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乱》炎凉闻瞅

4、思凡嫦娥唤霓裳

　　诸罡烈在这座方圆百里的湖心岛上，果然发现了道教法力的波动起伏，他循迹而去，在一座装饰雅致的木屋中，见到了一个五气朝元打坐着的身着月白色道服的女冠。
　　只一眼，他便猜出了这女冠的身份，急欲远离木屋，却听那女冠张口喝道：“道友，既然来此，何妨现身一见！鬼鬼祟祟，岂是正道所为！”
　　诸罡烈闻言苦笑，只得转身化形，变回人身落地。
　　“炼气士诸罡烈见过嫦娥神官！”凡是无门无派无师承的修道之人皆可自称炼气士，诸罡烈不愿辱及天蓬元帅，只得如此自报家门。
　　“已修至人仙……高阶的炼气士，也算难得了。”那女冠微微一笑，忽然又一皱眉头，问道：“没有师承，却能知晓贫道的来历，道友，你莫不是哄骗贫道？”
　　诸罡烈腹中暗笑。他察觉到那女冠的神识正在扫视自己，故而压制了自己体内的法力起伏，让对方以为自己只有人仙高阶，而他却早已辨析出对方不过人仙中阶之境。
　　修道之人飞升天庭、位列神班的机缘无非两种：一种是得高人指点，修神道、积功德、练法力，得到天庭中有司神官的认可，禀报于掌管男神名册的东王公或掌管女神名册的西王母知晓，然后由东王公、西王母量才授官，封以神职；另一种则是被在人界行走的天庭大神赏识，收为弟子门生，接引入天庭，同样需要在东王公、西王母处录入神籍，然后一般会成为受自己恩师管辖的低阶天神。
　　天庭神职共九品，除非因功受赏或因罪受罚，神职高低一般与天神的修为直接相关。人仙初阶为九品，人仙中阶为八品，以此类推，而修为达到地仙高阶的三品神官，便可被尊称为“上神”了。一品帝君和二品神官都有地仙巅峰的修为，但除非有大功德于苍生、天庭，并获得凌霄宝殿上高坐着的七位大帝的一致认可，否则不可晋封帝君。天蓬元帅做了上千年的天庭兵马大元帅，却因与金阙四御中的长生大帝关系不睦，故而不得不一直屈居二品。
　　诸罡烈第一眼见到这女冠，便识别出她身上有着跟师父一样的天庭神籍，又联想到之前窃听得来的信息，所以知晓她是月宫的嫦娥神官。因其只有人仙中阶的修为，应位列八品，故此诸罡烈猜测她是被太阴皇君收为弟子后，直接接引入天庭供职的。
　　诸罡烈答道：“小道方才路过西南战场，见一轮神月升空，大破越军之巫术，猜测吴人背后必有大仙上神指点，故而不自量力，以变化之术跟踪前来，只为瞻仰尊神。小道有幸聆听过天神教导，那位天神又正好与太阴皇君相熟，故而小道见到尊神当面，便猜到了尊神的官职。”
　　诸罡烈虽然言不尽实，但谈吐极为诚恳，一番话说下来令那嫦娥女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道友不必如此奉承贫道。贫道虽承蒙恩师提携，位列神班，但修为比你还略逊一筹，只是久在月宫侍奉上神，有些眼界，所以才轻易识破了你的行藏。”嫦娥女冠顿了顿，又道，“贫道道号‘霓裳’，道友唤我道号即可。”
　　“原来是霓裳仙子，失敬了！不知仙子缘何临凡？那些吴人所用的青绢符篆可是仙子所为？”诸罡烈打个稽首，缓缓言道。
　　却听霓裳道：“贫道飞升天庭也有三百余年，久不见人界烟火，甚是思慕，便趁天庭各部派遣天神巡查人间之际，代表月宫，请命临凡。至于那青绢符篆……道友好眼力，确是贫道所刻画！”
　　诸罡烈闻言暗暗皱眉，心想：后土娘娘执掌人界万灵，每十年便协调天庭各部、各宫派遣天神下凡，一则是为凡人消灾解难，降妖除魔，二则也使诸天神在人界历练时能积攒功德，提升修为。除非有天仙境界的修为，才能与大道一般亘古长存，否则就算是天神也有生老病死，只是修为越高，寿数越长罢了。这霓裳仙子不过人仙中阶的修为，最多活个六七百岁，她已飞升天庭三百余年，如果再不勤恳积攒功德，实是有身死道消之厄，请命临凡倒是合情合理。这点还是俺们妖精好，人仙中阶修为的猪妖若是无病无灾，怎么着还不活个一千三四百岁！但是那青绢符篆……师父以符篆闻名天庭，我都刻画不出人仙中阶的符篆，她凭什么有此手段！
