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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期期艾艾 ...

  •   这日是孙焉进王府的日子。几年前她母亲因与步夫人争宠,被废而遣返吴郡,从此与母亲相依为命,消沉度日,她从未期望再踏进那扇大门。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冷漠而可怖,唯独念想的只是祖母和阿弟,可他们的模样如同钝锈的匕首,笨拙地把记忆撕成零碎。从吴郡一路舟车劳顿五百里,又在堂姐夫陆家待了些日子,谁知昨日傍晚忽得次日召令进王府,孙焉忽然紧张得额头冒汗,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她离开的时候,父亲还是吴侯,她再回来时,他已经是王了。孙焉的丫头九凤也一夜未眠,但她是兴奋得睡不着,在马车上耐不住左一声右一声地叫“公主”,唤得孙焉浑身不舒服。虽着锦衣丝履,她奇怪自己怎的就有公主的命了,更不知当公主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但见得九凤如此开心,她也就随着没心没肺的笑了。笑间瞥见同坐的堂姐孙音,她微微翘着嘴角,虽是笑的模样,但却生出一股清冷之气,她俩不由得怯怯噤了声。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从纱窗望出去,逐渐安静了下去。忽见得一射之地外,高门紧闭,匾额上“将军府”三个大字高悬,两侧立着石雕麒麟,重兵把守。又不知行了多久,见得西北角侧有一小门廊,先是两个仆人模样男子迎上来,帮忙卸下随行之物,又一妇人上前迎孙音道:“少主此行可还顺意?”孙音颔首微笑,示意她搀扶孙焉下车,并道:“这是吴王次女阿焉,先带她去见姑姑罢。”

      “诺。只是夫人去庙里进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太夫人来了,日思夜想着见孙女呢。”妇人搀着孙焉,见她抬眼间的模样,不禁叹道:“都说阿焉像夫人,若不是差了年岁,真真分辨不出。”

      “那便去见太夫人罢。她老人家身子不好,过了午时吃了药必得阖眼休憩,早点去见也是好的。”

      那妇人搀着孙焉穿过正廊,左右两侧是分别通往南北两厢垂花拱门,行至西廊尽头,又转了个弯,行过莲花池子拱桥,正对着高阶上朱门紧闭,又向南折行了一射之地,隐约听得房中热闹,有女眷嬉笑声,方才有两三个丫头迎出来,边搀过阿焉的手边朝屋内道:“太夫人,太夫人,少主她们来了。”

      孙焉一进屋,眼见得满间的少年男女,中间簇拥着一银发老人坐在厅堂中央,便知那是她祖母。孙焉一时千万言语,却连句“祖母”也哽在喉头,竟说不出话来。孙音连忙上前搀过祖母,将阿焉手交到祖母手中,贴着她耳畔道:“阿焉回来了。”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使劲眯着眼想看清楚眼前的人,抚着她的手喃喃道:“好,好,阿焉回来了,家里总算又齐全了。”太夫人把这离散多年的亲孙女搂在怀里热泪纵淌,孙焉一时感伤也莫名大哭起来,一旁众女眷都来劝慰,却也伤怀起来。

      众人中泣泪最为甚者乃一年轻女郎,与孙焉一般年纪,模样生得俊俏风流,眼角带着颗淡色泪痣,愈发显得风情万种,她搀住太夫人右臂,又边掏出绢子帮孙焉擦泪,自己却涕泣不住:“鲁班日夜盼着阿妹回家,祖母、阿妹如今终得相见,就是今日鲁班死了也甘愿。吾母因昔日为鲁班哺乳,落下胸疾,性情狂躁而错怪阿妹母女。祖母切莫哭伤了身子,鲁班愿任阿妹打骂责罚,就是死也在所不惜。”

      听着这话,太夫人又是怜惜,又是嗔责,“好不易姊妹团聚了,说点什么不好,非得说死不死的。女人哺乳子女,落下旧疾,本已不易,当年哺养阿策、阿权,我又何尝不是旧疾缠身,怎能怪你母亲,更是怪罪不至你头上,”太夫人一面说道,一面拉着阿焉的手道:“可认得这是你长姐鲁班?”

