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一月三捷

25、谢姮

　　战争地带任何时刻都会响起交战声。
　　西风把黄沙吹得漫天卷起，沈彧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马蹄声和冷兵器交击的生意似乎近在咫尺，他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不是自己的屋子，但却有些熟悉。
　　沈彧坐起来在床沿上愣了会儿神，屋内角落里的火盆正烧的噼啪作响，木柩被风打的发出一阵吱吱声，他才发现，这里似乎是戚长明的房间。

　　他是怎么爬上戚长明的床的？
　　沈彧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在安置区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忽然在平底炸开，他下意识冲上去救人，人倒是救下了，他却被一根掉落的木桩砸到了脑袋，好在戚长明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不至于让他当场丢了老命。

　　战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想着，门忽然开了，风叔端了什么东西走了进来，见他正坐着发呆，说道：“沈大人醒了
　　？”
　　沈彧问：“外面开战了？”
　　风叔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低声道：“三国联军趁着安置区的骚乱突然攻城，赵将军领兵去了。”
　　“什么时候开战的？”
　　“一个时辰之前。”
　　沈彧揉着酸痛的后颈，问道：“那大帅呢？”
　　风叔道：“大帅在前厅跟几个将军议事呢，大人要是有事找他，可能暂时不行，今晚大金出兵三万，再加东洋一万，上唐一万，共计五万人马集齐在南战区，今晚，怕是一场恶战。”

　　沈彧还想问什么，风叔就将那晚黑乎乎的东西端了过来，说道：“大人清晨那会儿被砸伤了后脑，冯大人吩咐过，要是大人醒了，记得把药喝了，后面的伤口是冯大人亲自来包扎的，他说明日会过来给大人换药。”
　　沈彧心思不在伤口上，也没怎么注意听他后面的话，他喝了药准备出门回趟医馆，战事已起，肯定又有大量伤兵会被送过来，这会儿正是缺人的时候。

　　“安置区怎么样了？”沈彧一边穿鞋一边问。
　　风叔道：“下午那会儿已经挖的差不多了，但是死伤人数太多，再加上敌军忽然进犯，具体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大人，您干什么去？”
　　沈彧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帅府的院落灯火通明，前方长廊水桥上来往士兵和下人皆是行色匆匆，他不敢在此处继续停留，合上窗问道：“我的药箱，风叔，我的药箱在哪？”
　　“大人，冯大人说您这次伤的不轻，虽然目前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保不齐......大人！”
　　沈彧开了门就往出走，又问他：“之前在安置区的那些病人，我是说还活着的，现在都在哪？”
　　风叔愣了下，赶紧道：“太史已经把患者们分散安排在南北区两个医馆了。”
　　“今天随军的太医有多少人？”
　　“......这个，老奴不甚清楚。”
　　“知道了，风叔，药箱在哪？”
　　风叔见实在拦不住他，只得叹了口气，进去从里厅桌子角落拿了他要的东西出来，说道：“在这了，大帅让我给您收着的。”
　　“谢谢风叔，一会儿大帅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先回医馆了。”

　　果然如沈彧所料，医馆内已经忙到不可开交。本来这片地方容纳之前的患者人数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今日又多挤进来安置区的那些病人，加之今夜战场不断有伤兵被送来，医馆内仅有的太医人手已经实在顾及不来，基本一个太医就得照顾近二十位患者，所有呻.吟声、埋怨声、怒骂声、哭喊声胡乱的交织在一起，似乎连空气中每一粒灰尘都被吵闹的手忙脚乱，哀鸿遍野。
　　陈勋正蹲在台阶上给一个没分到床位的士兵看伤，一见沈彧进来，立刻朝他招手：“沈大人，这！”
　　沈彧从满地的人堆里跨着过去，周围拥挤杂乱的气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以至于他脸色实在不好，问道：“怎么乱成这样？”
　　陈勋道：“没办法，中午安置区那边的人进来之后就已经挤不下了，这会儿正在开战，战区正好在南区，他们就把伤兵全都送到咱们这来了......大人，听说您受伤了，没事吧？”
　　沈彧摇摇头，翻开药箱开始工作，说道：“我没事，对了，小元呢？”
　　陈勋：“小元刚去了药房，他一个人今天得管二十三个患者，您要是有什么事找他，估计他抽不开身。”
　　沈彧皱眉：“你们是怎么分配的？现在医馆一共多少个太医？”

　　陈勋道：“加上您一共十七个，按照目前的患者数量，我们每人分二十个左右。”
　　沈彧不可置信：“你意思说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有三百多位患者？”
　　陈勋咬了咬嘴，轻轻的‘嗯’了一声，才说：“没办法大人，我们人手不够，地方又小，暂时只能这样。”
　　“北区医馆那边的太医呢？怎么不把患者送一部分过去？”
　　“那边的太医比我们好不到哪去，今晚有好几个重伤的都送去那边了......”