　　尽管心中浮想联翩，诸罡烈嘴上还是赞了句：“正所谓‘名师出高徒’，仙子好手段啊！”
　　霓裳面不改色地收下了诸罡烈的赞词，问他道：“那些凡人得胜回岛了？”
　　诸罡烈点头：“想来此刻应已上岸了。”
　　霓裳美目流转，又问道：“道友是路过此地，还是游方至此，打算长居？”
　　诸罡烈答道：“小道是游方至这扬州，打算在扬州多住些日子。仙子若有需要小道效力之处的，请尽管吩咐。小道若妨碍了仙子清修，还请仙子直言，小道离去便是。”
　　霓裳缓缓摇头，笑道：“不妨事。此岛孤悬湖心，岛上只有三百余户人家，还算清静，适合我辈清修。贫道正要向这些凡人传道，使之信奉我师太阴皇君，但还缺少帮手代为主持奉祀。不知道友可愿帮忙？”
　　“仙子为何不亲自主持祭祀之事？”诸罡烈问道。
　　“贫道闭关清修正在关键之时，为了向他们传道，已耗费了许多心思，实不愿再为琐事劳心费神。若道友不在，祭祀我师之事自当由贫道承担，但上天使道友来此，教你我有缘，因此恳请道友相助！若道友能代为辛劳三个月，贫道愿酬以神道修行之法。”霓裳说着，竟向诸罡烈拱手致意。
　　诸罡烈连忙还礼，言道：“神道之法太过贵重，小道实不敢请，若仙子能以载有人仙级神术的符篆相赠，小道便足感盛情了！”
　　霓裳点头应允。正这时，木屋外有凡人前来拜见，禀告李青莲借神术得胜之事，又言长老们欲依约信奉太阴皇君，恳求霓裳赐见，授以奉祀之礼。
　　霓裳听完来人所禀，便打发他回去召集岛上所有凡人，在岛中心大香樟树下等候，而后对诸罡烈道：“道友，你随贫道一同前往吧！贫道好将你介绍与那些凡人认识。”
　　诸罡烈欣然应允。
　　巨岛名叫“香海岛”，其由来即是岛中心这株巨大的香樟树。香樟之气氤氲如海，覆盖大半岛屿，故称“香海”。
　　诸罡烈随着霓裳来到香樟树下石砌的高台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台下顶礼膜拜的凡人们。他没有在意霓裳如何传播信仰——他本身就是虔诚的道教徒，只是不信奉太阴皇君，却对自己的恩师天蓬元帅崇信无比；他也没有在意霓裳订立的奉祀之礼，祭祀天神的通用礼节他自是熟知无比，不同的天神只不过是祷告词上有些区分而已；他的注意力全被身后的香樟树所吸引。
　　“这树至少得有一千五百岁了吧？人界的灵气虽不如妖界浓厚，但是一千五百年的老树，又是与世隔绝、独占一方灵气，就算没有修炼成精，总该诞生一丝灵识吧？可这香樟树怎么……不对，这香樟树不是没诞生过灵识，而是灵识诞生后又泯灭了……这老树似乎缺少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诸罡烈收回扫量香樟树的神识，将目光投向台下的凡人们。如此一来，那个唯一直着脖颈、挺着胸膛的身姿，自然显得鹤立鸡群。
　　“因人成事却不知感恩，这个剑客实在是……”本来对李青莲颇有好感的诸罡烈，见此情形不由大皱眉头。
　　霓裳仙子正在下达的“神谕”此时也进入了尾声：“本座现指派炼气士诸罡烈为太阴派香海岛大法师，主持本岛传道、祭祀事宜，并赐下太阴皇君神像一座，供尔等凡人奉祀！”
　　霓裳言罢，一挥左袖，一座寸许长的神像从袖中飞出，迎风而长，直至高逾三尺才停，轻巧而稳当地落在了高台之上、诸罡烈的身边。
　　台下凡人转而向太阴神像和诸罡烈膜拜，满口“太阴娘娘保佑”和“拜见大法师”之语。诸罡烈没有被凡人们的狂热情绪所感染，却被这神像的材质所震惊！
　　“怪不得这香樟树似是缺了些什么，原来那诞生了灵识的树根部分，竟被人挖出来雕刻成了木像！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只因为这树根灵性重，适合做神像吗？那可是将要成精的千年老树啊！天神就可以如此霸道吗？！如此损人利己，岂应是天神所为！”诸罡烈心中暴怒不已。
