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赵百三

44、一更

　　屋内灯火通明。宗度站在窗前，背光而立，脸上神色氤氲不明，少顷，他微微垂眸打量应秋元置于桌面的食盒。
　　这段时日，她夜深归来，三不五时会给他捎带些吃食，零零碎碎已不下百次。

　　“应秋元，”
　　良久，宗度终于出声。他淡淡扫视应秋元一眼，随即，下颌微仰，沉郁冷淡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对面丘为身上，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碰巧遇见了。”

　　“是挺巧的。”丘为大步走上前来，站在应秋元身旁，扫视一眼她落在桌面的食盒，忽然说道：“应秋元，这汤是你喝剩下的吧。”

　　应秋元：“……你可别乱说，我没喝。”

　　见她这般，丘为笑了起来，声音轻漫，倏地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喝不下罢，是在害怕还是恶心？早知道这般，我就不告诉你我如何将钦原鸟引开的。”

　　应秋元闻言，一张脸立即黑了下来。
　　“回去睡觉。”
　　正在这时，宗度再次出声，声音冷硬强势，是对应秋元说的。

　　丘为闻言眉梢微挑，缓缓抬头朝他看来，两人目光对上，他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说道：“宗度，你管挺宽啊。”

　　宗度面色疏淡，没理会丘为，只是看着应秋元，语气冷硬道：“入读书院再有三月便满一年，你仍停留在断魂坡。”

　　应秋元：……

　　“你妹妹上野秋年岁比你小，修为却不知高出你多少。”
　　“再有一年，书院比试开启，你待如何应对。”
　　说罢，话风一转，他脸色微敛，语气复又低柔下来，“当然，若你无心修炼，这些便当我未曾说过。”

　　应秋元：话都让你说了，我能说什么。

　　应秋元默不作声的转过身去，步伐僵硬的朝前走着。突然，她脚步一顿，回转身默默看着站在窗内的宗度、以及窗外的丘为。
　　两人本便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如此，她一转身，两人便双双同她目光对上。

　　夜色清冷，应秋元脸色也稍稍有些冷硬。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倏地一伸手指向丘为，“你——”

　　丘为哂笑，饶有兴趣的顺着她的话问道：“我怎么了？”
　　应秋元：“你就是个王八羔子！”
　　丘为：……
　　他也不笑了，只微敛了眸子安静的打量应秋元，看着好似也并未因此而动怒。

　　宗度目光冷淡的打量这二人，似乎觉得没他什么事了，一伸手正准备阖上窗户。
　　这时，应秋元却是手肘微移，指尖朝他指来。
　　宗度察觉后，关窗的动作一顿，眼帘微掀，疏淡矜傲的目光再次同应秋元对了上。

　　“还有你。”应秋元蓦地提高声量，“你也没多好！”

　　宗度闻言眸色骤沉，阴郁的目光死死盯着应秋元，冷笑反问道：“我也是王八羔子？”
　　与丘为厚似城墙的脸皮、淡然自若的神情相比，他如今显然是在克制着一腔怒意。

　　“不是。”应秋元也不迟疑，瞥他一眼，冷静而笃定的给出结论，“你是只臭王八羔子。”

　　宗度：……

　　痛痛快快骂完一波，应秋元也不理会这二人神色如何，下颌一仰，踏着嚣张至极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间。
　　入得屋内，她转身关门，丘为却已是悄无声息的立在门前。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只需在进一步的距离，他们便能碰到彼此的肌肤。

　　屋檐下，暖黄的灯光落了下来，他微微垂着头，下颌微敛，灯光打在他光滑饱满的额上，映照的十分清晰，但他下半截脸却因着他的动作隐在暗影中，看着鬼魅又阴森。

　　应秋元果不其然被狠狠吓了一跳，心中却是立即想着这人一整夜装神弄鬼，就是在故意吓她！
　　她气的不行，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这人。

　　丘为见此垂下头去声音沉闷的笑一声，在应秋元恼怒的目光下缓缓抬起头来。

　　这下，灯光毫无阻碍的落在他脸上，晕黄的光泽自动抹去他脸上细小的缺点，让他显得更为俊秀了些。
　　他默默打量着应秋元，知晓她气怒，却也不为所动，依旧未收敛他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少顷，在应秋元僵硬的目光下，他方才慢悠悠的说道：“应秋元，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一直在心里骂我吧。”

　　“你以前也是这幅表情，明明气的不行，却也还是得听我的话……”

　　应秋元心中悚然一惊，一瞬间，寒意从脊椎骨窜至头顶，激的她身子都快颤栗起来，但她强行忍住了，一双手死死扣着门扉。

　　“方才你骂了我，其实我也没多生气。”丘为懒散道，“我想着你能笑能跳能骂人，总比之前躺在床上硬邦邦的不说话好。”

