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乱》炎凉闻瞅

7、四翼黑白如梦幻

　　简陋却干净的河伯府只有两室：前为外室，高悬着东岳帝君的敕封文书，以为接办公务之所；后为内室，是为河伯起居之处。
　　诸罡烈与霓裳仙子径至内室，见室中玉石榻上，长者面相的河伯仰面而眠。诸罡烈走近前去，见河伯面色肃然，呼吸绵长，遂知其果然没有性命之忧。
　　“你懂使人魂魄清醒的法术吗？”诸罡烈问道。
　　站在诸罡烈身后的霓裳咬唇答道：“小妹倒是学过一道令人灵识清明的神术，但河伯所中的是地仙中阶的道法，小妹这点道行施展出的道术恐怕无法收效。”
　　诸罡烈点点头，缓缓说道：“如果他是被封印住神形的，我或许可以借法印之力破之，但以我观察，他却是被人困住了神识，魂魄陷于迷乱，这才长眠不醒的，如此法印便起不了作用了，只能靠咱们自己的力量来解救他了。”
　　他叹了一声，忽又笑道：“不过这样也好。”
　　霓裳问道：“此话怎讲？”
　　诸罡烈言道：“我师曾言，道法之中事关魂魄者最难施用。只因魂魄者乃是生灵精神才智之所存，皆是独一无二的，故此最难操控。我师尊身处地仙之极，又擅长【六甲奇门】之法，但施展御魂之术，仍需谨慎严肃、全力而为。那人摄你入梦，是在你心神震惶时趁虚而入，又以幻化之形惑你，使你放松了警惕，因此你没能见到祂的真身；但祂强闯河伯洞府，想要直接困住河伯的魂魄，即便有修为境界上的压迫，也定然需要全力施为方能成功！”
　　“道兄你的意思是，河伯见到了祂的真身？！”
　　诸罡烈没有回答霓裳，反而问道：“你只有第一次是在此地入梦见到了‘太阴皇君’，这之后，祂都是在湖外引你入梦的，对吧？你有没有想过，你上次来河伯洞府时畅通无阻，这次与我同来却被禁制阻于门外，这是何缘故？”
　　霓裳踱步思索，忽然惊道：“道兄，你的意思是，祂打破河伯府邸的禁制，困住河伯之时，恰好我来了，这才有我在此地第一次被迫入梦之事。这之后，祂便重新修补了洞府的禁制，将引我入梦的地点改成了香海岛上。而祂之所以会耗费法力修补禁制，是因为害怕别人来唤醒见过他真面目的河伯？！”
　　诸罡烈点头道：“我想便是如此。”
　　“既如此，祂何不直接杀了河伯呢？”霓裳问道。
　　诸罡烈回头瞥了眼轻言生死的霓裳，又想到香樟树之死，不禁心生厌恶之感，淡淡答道：“或许是不愿杀生吧！”
　　“莫非祂是佛门中人？”霓裳又猜测。
　　佛教最忌杀生，寻常佛教徒杀生会伤损佛性，甚至会降低修为。佛教中人即便降妖伏魔，也多以度化为主，不到万不得已，极少动杀戮之念。像斗战胜佛那般专司战斗的护法大佛在佛门中实在罕见。
　　“不知道。还是等救出河伯的魂魄后问他吧！”诸罡烈盘算片刻，又道：“困住河伯魂魄之法是地仙中阶的道法，就算咱们现在向本州州城隍求援，以他的修为恐怕也奈何不了此法，倒不如你我想办法合力破之。我对鬼魂之事与五雷之法有些了解，在此之上想出来一个法子，还请仙子参详。五雷之法刚烈无俦，上惩仙神，下诛魔鬼，能够损伤生灵魂魄。我想先用雷术惊扰河伯的魂魄，激发其反抗本能，然后你我一同施术助其魂魄神识清醒过来，三方内外合力，使其脱困归位！只是河伯的魂魄经雷术击打，难免受损，需要十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修复，若是河伯归来怪罪于我，还请仙子你代为解释。仙子你意下如何？”
　　诸罡烈正说着，霓裳仙子的心潮却又翻腾起来：五雷之法！那可是天庭惩戒之法！连师尊都不曾掌握的神法！他方才说他师父身处‘地仙之极’，那便是地仙巅峰的修为了，精通五雷之法的地仙巅峰境大德，怕是堪与天仙一战了吧！
　　待诸罡烈说完，霓裳仙子连忙道：“道兄有令，小妹自无不应！想来河伯护佑一方，如今被困数月，定是心急如焚，他必会感激道兄出手相救之恩的！——只是小妹不知师兄的五雷之法修炼至何等境界，会对河伯魂魄造成多大损伤？”
　　诸罡烈笑道：“所谓‘雷霆’，雷为阳，霆为阴，起源于五行。修士以五脏为炉鼎，以法力为柴薪，聚五行之气炼化而得雷霆。故五雷按五行并立，藏于五脏，东方木雷在肝宫，南方火雷在心宫，西方金雷在肺宫，北方□□在肾宫，中央□□在脾宫；五种雷术合一即为【掌握五雷】之道法。至于神霄雷、仙都雷、紫府雷、太极雷等等不一而足，皆是以五雷法术为基础演化而成的，根据改良复杂程度与糅合五雷种类的不同，各种雷法、雷术的威力、级别、效用皆有所不同。”