　　诸罡烈生于妖界、长于妖界，妖界虽名为妖界，却实是禽兽之妖、草木之精、魂魄之灵与山川之怪共同聚居的一界，妖、精、灵、怪虽然各异，但彼此兴衰与共，不说别的，诸罡烈那几百个小师弟中，便有草木之精！因此当诸罡烈目睹了差一步成精的香樟树被人挖了树根、断了灵识，他焉能无动于衷，泰然处之！
　　诸罡烈正想当众质问霓裳仙子，忽然察觉到那神像背部翻腾着一股神力，而这股神力竟像是绳索一般，连接着神像和霓裳。他心中一动，赶忙将【隔垣洞见】道法中的观隐术加于左眼，刹那间，他的左眼中只剩黑、白二色，万物皆白，唯有被隐形一类的法术所掩盖之物呈现出黑色。
　　如愿看到了神像背部上的隐藏之物后，诸罡烈忍不住抽动了嘴角。
　　又是一张青绢符篆！符篆正面的道文正在闪烁放光！
　　所谓“道文”，即是修道者体悟、认知大道后，试着将其描述出来时所创造的工具。一段连续有意义的道文构成了道术，比如使修道者能看到隐形之物的观隐术；一个描述大道意义近似的道术集合即是道法，比如从不同方面增强修道者洞察力的【隔垣洞见】。
　　道文虽然可以尽可能地勾勒修道者所体悟、认知的大道，却无法将其完完整整地描绘出来。例如《天罡三十六变》和《地煞七十二变》中一共有一百零八种道法、无数种道术，包含了古往今来所有体悟“变化”大道的修道者所创造的道文，但这些道法、道术绝不会是“变化”大道的全部，一定有除此之外的其他道文可以描述“变化”大道，只是至今没有被修道者发明创造出来而已。
　　不同的修道者修行不同的大道，所创造出的道文是不同的，但同一种大道所衍生的道文往往是近似的。比如天蓬元帅和太阴皇君都修行神道，他们对神道的体悟、认知相似却不相同，故而基于此创造的道文是近似的，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道术、道法却是截然不同。
　　“道文”和“法力”是修道者施展法术的两大必要条件。施展法术的行为，即是修道者运用自身法力，在天地间书写道文，从而引起大道响应的过程。修道者对道文越熟悉，施展法术的速度便越快；自身法力越强大，法术所呈现出的效果越显著。因此，成熟的道文一定是稳定、简练、无歧义的，这样所构成的道术、道法才便于施展，才利于传承，才能刻画到有效的载体上制成法器。
　　画符，实际上就是在书写道文；符篆，就是制作方法最简单的、一次性的法器。
　　诸罡烈记下了青绢符篆上刻画的道文，迅速散去了观隐术，以免引起霓裳仙子的警惕。
　　或许是为人过于单纯，或许是因贵为天神而轻视凡人，霓裳将神像正式交托给诸罡烈后，便急忙回屋闭关了。诸罡烈则负起神像，进驻到凡人们提前准备好的神庙中去了。
　　凡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神庙，向摆在正中的木像大礼参拜。诸罡烈站在一旁主持秩序，他的心中正纠结不已：“凡人的信仰想要化为天神修神道所需的功德，必须要有媒介。师父说过，转化信仰最常用的媒介是附有天神神识的神像，神像是凡人信仰的寄托，而上附的神识则能将信仰之力汲取，转化为功德传输给天神本体。可这尊太阴皇君的神像上没有丝毫神识，这些凡人所供奉的信仰，如何能进献给太阴皇君？是霓裳仙子弄错了？……不会！她可是入神籍三百载的正经天神，怎么会连这种常识都没有！……神像背上的青绢符篆是她从哪里得来的，刻画的究竟是什么神术？……可惜这些道文我只能读懂三成……”
　　诸罡烈心里仍有冲上去质问霓裳仙子的冲动，却又害怕打草惊蛇，问不出个长短来；他也担心自己的见多识广会再度引起霓裳的怀疑，从而暴露了自己的师承来历，万一引发了天蓬元帅和太阴皇君间的误会，他可就罪莫大焉了！
　　他静静望着眼前虔诚的凡人们，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他迅速转动脑筋，开始构思一个试探霓裳虚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