      鲁班听了这话,更是抱着祖母的手臂哭泣不止。反倒是太夫人拿过她手中的绢子给她擦泪,心疼道:“大虎快些莫哭了,阿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刚接管府中事务,也给兄弟姊妹们做个阿姊的样子。”鲁班这才以袖拂面,拭去满脸泪珠,亲热地一手搀住孙焉,一手搀住太夫人道:“音姐姐在这儿,大虎又怎好意思做长姐的样子,显得我愈发没脸了。”

      “大丫头,你过来,”太夫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唤孙音近身,“如今你三婶母又有了身孕,养胎也管不了府中诸多繁杂事务,你又出嫁已久,就交给二丫头了。你此次回吴整理老宅子的账务琐事,也一并交待与她罢。”

      “诺。”

      “鲁班愚拙,请音姐姐这两日多提醒责备。”鲁班一面凑到孙音身边,一副伏低做小状。

      “大丫头十四岁起就帮府中打点上下,哪是你这两日能学会的。”

      “祖母说得甚是,鲁班只恨不得早嫁出去,省得祖母和众兄弟姊妹整天看我的蠢笨样子,惹得大家心烦。”鲁班故做嘟嘴状,可怜模样逗得众人皆笑。

      “没个正形的丫头,快给你阿妹介绍众人认识要紧。”太夫人抚着孙焉的手,一面交待仆人道,“去请阿登、阿虑来。告诉他们阿焉回来了,今日不必听讲学,也莫出门玩耍了。”

      鲁班忙先为孙焉引见长辈:新晋封的四娘袁夫人,寡居多年的二婶母徐夫人,三婶母曹夫人,吕子明将军阿姐吕夫人,刘敬舆将军妻虞夫人。接着又引见平辈,先是因封吴王之由,从许昌回建业探亲的任城王妃曹彰夫人孙芝兰。又接着引见平辈的几个弟妹,和臣下们的几个子女:“这是你三妹鲁育,四妹泽兰。这是宣城侯诸葛子瑜女阿韫,张曹掾次女润生,顾太常次孙阿承,周公瑾将军次子阿胤。待会儿长兄来了,他再同你分别引见其他人罢。”

      孙焉一一厮认拜过。虽说都是见第一面,各人却显出各人的不同。袁夫人虽是父王新封的夫人,长她一辈却与鲁班一样年轻俏丽,鹅蛋脸庞,眉眼清正,一派大家闺秀的气韵。徐夫人同自己母亲是同族中人,当年她智勇双全,为夫君报仇之事传遍吴郡乡里,人曰才节世无双,孙焉久闻其名,却是初次相见,虽年事已长,双鬓可见几丝灰发,却见得眼梢清拔风韵,正气凛凛,至柔至刚。曹夫人的模样却生得木讷一些,吊稍眉毛,眼如杏核,令她想到自己的母亲,总是一副忿忿然然的尖刻模样,讨不得人喜欢。吕夫人和虞夫人则柔和得多,两人都面若银盘,眉如新月,但虞夫人身段有些许臃肿,孙焉猜她可能有了身孕,但吕夫人却一脸憔悴样子,像是思虑过重。芝兰、泽兰是堂姊妹,命运却相差甚远,姐姐芝兰嫁给了刚称帝的曹丕亲弟曹彰,成了任城王妃;妹妹泽兰的命运则没那么显贵,父亲前几年却去世了,她被过继给了孙权成了养女。两人面貌轮廓生得相似,一个面如桃花,俊采飞扬,另一个却静如处子,面若冰霜,处处唯恐行差踏错。

      几个小的虽然年纪稚嫩,却能看出各人将来的模样。三妹鲁育是鲁班的同胞妹妹,却不论是样子还是性格,都差得不只一星半点。鲁育骨骼清瘦,面色苍白,眼中一汪清清澈澈,天真若未经世间恶事,文弱似不知世间愁苦,最美不过那双手,她在鲁班哭泣时递上怀里的绢子,指若削葱修长如玉。若不是鲁班指点引见,孙焉一开始根本就没注意到鲁育,还差点错把芝兰当成鲁育。诸葛韫年纪比她小了几岁,容貌上并无出奇之处,粗钗淡袄,却透着聪慧与坚忍。看着诸葛韫,孙焉莫名地想到了梅花。这里与诸葛韫气韵最相投的莫不过孙音了,她们都看似云淡风轻,却仿佛背地里历经过不为人知的严寒。

