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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4-8.樱之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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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三个信封。表面上的一个信封没有封缄,简简单单写着“给花道——(落款)原。”第二个信封,是已经封好的,贴了邮票,上面用英文写了两片文字;第三个信封也没有封缄,上面是非常娟秀的字体,写着“给我的宝贝,花道——(落款)月”。
樱木愣愣地看着手里的三个信封,停顿半分钟,终于先打开了落款为“原”的一个。洋平将手里的画卷交给了大楠,默默走到樱木的身旁。樱木艰难地一字一字往下看,眼睛逐渐变得红肿,目光狼狈,读到最后一页时,竟然不支地坐到了地上……
“花道!”洋平扶住樱木的身体,可惜迟了一步,被连同拽倒在地上,“花道……花道?”樱木此刻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像失去了感觉一般,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洋平感觉有异,赶紧从樱木颓软的手中拾起那几页信纸。
身后的流川也随樱木的身体跪倒,随即爬到后者跟前,望着那一双涣散了生气的眼睛,忽然感到心头一阵抽搐的剧痛,“白痴!喂!”流川用力摇晃着樱木的肩膀,“白痴……你怎么了?!”
“……狐狸……”樱木瞳孔慢慢回缩,终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和这脸上陌生的焦虑神情,忽然笑了。孩童一般纯真,天使一般圣洁,樱花一般的美丽——然而也如樱花凋零时候一般,缤纷了一脸的泪水,“太好了……呢……”樱木说着,将自己的下巴搁到流川的肩上,缓缓闭上眼睛……
“白痴……你这是……怎么了?”流川拍着樱木的后背轻声询问。
“……”
“白痴?”为什么不回答……
“花道!”高宫冲了过来,使劲摇晃,流川险些被推倒,“醒一醒!喂!”
!!“花道!”恰好进门的溪冉也发现了异常,立刻掠到流川身旁,拉开樱木的一只手,手指搭上其腕部动脉。凝神片刻,溪冉拉直樱木的身体,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又在他颈侧动脉处触摸一番,才长舒了一口气。
“水户同学,信上面怎么说?”溪冉点了樱木两处穴道,然后示意大家都坐下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打花道时……”才不敢看着儿子的脸么?洋平喃喃着笑了开来,“真是……都是……”笨蛋啊……
溪冉狐疑地看了洋平一眼,后者在笑,但其神情却流露着深切的悲悯和凄凉,眼底的泪水顽固闪烁着细微的光亮。溪冉从他的手中拿过信纸,匆忙读了下去——
“花道: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作为一个不称职的父亲,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疑惑和愤懑。或许你认为,我并不在乎你——似乎,我的感情全部给了你的母亲。但是你并不知道,我每天每晚都会这样看着你,看你的笑容和睡颜——我是幸福的,却也是悲凉的。
真的很不舍得离开——几乎每次听你喊我老爸的时候都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是死神已经临近,你母亲用她的生命换来的我在这人间不多的时间,已经快到尽头。我时常远远的看着,时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浪头,汹涌地接近,预备将我带走。所以我想,是不是让你恨上了我,在我走的那一天,你的痛苦会少一些?
我要告诉你的经历,是离奇的,凄惨的,但却是真实的——我原本并不叫做樱木立原,我的真名,叫做樱灼原。这个名字,不是我的父母所取,因为我是一个孤儿。我的父亲叫做樱华洲,据说是一个中国人;母亲是一个流落美国的日本妓女,花名叫做樱子——这个名字,是我的父亲送给她的。父亲曾经承诺过会回去娶她,但是直到我快6岁,母亲死于伤寒,那个传说中的男人也没有出现过。
在母亲死前的一个星期,正是四月,娼寮后不远的山道上,桃花灼灼。我望着漂浮着一大片水红的天空,无声地哭泣。林道旁的一个老人,把我画进了他的素描里面。我看见了画里面的自己,天真,快乐——那时候我指着画里的人说‘这不是我’。
‘这是我期望看到的——生命就像这早春,寒暖交替……或许你厌恶它,可是除了检查自己穿的跟这温度是不是相符,你没有别的办法。’
‘……’我只是恼怒地看着他——那个瘦小的老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就像来往于娼寮的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无视母亲的身体病弱和她等待的悲苦;或者像娼寮那些经常虐待妈妈的老板小姐们冷血恶毒……
