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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仗剑侠匪名青莲 ...

  •   大江无名,发源于梁州,横亘于豫、徐与荆、扬之间,东流入海,因其波澜壮阔,而被四州之民共称为“大江”。
      诸罡烈从大江主干遁入支流,在支流末端吴越两国交界之处踏上了扬州的大地,甫一敛去身上的道术,便见青红皂白之色充盈着眼帘。
      红是鲜血,白是刀光,青与黑,则是交战双方的甲胄服色。青甲军束发右衽,约千人,使单刀、圆盾,举“吴”字大旗;黑甲军披发左衽,不过三四百人,手握双刀,举“越”字大旗。
      交战双方正是争霸扬州百年却难分胜负的吴越两国,但令诸罡烈感到不解的是,青甲军明明人数倍于黑甲军,却只能在对方横冲直撞的攻击下结防御阵型,以守代攻。
      “越军的战斗力竟如此强大?还是说,他们仰仗的就是师父让我入世学习的兵法?”诸罡烈一边思忖着,一边施展道术隐去身形,疾步奔向双方厮杀最为激烈的锋线,想要近距离将凡人的战争瞧个明白。
      他前行途中,与几名身受重伤、被迫撤回的越军甲兵错身而过,下意识地用神识在越军身上扫过,却蓦地因此心中颤动:“道术!这些越军身上竟有两种微弱却正宗的道术!”
      诸罡烈是追随天蓬元帅近千年的五大弟子之首,得其无私真传,修为虽然不算高深,见识却堪称出众。他再次用神识细细扫量那几名越军伤兵,立即分辨出两种道术的功用来。
      “一种是向勾陈上宫天皇大帝祈求胜利的巫术,勾陈大帝执掌神、人、冥三界征伐之事,有道的巫师施展道术神通向其祈祷,可求得一丝胜利的气运。怪不得越军甲兵表现神勇,看来越国中定有一位修为精湛的大巫!能将祈求来的气运同时覆盖至三百余人身上,且经久不散,此人至少有人仙高阶的本领!只是这鬼气是怎么回事?”
      诸罡烈辨析出的另一种道术却是一道鬼气。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道鬼气可不是阴附人身、偷取凡人阳气的阴邪怨气,而是通过激发凡人的血气,使其勇武无畏的堂堂正正的道术神通!
      “这道术既蕴含鬼气,那便定是鬼魂所为,但怎么会是正道神通?……难道是冥界的地祇阴神所为?——不可能!寻常山神、土地哪有这等法力,而城隍等级的地祇没有酆都的谕令,又岂敢插足能影响人界国运的兵戈之事!更何况城隍等级的地祇虽是鬼魂之体,却已位列神班,施展道术如何会带鬼气!”
      诸罡烈冥思苦想之际,已来至两军交战最为激烈之处。只见越军甲兵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吴军的防御大阵;而吴军一方虽倚仗坚固的甲盾与密切的配合,坚守住了阵型,但最前面一排甲兵却伤损极快,三四个弹指的工夫,一排数十名甲兵便会先后受伤退下,然后由后一排的甲兵递补缺位。
      诸罡烈瞧了一阵儿,心内甚是纳罕:“咦?吴军甲兵俱是凡人,又无法术加身,不敌越军自是应当,只是他们损耗如此之快,阵势却为何不见削减?”
      诸罡烈想到此处,伸出右手在眼前一抹,附双目以神术,令双眼半炷香内能够透视方圆十里之物。他透过吴军层层阵列向后望去,却见阵后百步外,有三十二名身穿白色长袍的人,正在接收吴军伤兵。其中三十人俱是黑发黄肤的东土凡人模样,而另外两人竟生得金发白肤、高鼻深目。只见他们将双手放在吴军伤兵的伤处,口中念念有词,指间散发出乳白色的光辉包裹住伤口,短则三五个瞬间,长则一两个弹指,这伤口便会愈合,伤兵们就可以重新拿起武器,回到军阵的最末一排列队迎战。
      “这两个相貌奇异之人应是来自极西吧?他们施展的莫非便是光明教的法术?可那些东土凡人怎么也会这种法术……是了!师父说过,光明教来东土传道也有两百年了,自然会有本土的凡人信仰其教,修行他们的法术了!”