      最有趣的莫不过张曹掾的女儿润生和顾家的小顾承了。阿承手不离《诗经》,明明自己还是奶声奶气的,偏要给小姑娘讲书。润生倒也不嫌弃他,认认真真地听,还把怀里的枣子给他吃。两人见过孙焉的时候,润生有些害羞,顾承就拉起她的手,教她叫孙焉“阿姊”,然而顾承自己却叫孙焉“姨母”。润生皱了皱眉头道:“这怎么可以。”话说完自己先红了脸。

      最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却是周瑜将军的次子周胤,身姿挺拔健硕,眉目如雕刻,棱角如天造。虽年岁与孙焉阿弟孙登相当,不过十一二,却有些痞气,话间带着轻佻与不屑,众姊妹只笑他是蠢风流。

      听说今日不用听夫子讲学,孙虑跟脱了缰的野马驹子一样,吵嚷着要哥哥孙登和他去捉兔子。说来也奇怪,这两月建邺城内忽然冒出许多些野兔,起初还是在山林城郊一带出没,这两日竟然连王府里也蹿出几只来。孙虑年幼聪颖,虽生母出身卑贱,但孙权子嗣不旺,且长子孙登年纪渐长,正是生怪脾气的时候,因此孙权这几年格外宠惜孙虑,生怕他有个闪失,常常左顾右虑,孙虑几乎出不得门,被女儿鲁班笑作“父王这是要把虑弟当做阿妹养”。每次父王带着一众侍卫与阿兄孙登去狩猎,孙虑只有眼巴巴着急的份儿。这会儿竟有野兔子送上门来,孙虑自然欢喜得不得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天赐时予”。
      孙登却忧心忡忡,哪里有什么心情与他捉兔子。今早孙登与孙虑一道去给张公请安,却见顾谭神色匆匆赶往偏殿,孙登一向留意顾谭,就多了个心眼,让孙虑先行一步,自己绕道偏殿外边。这一听却吓得孙登去了三魂七魄,只闻得使臣赵咨道,魏帝竟要自己去洛阳做质子,方才肯与吴交易马匹粮草,并允诺倘若吴蜀交战必止戈不干涉。孙登越想越怕,正欲发作冲进殿内时,恰巧遇见诸葛瑾长子诸葛恪迎面赶来,还未来得及等他拜谒,孙登故做内急,匆忙寻路而逃。诸葛恪没在父王面前说过他什么好话,反倒喜欢火上浇油,却偏偏恰能揣得圣意。父王有时脾气就是如此,大发雷霆时,不喜旁人劝慰,却要顺着他一同气愤辱骂,方合他心意,而这恰恰是诸葛恪的拿手好戏。比方说上回,孙登与父王闹别扭,因母亲徐氏被废黜而拒任世子,诸葛恪一句“子不将子,孝悌则废”,孙权一怒之下令孙登禁足一月面壁思过,还命诸葛恪进府与孙登一道读书,时时劝诫。彼时,孙登只觉得自己像吃了一口苍蝇,还被人捂住了嘴。父王最忌窃听偷窥之事,方才若是被诸葛恪留意到,他一脸惊慌失措是因为爬墙角听到了什么,免不了立刻一顿好揍。
      刚跑了不远,却见得婢女拉着虑弟赶来,他怀里还揣着一只灰白杂色的野兔。
      “长兄,祖母特允今日不用去听讲学了,”孙虑欢喜道,“说是阿姐回来了。”
      “阿姐?哪个阿姐?”
      “这……我也不知道。”孙虑只关心今天不用念书,至于来的什么人,他丝毫没在意。
      “回公子,是公子母亲的女儿阿焉。”婢女在一旁回道。
      孙登当时就红了眼眶,他好几年没见到母亲和姐姐,那步夫人虽然也是“母”,孙鲁班也是“姐”,当着父王的面,对他亲热得不得了,背地里却好似隔了堵墙,形同陌路。虽然徐夫人不是自己得生母,但从小由她代养,他还与姐姐阿焉分了母亲的奶水。对孙登而言,徐氏有养育之恩,胜似亲母。