‘如果你愿意,可以让我知道么……’老人很慈祥,“虽然我或许帮不上忙,但是真心希望你像这幅画里面一样开心。”
——这就是我与我的老师相识的过程,他的名字叫森川浩一,日本人,也就是当时很有名的画家“一修文”。本着同乡之谊,老师请医生看过我的母亲,只可惜已经迟了……于是几天以后,老师帮我埋葬了母亲,收养了我还给我取了名字——“灼原”。他说我是乍暖还寒时候灼灼的绯寒樱,温柔修饰了寒冬后的一片荒原——他把这个名字,刻在我母亲冰凉的墓碑上。
老师不但收养我,还送我读书学知识,亲自教我书法绘画。在我17岁时,老师也敌不过残酷的时间,离开了人世,他没有来得及处理任何东西,除了我。在此前两年,老师觉得身体慢慢变差的时候,就已经写信给他的一位挚友,托他照顾我。那个人,便是我的第二任老师——圣·费米先生。
费米先生是当时最年轻的画坛巨匠,他使得英国K大学的艺术史学院颇负盛名,各地来求学的学生挤满了学院当时小小的教室——只为聆听费米老师的声音。我在那个小教室里听了两年的课,我能感受那些年轻人对于未来的向往——一个有着像费米老师一样成就和名望的未来似乎充满了蛊惑。两年后,我成为了他引入学院的三个学生之一,不再去挤那小小的教室,而是在他专属的画室里面,享受着绘画的乐趣——那样悠闲寂寞的时光其实是消逝得最快的,一晃眼4年过去了,4年下来,我的画作在画室的一个壁橱里面,塞了满满的两层……
那一年,我在K大学的院际辩论会上,认识了你的母亲——风霁月。她的沉思,她的表述,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充满知性和灵性,在我们两院之间的三场辩论当中,我被这样一个灵气逼人的女孩深深地吸引了。于是我做了出生以来最大胆和夸张的一件事情——我以一张水彩画贿赂了我的学妹,也就是辩论会艺术史学院方的队长。她也终于答应在第三场辩论的时候,让我作为四辩出场。
在两方总结发言的时候,我向霁月告白了——我抑制着不知是紧张抑或是激动的颤抖,用尽力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总结陈词的最后,我想对贵方三辩风霁月同学表达我真诚的爱慕之情;冒昧地请问——你愿试着接受这份唐突感情,与我成为朋友……和伙伴么?’我知道报告会厅里面坐着一千多人,那时候我紧张得抓破了自己的手心。可巧的是对方总结发言的四号辩手,竟然也向我的学妹——我们的一辩,做出了同样的表白……这份凑巧,使得后来我与对方四辩成为莫逆之交……
我们交往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那是我一生最无忧和快乐的时候——那时候有这么一个人,美丽、知性、灵秀、温柔得宛如梦想,而这个梦想,就在我的身旁。她没有同情我,更没有蔑视我,而是那样静静地陪伴,在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仍然不离不弃。她总是能变出许多美味又营养的汤菜,用心疼和欣慰的目光看我一点不剩地吃下去;我会常常送一张自己满意的新作给她……
——那时候我才明白森川老师临终前一年对我说的话:‘灼原,你的画有着自然的生命,几乎每一幅是难遇的佳作,我丝毫不怀疑为你开半年画展,你的声望甚至可以超越老师。但是我知道你不开心,因为你的画里面总有一层阴暗的挣扎,使得画作的意境无法纯粹和开阔。我想或许你始终是孤独的——老师纵使再宠爱你,也代替不了父亲,所以这一份疑惑,跟随了你十几年……但是灼原,没有人是生来就注定孤独的,也没有人是被别人抛弃的;在你被生活抛弃的时候,或许应该想想是不是你先疏远了它呢?终究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想要冲破长久以来与他人的隔膜,当你遇见她的时候,请一定要勇敢!因为只有这个人,能让你的画最终圆润;也只有她,能让你的生命真正活起来……’
我感谢老师那些话——让我在遇见霁月的时候没有再退缩。在那被迷雾柔和了的伦敦城郊湿润的乡间小路上,我们牵着手漫漫而游……那时我们都相信,会一直这么幸福美满地走下去……
1974年12月23日,在上帝的孩子们共享欢乐的那一天,我们的命运却发生了逆转——
我在校外买礼物的时候,被一群陌生人绑架。在伦敦郊外的一处空库房里,我见到了那个自称是霁月未婚夫的男人。他把我打工半年买下的那个银胸针,踩在了脚下……
那一天的遭遇,我无法描述——在上帝和他的恩泽降临的日子里,我受尽折磨,几度昏厥又几度在冰水的刺激下清醒。最后一次醒来,空空的库房里面已经没有人,我的学妹正将我从冰冷的地板上面抱起,我极力抓住她的衣服想要留几句话给霁月,却发现我的右手,只剩下无名指和小指——我依稀想起来一些尖刻的话语,‘让你再也不能画画,看你如何勾引别人的女人!’——惊吓和痛楚再次袭来……
后来,我知道自己在医院里,并不是因为我醒了过来,而是因为灵魂离开了伤痕累累的□□。我就那样站在自己的身体旁边,看着面色青灰,了无生机的躯体躺在病床上,旁边的仪器单调地走着曲线……那时候我想,或许我必须离开了,但是上帝啊,让我再见见她,让我再说一次,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