　　“敢问道兄掌握了几雷？三雷？四雷？”
　　诸罡烈摇头道：“修炼【掌握五雷】之法，只有三种境界，即是单雷、双雷与五雷。五行互生互克，五雷亦然，掌握单雷容易，修炼数百年亦可掌握双雷，但要破除五行之壁垒，掌握与前两者有相克关系的第三种雷术，却是千难万难，非得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机缘方可实现。一旦攻克五行互克之难关，掌握了第三种雷术，修炼第四、第五种雷术便水到渠成了。因此想掌握单雷、双雷，人仙境修为即可，想要掌握五雷，非地仙境修为不可！我在恩师的教导下，先修炼与我属性最近的□□术，继而按照水生木之理，炼得木雷术，至于第三种雷术，不与水相克，就与木相克，便遥遥无期了。”
　　诸罡烈指着河伯道：“河伯乃湖之地祇，属水，以□□术攻之，对他伤害最小。我会小心施术，一定避免给河伯的魂魄造成难以修复的创伤。”
　　二人商议完，便着手实施诸罡烈的方案。霓裳在旁一边准备自己那道能令神识清醒的月宫神术，一边窥视诸罡烈施术：只见他左手飞快掐诀，口中默念不止，右手则并食、中两指为笔，凌空书写施展□□术的道文。霓裳心中明白，以诸罡烈人仙巅峰的修为，施展人仙级的道术本不必如此繁复，只需在心中念诀、画符，便可令道术成型，只是五雷术威力太盛，故不得不审慎相待。
　　□□术虽然威力不小，但终究只是人仙级的道术，诸罡烈在弹指间便施展了出来。只见一枚葫芦大小的玄色雷球出现在了河伯的胸腔上空，又一分为三，化为三个氤氲着冰寒水汽的黑球。
　　诸罡烈言道：“正所谓‘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精志’。仙子，我以□□攻其肺、肝，激其魂魄警醒抗击；你将神术加于其心，助其神识清明；我再以六甲之术镇其死气，活其精志，使其魂魄神识有所依凭；接下来，便要靠他的魂魄自行从迷乱困顿中挣脱了。”
　　霓裳仙子应声出手，在三枚□□落向河伯的左肺、右肺与肝脏时，将一道暗红色的月光打向河伯的左胸，同时两团银白色的光晕从诸罡烈的左掌中飞出，压向河伯的两肾。
　　红、白、黑三色光芒进入河伯体内，在其脏腑之间流动、渗透、交相辉映，不多时，便有凄厉的叫声从河伯的体内传出。诸罡烈见此情形立即收了□□术，黑色消散，红、白二色逐渐在河伯体内融为一体。
　　须臾之后，河伯紧闭的双目睁开，无神的瞳孔渐渐凝实，干裂的嘴唇微张，黑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而出。
　　诸罡烈赶忙上前搀扶魂魄受创的河伯，却被过度紧张的河伯一把推开。他蜷缩在榻上好一阵儿，才渐渐放下警惕，变得平静。
　　一直注视着河伯的二人不由一同舒了口气，霓裳近前扶起河伯，将前因后果大致讲了一讲。因有诸罡烈在侧，霓裳没敢歪曲事实，只是将自己受骗后的所作所为略过不提。待她说完，诸罡烈连忙向河伯行礼致歉。
　　河伯虽貌似长者，却是道行不足百年的人仙初阶境的九品地祇，见诸罡烈无论年齿还是境界，皆长于自己，又对己有救援大恩，自然不敢怪罪诸罡烈。他向诸罡烈回礼后，便在霓裳的引导下，将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小神姓武名胥，生前为吴国上将军，因保家卫国有功，死后受百姓香火，后得十殿阎君中的一殿秦广王举荐，被东岳帝君陛下封为此地河伯，享二百年寿数。寿满之前，若修为增进、司职有功，可晋封八品县城隍，否则重入轮回，投生富贵之家。
　　“前时霓裳仙子历练来至小神辖区，小神受邀前往拜见，与之共议教化此方百姓之事。待到第四日，我正要出府去寻仙子，忽见本县城隍踏水前来，下令叫我不得配合霓裳仙子行事。我开始并未起疑，只道是天条不准地祇襄助临凡历练的天神，故此便应了下来，同时请县城隍稍坐，我好去为他泡茶。但他却匆忙要走，顿时令我生疑。