      未等得左右传报,孙登三步并作两步跨进厅堂。只见祖母边上站的那面色微微苍白,眉眼像极了他姑母的女子,不正是姐姐阿焉吗?孙登顾不得许多,压抑在心头的恐慌与委屈,瞬间像泄闸一般,飞身投入祖母与姐姐怀里。
      “没规矩不知臊的东西,”太夫人嗔责道,“上来不问祖母安,不拜见众人,倒是先往怀里钻,男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祖母,阿姐,”孙登泣道,“让我与母亲一同废了回吴郡去吧,登儿害怕……”
      “登弟,这话如何说得!”见太夫人气得喘不过气,孙音赶忙拉住堂弟孙登令他噤声。
      “祖母、阿姐不知,父王要把我送去魏作质,登儿不愿去洛阳,登儿只求与阿姐一同侍奉母亲终老。”
      “混说乱话的东西,谁说要你去作质了?你父亲若是敢开这口,除非先把我这把老骨头收尸了。”
      孙登仍是泪流满面,啼哭不止。此间,门外似是又来了一群人,门仆见太夫人在气头上,屋内气氛紧张,犹豫不敢上前通传。
      “门外何人?”孙音清声问道。
      “回少主话,是顾家公子谭、张家公子温和周骑都尉来给太夫人请安。”
      那几个字如轻微冷露忽然敲在孙音心头,姓周封骑都尉的人,只有他。孙音不敢抬眼,只是一手拉住孙登,边用最平静不过的声音吩咐左右:“通传进来罢,莫令客人久等,”一面安置众女眷暂于屏风后偏厢避嫌。
      她拾起茶饼在釜中捣碎。听见屏风那边他久违的声音问太夫人安。
      她拿起火折子点上一炉子小火。听见他笑声一如记忆中朗朗。
      她静候水沸。听见他疑问关切孙登。
      “阿登怎生一脸泪痕,可是受了惊吓?”
      “让这不争气的东西自己说。”太夫人明显气还未消。
      孙登一番委屈陈白后,只听得他温和一笑又认真道:“阿登大可放心,主上绝不会以你为质。”
      “没骗我?”
      “当然。你可记得七岁那年,曹操官渡之战大败袁本初,也说要以你为质子,当年你父王一口回绝,那日不会,今日也一样不会。”
      “那……那父亲要的兵马粮草怎么办?”
      “我东吴难道连自己的兵马粮草都没有吗?方才你父王刚刚任命了张惠恕为选曹尚书,其弟张白已为厩丞半年,早已为东吴征购得良驹千骑。”
      “那……父王真的没有答应魏使吗?”
      只听他字字掷地有声:“不光主上不答应,江东上下都不会答应。”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风骨,何其相似啊。十几年前,那是一个叫周瑜的人,面对曹操大军压境,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告诉她,东吴绝不降曹:“不光主上不答应,江东上下都不会答应。你父亲孙伯符,也不会答应。”
      昔日他用尽一生固守江东。今日,他儿子再与孙家后人交付这不变的承诺。
      孙音煮沸最后一道茶,手微震,将茶缓缓悉尽倒入杯中。
      屏风这边,女眷们在嬉笑打趣,几位夫人聊得甚欢。但她只听见屏风那边,周循品茶的微微呷口声。