      诸罡烈虽然常被师弟、师妹们嘲笑天资不高,聪慧不足,但修行千年,纵不至脱胎换骨、超绝同伦,却也不再是初识天蓬元帅时那只浑浑噩噩的野猪妖了。他思索片刻,便借土遁遁至那些白袍人脚下十里处,这个距离正好是他双目神通所能及的。他隐伏于此地窥视白袍人施术,即便被察觉,也可迅速遁走,绝不至于陷入困境。
      瞧了一阵儿,诸罡烈悬着的心坦然落地,心道:“原来这些人大多只是初习法术,刚刚窥得神通之门路,修为比之我那些天生为妖的小师弟们尚且不如,又怎么可能发现我的行踪!这一个个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哎……如此频繁地施展这种治疗术,不但让他们的体力与法力逼近枯竭,更会损耗其精气!再这样强撑下去,恐怕还会透支他们的神元!唔,这两个西方人倒是有些道行,以我道门的品阶来衡量,一个具备人仙中阶的法力,另一个也达到了人仙初阶。师父说,这些从西方来的光明教徒好像是叫做什么‘传教士’吧……嗯?那人仙中阶的传教士背负的银色短杖似乎是件不错的法器……看来这场战争的胜负,将要取决于是越军身上的巫法、鬼气先消退,还是这些光明教徒的法力先枯竭了!”
      看到这儿,诸罡烈对这些只顾施展治疗术的光明教徒失去了兴趣,转头向回遁去。他来战场的初衷是学习人界的兵法,吴军甲兵结成的阵法相比于光明教的治疗术,对他的吸引力更大。
      可惜,吴军的阵势虽盛,却始终不敌越军身上附加的神通之强。当三十名普通光明教徒纷纷力竭昏厥后,哪怕那两名传教士已经祭出银色短杖来加速施展治疗术,吴军被治愈的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于被越军击伤的速度了。
      吴军的防御大阵开始崩溃,阵势逐渐变得薄弱。诸罡烈不忍心亲眼目睹这些为了家国执着奋战的勇士们败亡,正待抽身离去,却突然瞧见吴军的东北方,数百名服饰各异的凡人,高举着锄头、铁耙等农具,参差不齐地呼喊着“大吴”,迅速向战场赶来。
      诸罡烈打眼瞧去,只一眼便被那领头之人吸引住了目光。从外表上来说,诸罡烈的二师弟舒金笔堪称英俊不凡了,而这个凡人相貌之俊美却比舒金笔有过之而无不及,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难以言状的豪情英气。诸罡烈揣度,若是涂小钰那鬼丫头见了此人,多半会为之目眩神迷。
      诸罡烈扫视了这些凡人,刹那间便剖析出了他们的实力:“一群没经过任何训练的普通凡人,对战事结果应该没有影响。可惜如此英武的剑客,今日多半要丧命于此了!”