　　沈彧沉默了。战时医疗条件紧张似乎是任何时代都无法避免的事情，他们还算好，有大夏作为屏障，医疗物资倒是不缺，但这么多人一直这么挤在一起也不是办法，即便每位太医真的能忙得过来二十几位患者，那么这么多伤患挤在一起，很有可能会有交叉感染的风险。
　　沈彧帮陈勋处理完手头上那位士兵身上的伤，问道：“甘将军呢？”
　　陈勋：“甘将军今天跟着赵将军一起出战了，大人，怎么了？”
　　沈彧又问：“还在城内的都有谁？”
　　陈勋想了想：“大帅倒是在，您从帅府出来的时候没见到他吗？”
　　沈彧似乎才想起来戚长明，刚才太着急，一时间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人。他指了指自己的药箱，对陈勋道：“东西帮我看着，我去找大帅。”
　　陈勋正想问他这时候找大帅干什么，不过话没出口，沈彧人已经从拥挤的人堆里跳着跑了出去。

　　戚长明还在前厅议事，沈彧等不及卫兵通传，直接伸手敲上大厅的门：“大帅！”
　　卫兵：“......”
　　“大帅！我是沈彧。”
　　卫兵：“......沈大人，不可......”
　　“沈彧有急事求见大帅，还望大帅开门容我进去禀报！”
　　卫兵：“......沈大人！”
　　沈彧一把甩开卫兵的手，焦急道：“我有急事求见，请大帅开门！”
　　卫兵见拦他不住，正要动用武力将他赶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戚长明走了出来，脸色沉重道：“什么事？”

　　沈彧匆忙间后脑的伤口有些疼，他咬牙忍了一会儿，不等开口，值守的卫兵突然跪了下来，沉声道：“属下失职，请大帅责罚！”
　　戚长明并不理地上的士兵，看向沈彧，眼神忽然温和起来，又问了一遍：“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沈彧赶紧把医馆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么多伤患如果全部挤在一起，很容易引起时疫爆发，如今各个地方都容纳不下，所以想请大帅借一些人给我，我想在医馆外辟出些地方，多扎几个帐篷，这样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后续再想办法征一些不用的民宅出来做安置区，您觉得如何？”
　　戚长明脸色明显一沉，道：“这件事情我今日已经交代给西门关的太史去做，他没办妥？”
　　沈彧诧异：“大帅已经让人提前做了？”
　　戚长明皱眉，面色愠怒：“看样子这事确实没办。阿越！”

　　“大帅，何事？”
　　戚长明头也不回的说道：“带一百个人过去跟沈大人一起，把今日交代给张太史那件事办妥，顺便告诉昌将军一声，西门关有虎豹骑和西凉军足够，张太史经验不足，不需要出现在边陲战地，让他早日启程回邯都向西凉陛下复命吧！”
　　“是！”

　　沈彧松了口，就见阿越一身战甲，挎着刀走了出来，对他道：“走吧，沈大人。”
　　沈彧看了眼戚长明，低声道：“谢谢大帅。”
　　“不用谢我......对了，伤怎么样？”
　　“没事，谢谢大帅关心。”沈彧道：“我先走了。”
　　“好，注意安全，别太累，等这一战结束，我就去看你。”
　　沈彧一愣，才点点头，说了声‘好’，转身跟着阿越一块走了。

　　......

　　阿越从青州军内调了一百人出来搭建临时帐篷，不出半个时辰，挤在医馆内的伤患们就已经全都被妥善的安置完毕。
　　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停了，冯敏和杨署以及几个太医令也都回来了，大家又开始继续忙碌，沈彧后脑的伤口到后半夜时候疼的厉害，杨署让他去休息，被沈彧拒绝，因为有几个重伤患者他必须亲自治疗，否则实在放心不下，杨署见劝不动他，只得随他而去，但自己却默默的分担了沈彧大部分工作。
　　快子时的时候，帐篷里有个士兵说刚在外面看到了六公主，她正带人给各个病房的患者发放医疗物资，士兵说公主长得惊为天人，不但人美而且心善，跟戚大帅十分般配，听得沈彧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尽量让自己把那些闲言碎语屏蔽出去，可没一会儿，一阵骚乱忽然从身后响起，沈彧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一个裹着白色鹤氅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身后被三五个士兵簇拥着，士兵们手里抬着什么东西，就听那女子问：“这里是哪位太医负责的？”
　　有人指了指沈彧：“沈大人在那边。”

