头:“还可以。”
“你这个地方接近胰腺,我看弹片的位置不浅,得尽快动手术才行。”
士兵不说话,看着他低头忙忙碌碌。沈彧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清理现场。”他说。
“那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休息。”
他的回答总是简洁干脆,沈彧倒是不在意这个,此刻他手上身上全是士兵的血,他有些着急,说:“你这样子不行的,得赶快去医院动手术。”
士兵靠在树干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闻言沉默着。
“天气太热了,很容易感染的。”他再劝,希望他能明白他的好心,而他也确实在关心他。
“……”等了好一会儿,士兵才说:“这里能取吗?”
“什么?”沈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他重复:“你可以在这里,帮我取出弹片吗?”
“……”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人疯了,但他还是耐心劝道:“最近的医院虽然被炸的不成样子,但好多无国界医生都在,而且医疗物资也都还算全,我今天没拿太多东西,在这里帮你取弹片,我不想成为刽子手。”
士兵突然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沈彧这才发现,他长的真是英俊,即使他现在满头大汗,汗水顺着寸头从额角蜿蜒流了下来,也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美。
这张脸实在太有攻击性和侵略性了,尤其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太刺人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拿东西,耳尖却有开始发热。
士兵说:“没事,先帮我止血,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回去。”
沈彧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说了声‘嗯’。
他开始仔细给他清洗伤口,止血上药,最后用绷带紧紧的缠了好几圈,才问:“这样可以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一抬眼,那个人已经睡着了。
他将白大褂脱下来给他披到身上,虽然天气很热,但林子里十分潮湿,他又受了伤,免疫力这么低,很容易发烧。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才将目光挪开,一低头,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下来了。
那是一块白色的玉坠,通身浑圆雪白,是个他不认识的形状,他见士兵的手还塞在口袋里,想必是刚才,他一直在口袋里摸这个东西。
他将玉坠捡起来,想着等会儿他醒了还给他。
随后他收拾好急救包里的东西,在士兵身边坐下,沉默的拿出手机开始刷新闻。
前些日子反政府军和恐怖/分子已经占领了整个北部地区,北部沦陷,意味着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因为北部是整个国脉要塞,切断北部与外界的联系,亚国迟早会彻底亡国。
各大国际新闻头条全是一片铺天盖地的报道,网民们齐齐发声请求联合国出来主持公道,甚至还有不少网民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派兵前来支援亚国……总之亚国的战争问题已经持续大半年为全球热点,热度居高不下,沈彧看了一下国内几大主流媒体网,隔三差五就会有亚国的新闻登上热榜第一。
他关掉手机喝了瓶水,天气太热了,只剩下一瓶,待会儿还要赶回市中心,这瓶水怕是都不够,要是能找到河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一转头,又看到了士兵干裂爆皮的嘴唇。
可能是他有些游神,一不小心盯的久了,士兵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正巧跟他撞了个正着。
“……”沈彧搓了搓鼻子,问:“醒啦?”
“嗯。”他吞了吞干巴巴的喉咙。
“对了,这个给你。”沈彧把水递给他。
士兵倒也不客气,接过来朝他点点头:“谢谢。”
“慢点喝,待会儿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河。”沈彧说:“有河的话就太好了,我想去洗个澡。”
士兵一笑:“嗯。”
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沈彧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说:“对了,这个刚才是从你口袋掉出来的,给你。”
士兵有些诧异接过,然后道了谢。
“那是什么玉啊?样子还挺别致的。”
士兵耸肩:“不太清楚。”
沈彧见他好像确实也不知道,便没多问,叹了口气,说:“真是热死了,有点想吃我们西安的凉皮。”
“你是西安人?”
“啊。”他说:“雁塔区的,就是有大雁塔的那个。你呢,哪里人?”
“苏州。”
“哦,好地方呢,不过我还没去过。”
士兵笑笑:“你在国内哪家医院上班?”
沈彧摇头:“我不在医院,我在兰州军区,做军医。”
“那很厉害啊。”他说:“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布城?”
