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一月三捷

14、娇气

　　如果非要做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以......沈彧突然这样想，不过没等他回神，戚长明已经往迈着楼梯走了下去，紧跟着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吧，跟我一起。”
　　他说的十分自然，让沈彧连不好意思的话都省下了。

　　一路上都是沉默的，沈彧低着头，没注意戚长明忽然停下脚步，直接一脑袋撞到他背上。
　　“看路。”戚长明叮嘱他。
　　沈彧大囧：“......抱歉。”
　　戚长明笑：“伯考跟我说的话，我本也没当真，现在看来，倒是真的。”
　　沈彧抬头看他，疑惑道：“什么话？”
　　戚长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才摇头道：“没什么。”
　　“......哦。”

　　帅府晚上灯火通明的，跟他之前几晚来给戚长明看病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待会儿你跟着风叔走，他会给你安排妥当。”戚长明站在走廊上跟他说:“我要先去处理点事，就不管你了。”
　　沈彧赶紧道：“没事的，我自己可以。”
　　戚长明轻笑一声，跟老头交代了两句，朝沈彧点头道：“走了。”
　　沈彧：“好。”

　　等戚长明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彧才松了口气。
　　“……大人！”
　　老头喊了他好几声，沈彧才反应过来，立刻回神应声：“风叔。”
　　老头笑道：“我都已经替大人安排好了，大人随我来。”
　　沈彧急忙跟上他脚步：“谢谢风叔。”

　　沈彧本以为戚长明会让老头把他安排到别院的客房，可走了两步，才发现这边似乎是戚长明自己的住所。
　　老头在屋子门前停下，笑道：“大帅特意让我把房间安排在这，说是晚上若有什么事，大人可以直接去找他，他要是不在，我这边也好跟着照应。”
　　沈彧道了谢，推门进去，屋子里暖烘烘的，角落已经烧上了炭盆。

　　“本来这个时节是用不上炭火的，但大帅说西北夜里风凉，怕大人不适应，特意让烧了炭送进来。”风叔走到火盆跟前蹲下开始摆弄：“大人要是觉得热，这边的开关可以调节温度。”
　　他说完就站起来，又道：“被褥什么的都是换好的新的，大帅说大人爱干净，这被子里的棉花也都是新弹的，大人可以放心睡。”
　　沈彧有些惊讶戚长明的心思，竟如此周到，还没等吭声，就听老头又说：“老奴就在东边的厢房，大人晚上要是有什么事，找不到大帅的话，可以让门口的卫兵直接来叫我。时辰不早了，大人赶紧休息吧，老奴退下了。”

　　等老头走了，沈彧关上门坐到床边，反而有点睡不着了。
　　戚长明安排的房间跟他自己的仅一墙之隔，但房间整体空间不大，可打扫的十分干净利落。房间内布置十分简单，除了一套红木的桌椅和一张床之外，只余一只不大的柜子。
　　炭盆在角落里燃的正旺，可四周空气还带着一丝沁人的凉意，应该是这屋子长久没人居住，临时赶工给他整理出来的。
　　桌上点着一盏清油灯，萤火似的光，把他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
　　沈彧想，戚长明这样身份的人，也能为他一介小小太医，关怀到这种地步么？他一直都这样心思细腻的对待别人么？

　　沈彧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
　　他走过去把炭盆下面的闸口关到最小，随后灭了灯脱了鞋爬上床准备睡觉。
　　被子果然很新，里面的棉花又松又软，只是被面上凉凉的，应该也是刚从外面取过来的。
　　他和他刚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让人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还准备的这么细致，沈彧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心里梗着一点气躺下来，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别想太多，可思绪飘着飘着，就飘到了戚长明方才在甲板上跟他说的那句话来。
　　——“还好你不是女子，你若是女子，我怕是要......”
　　还好，你若，我怕是要。

　　沈彧反复把这句话想了好几遍。
　　他和戚长明都是男人之身，可他自己的一颗心早已经是昭然若揭，这事要是放在他那个年代，他尚且得有十足的勇气才能向对方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更不说在这个时代。
　　戚大帅这么一个人，怎么看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铁血男儿，先不说他肯定不会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即便是有，也会被所谓的封建礼制给桎梏回去。
　　否则也不会有那句：还好，你若，我怕是要。