      一众女眷拉些家长里短,孙音久觉无趣,更何况怕她们又询问起自己几时能怀胎这档事情。孙音便托辞要去交帐,赶紧从偏厢退了出来,连个丫头也没让跟着。要交帐放手给孙鲁班,她心底里到底是不快的。十四岁起孙音便协助太夫人打理孙家内事,因这些事情早在孙家于吴郡立足时,就原是她母亲打理。后来母亲死了,孙策再没娶正妻,孙权虽宠步氏,到底也没立正宫,今年又重办采选之事,恐怕立正房的事儿更没影子。孙音十五岁嫁与顾邵,名义上入了顾家门,实际上顾家却一直由顾陆氏打理,孙音年纪轻不想也不便掺和,则借由想侍奉太夫人,一直留在孙府。就这么着到了这两年,改嫁陆议后,她亦无心做陆家女主人,就一直打点着吴郡孙家老宅的事情,其实老宅一房一田,一砖一瓦她都烂熟于心,哪里用得着费周折去取账本,不过是不愿与孙鲁班同席而已。没走两步道,便听得身后不远处竟传来周循、张温的声音,周循忽然叫住了她,孙音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惠恕兄说今日茶煮得格外清甜,想来是陆夫人沏的罢?”
      孙音转过身来低眉道:“张尚书谬赞。”
      听周循这么说,张温才识得眼前女子是同郡陆族妻女,一面赶紧依礼作揖,心下却犯起嘀咕。他尚未认出是哪位陆夫人,她怎么竟认得自己?
      “妾身久闻夫君道是:张尚书风骨清正,文章锦绣,顾太常与大司农皆称赞不已,主上虚己以待。妾身茶艺拙劣,尚书见笑。”
      周循朗声大笑:“惠恕,你这刚上任便成了建邺城的红人,想必不几日就名满全城。”
      “嗳,周骑都尉如今亦受诏诣都,主上昔日与乃父如手足骨肉,此番必有意重用,又何来羞煞我。”
      周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就连孙音也听出这张温话中带刺,此人既好清议品论,必易掀波起澜。这下连她都纳闷,二叔怎会选得此人做选曹尚书,此职最需难得糊涂,选个会和稀泥的是最好不过。如今选张温任选曹尚书,恐怕多因张氏在吴郡显赫,而更难得吴郡顾太常与北士刘大司农竟一同推举此人,如此安排又或许是出于权衡之策。
      周循脸上的不快一略即过,依旧笑道:“来,惠恕兄,这位夫人乃陆伯言陆将军妻,说到底,你们原同出吴郡,今日竟由得我这外乡人引介。”周循生于庐江,虽长于吴地,却常自认江淮人,平日连吴语都不愿说。
      “骑都尉这话不对,如今江东之地汇聚南来北往之客,吴主迁都建邺后更是南北人杰渊薮,何来内外之分。”
      周循并不接话,仍是和颜悦色道:“可否与陆夫人借一步说话?惠恕兄,循有些私人事情还需与陆夫人告知一二,还望见谅。”
      张温似乎终于有些知趣了,不紧不慢向二人道别,闲庭信步向远处踱去。
      “骑都尉觉得此人如何?”
      “文雅可爱。”
      “没别的了?”
      “陆夫人以为呢?”
      “何故叫住我?料想你早想甩掉此人罢,今日无故被人做幌子,我可记下了。”
      “那你又何故躲我。”周循眉舒气展,胳膊懒懒支起。
      “这话可笑,我并没有躲你。倒是你躲我才是,一躲就是七年。”孙音讪讪道,“七年”二字尤其微微一顿,多少年顾盼流连,多少次欲语还休,她这会子倒是不羞不臊不思不虑了,扬起眉像只骄傲的雉鸟。七年过去了,有些情感纵然再缱绻,也经不起逝者如斯,他们都还年轻,可是回忆却老了。
      周循起初还有些试探之意,见她把话说开,倒也轻松自在,于是便云淡风轻地说:“以后也要常相见,不必也不能再躲了,”他停罢片刻,又展了展眉头,颇带三分自嘲道,“想到子律你以后叫我妹夫,心有不甘啊。”
      她心尖仿佛被冰冷尖锐的东西刺了一刺,却一面媚颜欢笑,一面抬起手不轻不重捶了他的肩,“安临你定是许久没吃我剥的莲子了,心有思念罢。”
      “饶了我吧好姐姐,除了你的莲子,世上没吃过第二家的。”周循故作苦状,两人会心一笑。
      幼时他曾为孙音跳下湖去摘莲蓬,那时孙音从未尝过莲子,周循告诉她莲子清甜可口。她急急忙忙就扒了好几颗,自己却没尝,都包在绢子里。待周循满身湿透,再爬上船时,孙音正语笑嫣然,捧着绢子,一把莲子喂到他嘴里。周循登时一脸苦痛,“哇”地一下全吐进水里,一连好几天都食不下咽。
      他们的父亲周瑜与孙策,正在岸上看着两个孩子,笑说儿女亲家,孙策仍有些抱怨,说应是自家的儿子娶周家女儿才对。周瑜不允,说纳二桥时就是你先挑的,这回结亲家总该我说了算。
      那时,风光正好,湖水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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