“快一年了吧,我是先到的赤里瑞,再从波尔胡一路坐船来的这边。”
士兵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沈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呢,什么时候来的?”
“跟你差不多。”他说。
沈彧点点头。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沈彧笑:“我叫沈彧,今年二十二岁。”
“戚扬。”他答:“27了。”
“阳光的阳?”
“扬帆起航的扬。”
“哦……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哪个彧?”
戚扬愣了下,才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他说:“是哪个彧?”
沈彧笑:“荀彧的彧哦。”
“好。”他说:“是荀彧的彧。”
后来沈彧用指南针带着戚扬在不远处找到了一条小河,河道不算宽,但水流却很大。
“我想……”沈彧顿了顿,有些窘迫的摸了摸鼻子。
“洗澡么?”戚扬说:“你洗啊,怎么了?”
“……”
“怕我看你?”
“……”
“好吧,我去前面也擦一擦身子,咱俩都裸着,这下你不算吃亏了吧?”
“……”这话说得……
沈彧见他真的要往下游走,把他叫住,说道:“就在这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无所谓的,我主要是,怕,怕你不好意思……”
“哦。”他拖着长长的尾音,眼角带笑,却面无表情:“原来是这个原因,没事的,我也无所谓。”
他说完就去扯身上的衣服,奈何腰上有伤,脱起来很是费力。
“我帮你。”沈彧跨一步上去搭手:“小心,别用腰发力。”
好不容易帮戚扬脱了衣服,沈彧看着他那宽肩窄腰八块腹肌,只觉得眼前霎时就漆黑一片,眉心处热的要命。
“怎么了?”戚扬见他面色有异,问:“还好吧?”
“……”沈彧别过眼不再看他,低声道:“还行。”
河水又凉又干净,戚扬只能用衣服沾着水去擦拭身体,却还得要沈彧帮忙,沈彧弄完他的,又回头来弄自己的,两个人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洗舒服了。
“天快黑了。”戚扬看着西边的天际线,那里灰蒙蒙的,像是荡着为销的狼烟。
“回去吗?”沈彧问他。
戚扬点头:“是得走了。”
他说着,把白大褂还给了沈彧:“你去哪?”
“市中心。”他说,又问他:“你呢?”
他竟有些期待想跟他去同一个地方。
“郊区。”
“……”他忘了,他刚才已经说过他带会儿会回郊区。
“你一个人怎么去市中心?有车吗?”
“没有。”沈彧说:“不过沿路可以搭便车,挺方便的。”
戚扬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这时候平民们都往其他城市逃命去了,哪里还有沿路的便车给他搭。
沈彧有种被拆穿谎言的窘迫,低下头,不说话了。
“跟我去郊区。”戚扬说:“到时候我想办法让人送你去。”
他想说不用了,真的不用,这么久了,他经常都是一个人穿越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只要小心规避,基本不会遇上什么危险,而且沈彧知道像戚扬他们这种平时都很忙的,那些成日里站在枪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的身体,这个时候还要为他这一点小事去操心,他心里过意不去的。
于是在他的百般推辞之下,戚扬才说:“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些,尽量不要走小路。”
“好。”
他又去河里灌了三瓶水,给了戚扬一瓶:“一会儿路上喝。”
“好。”
那天夕阳金光从树叶缝隙穿了进去,洒在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拖出两道并肩的长长的影子,沈彧很久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即使后来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士兵的模样,但他总记得,那是个很英俊、很英俊的男人。
沈彧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眼角不由自主滑下一行泪,他转头看了一眼戚长明紧闭的双眼,突然伸手轻轻抚上他高挺的鼻梁。
沈彧在一片寂静中听到自己低声开口:“……戚扬……”
气息弗过戚长明的眼睛,他缓缓睁开双眼,对上了那双眼眸,他眼神很轻很轻,像是在看他,也像是没在看他。
他将沈彧的手指抓住握在手心,随即,从喉咙伸出发出一声回答。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