　　戚长明曾跟他说过当他是知己这样的话，所以才会待他如此心细，沈彧想，知己尚且如此，倘使是其他另外一个身份的话，他会不会对那个人更……
　　不能想，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只从旁人口中知晓戚大帅在战场上的那些事，对他的家事，也只是了解过他父母一二，可对戚长明是否娶过亲，家中是否有妾，身上是否有婚约……这些事他都一无所知。
　　倒不是忘了打听，只是当时打听的时候，没敢问出口而已。
　　沈彧想，果然是做贼心虚的人，看谁都像警察。
　　他自己对戚长明有了那些感情，就以为自己若是问及那方面的问题，旁人就能看出他那点心思。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时应该打听的更多一些……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叩门的人声音很轻，似乎在试探他有没有睡，又怕他真睡了吵醒他。
　　沈彧虽闭着眼睛，但脑袋却清醒的不得了。

　　叩门声响了三下就停了，沈彧下意识转头一看，一道人影从窗户走了过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是谁，人就跟着翻身下床，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跑过去开了房门。

　　戚长明似乎没想到他会醒来，转过身来一愣，轻笑一声，低声问：“吵醒你了？”
　　沈彧双手扒着两道门，站在门槛后面看他，摇头道：“没有，我没睡。”
　　“都这么晚了。”戚长明抬头看了眼月亮，问他：“是睡不着吗？”
　　沈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不是。”

　　戚长明顺着他身上的衣服往下看去，才发现他打着赤脚站在地上。
　　“我吵醒你了，是不是？”戚长明微微蹙眉，叮嘱道：“去睡吧，鞋子穿上，不要乱跑。”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沈彧立刻：“大帅！”

　　戚长明回头看他，沈彧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怎么了？”戚长明问。
　　沈彧宽了一口气，有点没话找话：“这么晚，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戚长明摇头道：“没事，刚跟伯考他们议事有些晚了，想着你刚住进来，怕不习惯，所以想先过来看看你……”
　　这是议事中途过来关心他么？沈彧想。

　　“吵醒你了，真是抱歉。”戚长明略带歉意的笑道：“不过你这么匆忙来开门，是知道敲门的人，是我吗？”
　　沈彧缩了缩脚，才觉得脚底板有点凉，可脸却烫的他有点难受，要是这脚下的温度能跟脸上换一下就好了。

　　“大帅还不休息？”沈彧岔开话题，有点招架不住他刚才那个问题。
　　戚长明道：“我还有事情没有谈完，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沈彧点了点头，却在恍惚中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但戚长明已经转身走了，好似他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丝错觉。

　　周围没了声儿，沈彧才惊觉夜里凉凉的，他关上门又爬到床上，这下，是彻底要睡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疲劳，沈彧竟睡的昏昏沉沉，他被那声音吵的脑仁一阵酸痛，等趿着鞋去开门的时候，一道偌大的力气立刻从门缝挤了进来，险些把沈彧推的一个踉跄。

　　“大人，你怎么才醒！大帅出事了，快跟我去看看！”
　　赵庭渊的声音劈头盖脸的朝他砸来，沈彧登时清醒过来，一把拽住他手臂：“你说什么？”
　　“刚大帅跟我们在前厅议事，正说着突然就捂着心口昏了过去，行了赶紧随我去吧，待会儿到了你自己看看！”

　　沈彧连鞋都顾不得穿好，赶紧就跟着赵庭渊一路跑到了前厅。
　　戚长明躺在前厅里阁的软榻上，他双眼紧闭，眉头紧锁着，表情十分痛苦，沈彧赶紧蹲下来在他脸上看了看，随后抬起他手腕准备把脉，就见戚长明忽然微微偏了头，半眯着眼睛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似乎是在沈彧靠近的时候刚醒，眉心之间的郁结都没化开，不等沈彧回话，后面站着的一排军官们登时就松了口气。
　　赵庭渊焦急道：“大帅，你醒了！”
　　戚长明没搭理他，垂着眼睑看向蹲在他塌边的沈彧，似乎等着他回话。沈彧一只手悬在他腕上，不问反答：“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戚长明闭了闭眼，声音低沉沉的：“老毛病，习惯了。”
　　沈彧皱眉，问道：“这些天，大帅的药，有按时吃吗？”