　　“二位大神有所不知，本县城隍生前是我的部将，因与越国交战，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早我二十年成为了本县的一名土地神。我受封河伯那年，他因守护百姓有功被扬州城隍拔擢为本县城隍，生前我是他的上司，死后我做了他的下属，我俩乃是实实在在的生死之交！他每次前来看我，都会与我一同饮茶、下棋、闲聊，此次的举动与平常大不相同，因此我心生怀疑，便拿言语试探了他一番。
　　“一试之下，他果然匿藏不住，转身要逃。我连忙启动洞府的封禁，想要将他留下，孰料他法力高强，竟生生打破了洞府的封禁！我见其手段高不可测，自知不是其敌手，便不再对他出手，没想到此时霓裳仙子呼唤我的声音，正好从门外传来！他也听到了霓裳仙子的声音，许是害怕出门时被仙子撞上，竟不再逃离，转而对我施法。小神全力抵抗，又听霓裳仙子将要入府，正要呼救，却见他忽然现出真身，用双目盯住了我。他的双眼发出了诡异的紫光，我与他四目相对只一瞬间，魂魄便陷入了一片紫色的汪洋之中。
　　“自此之后，我再没有了对外面世界的感知，魂魄陷于那片‘苦海’，随波沉浮，不得脱身，直至今日。小神还要感谢大神的那三道天雷，若不是那三道天雷劈中小神的魂魄，激发了小神的求生欲，又蒸腾了部分‘苦海’，小神的魂魄绝难从中脱身！”
　　诸罡烈连忙搀扶住作势下拜的河伯武胥，说道：“不必多礼！请问那施法者的真身究竟是何模样？”
　　“可是妖魔？”事关自己的罪罚，霓裳急忙追问道。
　　武胥摇头道：“他不是东土六界中的妖、魔，而是一个赤发紫目、背生四翅的西方魔头！”
　　“啊！”诸罡烈与霓裳仙子一齐失声叫道。
　　武胥又详细说道：“他身穿一袭血红色的长袍，两只手上分别佩戴着一枚戒指，左手的五彩斑斓，右手的晦暗如尘；背上的翅膀色泽也不相同，上方的一对翅膀漆黑如墨，下方的一对翅膀下边太半部分洁白如雪，上边靠近上方双翅的一小部分却是灰蒙蒙的；其他的，我没瞧真着，记不大清了。”
　　霓裳仙子与诸罡烈对视一眼，对其说道：“小妹曾在天庭中见过一位长翅膀的金仙，他名叫拉斐尔，是光明教前来东土传教的使者，不过他背上是三对翅膀，且每只翅膀都是纯白色的。我记得他说过，光明教的天神（天使）都长白色翅膀，但却没听说还有长黑色翅膀的。”
　　武胥忽然道：“小神或许知道他是谁。”
　　霓裳瞥了他一眼，轻声哼道：“你一区区九品河伯，足不出千里，知道些什么？”
　　武胥拱手道：“好叫仙子知道，十年前一位名叫加、加、加……哦，加百列！一位名叫加百列的外教金仙，在天庭三品上神葛天师的陪同下驾临扬州，请扬州城隍配合搜查从极西之地逃窜至东土的异端、恶魔及其仆从。扬州城隍将海捕文书下发至各郡、县城隍处，各郡、县城隍又召集辖下的各路地祇观看，使我等务必牢记被通缉者的身份、形象、修为等信息。小神犹记得，那些被通缉者中最厉害的是一名地仙巅峰级的地狱君主，除他以外便是四个地仙高阶级的邪魔了，其中一个是吞噬生灵的深渊魔龙，一个是研究禁法的死灵法师，一个是献身地狱的黑暗骑士，还有一个是背叛天国的堕落天使。
　　“十年之中，那些从西方逃来的邪魔大多殒命，如今已十不存一，剩下的自知不敌我东土大德，都纷纷藏了起来。而最要紧的这五个，也已授首了四个：那深渊魔龙在徐州东海岸边吃人，被东海龙王发现上禀天庭，还没等天庭发兵，它就被恰好路过的佛教护法那咤太子（佛教毗沙门天王之子）杀死，剥皮抽筋，死得好不凄惨；那死灵法师喜好阴气与尸体，他在豫州搜寻阴气浓厚之处，竟找到了连通冥界与人界的阴阳界入口，被驻守酆都的翊圣真君元帅率领鬼兵围杀；那地狱君主贪婪梁州昆仑山的灵气，想要独霸昆仑山，被玉虚宫的人仙们合力围攻，大战一日一夜后力竭败逃，仓惶间闯入万寿山五庄观的地界，被镇元子大仙拿去做人参果树的肥料了；那黑暗骑士没死，只是在秦国境内落网，被加百列金仙带回极西之地接受审判和净化了；唯有那堕落天使至今不曾被发现行踪。
　　“海捕文书上说，那堕落天使原是极西天国中的上位天使，后被地狱中的恶魔引诱，背叛了光明神。他生有紫瞳，背部长有四翼，所以小神猜测那个将我魂魄拘困的邪魔，就是那被通缉的堕落天使！”
　　“地仙高阶级的堕落天使吗……”诸罡烈皱眉沉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雷、雷……雷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