　　说这话时，他一直看着应秋元。这次，不再是审视的目光，他只是单纯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脸，目光从她眉眼处经过，其次是挺翘的鼻梁、唇瓣……
　　半响他干脆抱胸倚在门前，略略偏头看着她，语气熟稔的说道：“你今日一整日都挺开心。”

　　应秋元不回话，她不知道这时候应当说什么。

　　丘为打量她半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来，他总结道：“这挺好的。”

　　挺好？
　　应秋元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等他终于离开，她阖上门，坐在靠窗的木桌前，看着桌面随着透窗而入的凉风微微晃动的烛火，终于反应过来……

　　今天是四月最后一日，再有不到三月便是她十三岁生辰。前世这一日……她被他亲手杀死。

　　我艹！
　　应秋元瞬间站了起来，气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丘为这个死王八羔子………

　　房门倏地被她拉开，她匆忙走了出去，离去时连门都忘记阖上。经过宗度房前时，他的声音突然从一旁闷闷的传了过来，“你又是要去哪？”

　　应秋元脚步一顿，侧头朝他看去。
　　方才她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通，其实骂完立即就后悔了，特别是同丘为相比，他显然是要好的多，这般想着，她语气柔和下来，回道：“我去见个朋友。”

　　“很晚了。”宗度脸色不好，声音沉闷的问道：“这么晚，你又是去见谁？”

　　．
　　……应秋元去见了英招。

　　百花谷，应秋元在鲜花盛开的最为烂漫的一处峡谷找到它。

　　月光皎洁，眼前是透着荧光的无数小飞虫，有的飞在半空，有的则停留在花丛上。

　　不远处，英招卧在花丛中，背脊上两扇巨大的羽翼微微敞开，罩住大半个身子。
　　它神态安详，双眼微微阖着。听见应秋元靠近的声音，它缓缓睁开眼来，看清来人后也未起身，只羽翼煽动两下，好似人般抻了抻懒腰。

　　“英招。”应秋元来到它身旁毫不见外的盘腿坐下，身子一斜，靠在了它柔软温热的脊背上。

　　应秋元同英招很早便认识了，那时，她七岁，同应权生活在人烟罕见的山野中。

　　一日，应权外出办事。应秋元照例出门闲逛，她在山野间飞快的跑动，同豹子比拼速度，同猿猴比拼臂力，也就是那时，她遇见了英招。

　　应秋元继承了应权一半的血脉，对于灵兽同普通野兽，她自是能清醒的辨别。
　　在看见英招的第一眼，应秋元便被它身上那对巨大的羽翼吸引了目光。

　　她自幼身体素质便比旁人强，多年来在应权刻意训导下，即便没有灵力加持她的速度比之山间正直壮年的豹子也毫不逊色。
　　但她无论多出色，都不能同背有双翅可腾空飞行的英招比。

　　在同英招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便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伸手扒住它背脊，小腿用力一跳，稳稳当当的骑在它背上。

　　亏得她当时年岁小，虽然莽撞但并未显露丝毫恶意。英招又是十大灵兽中出了名的好脾气，竟也没拒绝她，反是极有耐心的驼着她飞行了整整一日。

　　那时，她趴在英招背上，双手紧紧捏着它脖颈处那一撮皮毛，一边小心翼翼的朝下空繁盛的人族聚居地看去，一边紧张兮兮的向英招表达她的倾慕。

　　那时候她年岁小，竟是痴心妄想欲同英招订立血契，让它做她的坐下灵兽。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英招虽然脾性极好，但它身为世间十大灵兽之一，骨子里天生带着灵兽慕强的心理，它是看不上应秋元的。而且那时它已经同司徒长空订立了血契，只是应秋元不知道罢了。

　　应秋元不知英招有主，她胆大包天，当即便咬破手指意图强行同英招订立血契。
　　结果英招还未有所反应，她却在溢血的指腹触碰英招额头时被司徒长空留在英招体内的强大法力震的浑身剧痛，失去力气直从半空跌落下来。

　　英招察觉后身形一顿，附身朝下冲去，接住了应秋元。

　　经此一役，应秋元吓的脸色煞白，紧紧抓住英招的脖子，待英招落地后她便颤颤巍巍的从它背上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闷闷不乐起来。

　　灵兽慕强，整个玄真大陆亦是强者为尊，应秋元当时连化形都做不到，不提英招，即便是最为普通的灵兽她亦无法收服。
　　可这也并不影响她同英招交好。

　　英招虽是司徒长空的血契灵兽，但司徒长空并未严格限制它的自由，那段时日它便是在天峰山待的无聊了，方才独自一兽来到野外散心，随后便碰到了半兽应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