　　赵庭渊抢话：“一直都是按时吃的，不曾断过。”
　　沈彧沉默了一会儿，手从他腕上放开，又问：“大帅这心疾，从前发作的间隙大概是多久？”
　　赵庭渊：“说不准，有时候半年，有时候一年，有时候又是三五天。”
　　“三五天一犯的时候多吗？”
　　“不多。”赵庭渊说：“基本都是半年或者几个月居多。”
　　沈彧算了下上次发作的时间，据今日也才刚满一个月。

　　他有些担忧的看了戚长明一眼，从刚才的脉象来看，倒没什么其他大问题，只是他给的药明明就是可以延长病发的时间，可这才一个月，心疾就再次发作，有些说不过去。
　　沈彧留了个心眼，对赵庭渊道：“将军方便把熬过的药渣取来给我看看吗？”
　　赵庭渊二话不说立刻去安排，老头儿端着药罐进来，把东西递了上来。

　　沈彧用手抓了点药渣放在嘴里尝了尝，好半晌，才说道：“药没什么问题。”
　　赵庭渊立刻：“那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药方不行？！”
　　药方是沈彧开的，这话一出，立刻就等于当众打了沈彧的脸。
　　戚长明不满道：“伯考！”

　　沈彧倒不是很在意，重新蹲下来靠近戚长明，低声问：“大帅除了胸口，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戚长明脸色很差，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眉头紧锁着摇了摇头。
　　“那就怪了。”沈彧嘀咕了一句，说：“这药是没什么问题的，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庭渊再次打断：“沈大人，问句不该问的话，大帅的旧疾，你是不是也没什么其他好法子？”
　　戚长明彻底怒了，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眼看就要说什么，沈彧立刻接话：“这病要是想根治，当然有更好的法子，只是目前我们无法实现，但这药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药如果真没问题，怎么会这么短时间又发作一次？！”

　　赵庭渊有些暴躁，语调都跟着高了起来。
　　“庭渊，注意你的语气！”戚长明训了他一声。
　　赵庭渊急道：“沈大人既是大夫，该比我们更懂得治病救人的法子，要是连你也瞧不出问题，大帅的安危谁来保证！”
　　“够了庭渊！”

　　沈彧低头不语，戚长明以为他被赵庭渊吓到，下意识在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上拍了拍，低声安慰道：“你不要跟他计较，他这个人很少冲动，只是担心……”
　　“你最近都晚睡早起吗？”沈彧忽然抬头问了他一句。
　　戚长明顿了顿，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早上起来之后，一般都干什么？”
　　戚长明轻笑一声：“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沈彧说。
　　戚长明叹了口气：“我是个军人，你说呢。”

　　沈彧摇头道：“心脏不好的人最忌剧烈运动，你又这么操劳，再多的药也治不了你那病。”
　　戚长明：“……”

　　“就只是‘不能操劳’这么简单？”赵庭渊的尖耳朵很快听到俩人的谈话，追问道。
　　沈彧站起来拍了拍衣角，有点记仇的看了他一眼：“嗯。”
　　“真的假的？”
　　“你信了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沈彧说。
　　赵庭渊：“……”

　　“哎，你就准备走了？”
　　沈彧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淡定往出走，被赵庭渊拖着声音喊了一句。
　　“不然呢？”沈彧道：“病瞧好了，不走，留在这等你抓我的把柄？”
　　赵庭渊：“……你好歹得说两句什么吧？这么走了，大帅怎么办？”

　　“我说完了呀。”沈彧道。
　　赵庭渊没了脾气：“沈大人，我……”

　　“让他走。”戚长明懒洋洋开了口，笑道：“沈大人忙着去给我煎药，伯考，你是想耽误他，还是想耽误我？”
　　赵庭渊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惹来沈彧一阵白眼。
　　“待会儿药好了还劳烦赵将军过来拿一下，我娇气，端不了那么烫的东西。”
　　沈彧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