　　“你是沈大人？”
　　沈彧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署，示意他继续，站起来朝女子道：“臣沈彧，见过六公主。”
　　“不必拘礼，我听说今日伤患众多，特来送些物资给大人，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也算是对将士们的一番心意，东西放在这，大人看看，若是不够，可直接派人告知我，我让人再送来。”
　　沈彧也不客气的蹲下来翻了翻，确实是他们目前最紧缺的一些物品，赶紧道：“这些正好是目前的刚需，臣替将士们，多谢公主。”
　　谢姮笑道：“大人不必客气，听闻大人曾救过大帅一命，所以今日特意多拿了些物资给大人，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之后若是还有需要，只管来找我就是。”
　　沈彧听着这话实在有些不是滋味，但却不是因为戚长明的缘故，而是因为她刚才说的那句‘私心’。
　　但他终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又道了番谢，就听谢姮道：“东西留在这，我走了，近日有机会，我请大人来帅府一同吃酒。”
　　她匆匆来，又匆匆走，沈彧盯着地上那堆物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杨署不知什么时候凑上来小声道：“不是吧沈大人，你这么盯着公主，要是被大帅知道，当心回头怪罪于你！”
　　沈彧回过神来，下意识问：“什么？”
　　杨署笑道：“你盯着公主都快入迷了，我要是不喊你，留着你在这出洋相。”
　　沈彧一看四周，几个清醒的病患全都盯着他，每个人眼里的神色都不言而喻。
　　沈彧：“......”
　　“别废话了，干活吧。”

　　......

　　天刚破晓，沈彧刚钻出帐篷，就被大街上突如其来的空旷和安静吓了一跳。
　　虽然四周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沈彧总觉得，自安置区被炸之后，有哪里，似乎不太一样了。
　　西北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少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时候，来往巡逻驻守的士兵一如往常，可之前街头上还零星的开着的店铺也在昨日的一场爆炸之后，彻底偃旗息鼓。
　　寒风卷着落叶吹的满地都是，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萧索之气，烽火隔着光隐隐透了过来，沈彧脱下身上满是鲜血的白袍子，两步走到离他最近的那名驻守士兵跟前，问：“敌军退兵了？”

　　士兵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问题，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看向他，好半天，才说道：“当然。这世上有谁能赢得了虎豹骑？”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沈彧还是忍不住问：“退了多少里？”
　　“跟之前一样。”士兵说。
　　沈彧点点头，低声道：“知道了，谢谢。”

　　他将白袍子挂在手臂上往医馆走去，沿路正好见到一个老人领着孩子在跟巡逻队伍的首领交谈着什么。
　　首领面色为难，两手一摊：“......真的没有了，我们现在也是粮食紧缺，后面补给还没到，等到了，你们就不用挨饿了。”
　　老人哭着说：“房子没了，食物没了，现在人也没了，家里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将军，求求你们了，再给些吃的吧，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活着来向您讨饭，要是不存一些，这孩子一个人肯定会饿死的。”
　　首领为难道：“真的没有了，能给的的都给你了......”
　　“将军，求求你了。”
　　老人说着就要跪下，被首领一把扶住，两人推搡了半晌，可能实在乞讨无果，老人只得带着孙子离开，首领叹了口气，带着队伍匆匆走了。

　　如今前线各项物资虽然还没到紧缺的地步，但也绝对不算特别充裕，大夏秉着人道主义援兵西凉，已经算是格外的仁义，但如果连帮扶百姓这件事还需要大夏来做的话，这说不过去，也不在他们的义务范围。
　　沈彧看着爷孙俩从眼前缓缓走过，心里有些不忍，下意识叫住了两人，让他们跟他一起回了医馆，又让厨房拿了很多牛羊肉包好送给他们，老人连连朝他道谢，沈彧推辞不过，只得任由那孩子对他磕了个头，才终于让卫兵把两人送走。
　　沈彧精疲力尽，头上的伤又疼得厉害，他打算去药房煎了药喝完睡觉，就见小元匆匆跑了过来，说是戚长明来了，让他过去一下。
　　沈彧叹了口气，就听小元又说：“六公主也来了，大人，你要不要准备一下？”

　　回来迟了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