      让诸罡烈深感可惜的,正是这群农夫援兵的领头人——那个英俊的青年吴人,他也确是一名剑客。他没穿任何甲胄,只仗着一柄剑,从战线的侧面加入了战争,以无所畏惧的姿态杀向了越国甲兵。尽管诸罡烈不懂剑法,却也看得出单以剑法论,修行剑术千年、被师父赐以天蓬神剑的舒金笔未必胜得过眼前这个年轻的吴国剑客——当然,这与舒金笔自恃天资、偷懒成性有很大关系。
      那剑客不但剑术超绝,而且臂力极大,单手持剑直刺,剑剑可洞穿越军铁甲,双手握剑劈砍,足可令越军刀刃断绝。但是被道术加持的越军个个悍不畏死,即便身上血流如注,依然拼命向前,直至伤重至再难作战,才会在人体本能的刺激下清醒撤退,所以剑客固然英勇莫当,却无力逆转战局。
      至于剩下的农夫援兵,在诸罡烈看来,他们除了爱国热忱值得赞许外,其他方面根本微不足道,他们不但没能给即将溃散的吴军帮上忙,反倒差点冲散了吴军的防御军阵。
      眼看自己带来的农夫们死伤过半,那剑客急躁得青筋凸起,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条青翠色的一尺见长、三寸见宽的绢块来,绢块的一面绘有白色的月牙图案,另一面似是用白色油墨写有文字。那剑客厮杀多时,身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浆,只见他将青绢有字的一面在血浆上一抹,原本的白色文字便散发出淡淡的朱红色光芒。
      他这番动作在刀来剑往的军阵中毫不起眼,却让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诸罡烈瞠目结舌。
      “符篆!刻画着神术的符篆!从符篆上涌动的法力强度来看,这符篆上刻画的神术至少有人仙中阶的威力,师父曾说过,无论符篆刻画者是天仙还是神祇,无论用什么样材质的载体来蕴藏法力,符篆刻画者所制作符篆的最大威力也得比己身法力低一阶。这张符篆用的承载物和刻画颜料都是凡品,符篆刻画者的法力修为至少比符篆本身高三阶!人仙高阶、人仙巅峰、地仙初阶!如果画符之人本身不擅长符篆之道,只是偶尔为之,那么这位地仙的法力修为就应当更高了!如此珍贵的神术符篆,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凡人手中!”
      诸罡烈心中正好奇着,却见战场上方突然出现一轮明月。明明赤日高悬,但在这太阳底下升起的明月播撒出的清辉,却消弭了阳光的炽烈,毫不留情地洗刷着月光下的每一个生灵。哪怕诸罡烈埋身于地下,都能切身感受到月光的清冷。
      “这是什么神术?竟如此霸道!”诸罡烈的体表被月辉刺得甚是冰冷,体内的法力真元却不受控制地沸腾蒸发。他连忙动用己身的法力抵抗,所幸他本身便有人仙巅峰的修为,所修的又是传自天蓬元帅的正道神术,他甫一运功,便消除了那月辉对自己的影响。
      诸罡烈默然在心中叹道:“凡人终究是凡人,如何敌得过神通!没想到人世间的战争却是要靠神通来决胜负啊!”月辉加身的那一瞬,他便清楚地知道越军败了,这月辉对无神通者只能令其体表生寒,而对有神通者却能叫他真元沸腾、痛苦不堪。不过这月辉只是人仙中阶的道术,覆盖面积又大,只要稍有修为便能够运功抵抗,只是修为越低抵抗起来越艰险罢了,偏巧这些越军甲兵虽有神通道术加持,本身却毫无修为,因此他们只能默默承受这月辉的伤害而无力反抗。
      果然,在月辉的照耀下,一直悍勇无匹的越军甲兵纷纷倒地,遍地打滚,并发出痛苦的哀嚎。而吴军甲兵却只是打了个哆嗦,继而毫不留情地向无力再战的敌军发起了反击。
      这一场小型的遭遇战以越军的全军覆没而告终,吴军则是惨胜而还。而帮助吴军取得这场险胜的剑客,却在得胜后带着活下来的农夫们,背负起战死同伴的尸体匆忙离去。
      诸罡烈心中放不下对那青绢符篆的好奇,于是变作一只飞萤跟随剑客而去。
      此变化之法出自《天罡三十六变》。所谓《天罡三十六变》者,乃是道法之极,每一变都是一种道法,每一变都蕴含无穷道术。非地仙之姿,不足以修此仙法,能修全三十六变者,距离大道天仙也不过一步之遥。天蓬元帅修行此道法上千年,修得二十四变时,法力修为已达地仙巅峰之境,在此境界又修行数百年,这才将天罡三十六变全部练成。
      诸罡烈师从天蓬元帅修炼千年,不但法力修为达到了人仙巅峰,更学得【震山撼地】、【驾雾腾云】、【五行大遁】、【六甲奇门】、【飞身托迹】、【九息服气】、【正立无影】、【胎化易形】、【游神御气】、【隔垣洞见】、【掌握五雷】、【潜渊缩地】这十二变道法中的部分道术,但要完全掌握这十二变,非得修至地仙之境不可。
      先前他眼观十里便是用的【隔垣洞见】之术,隐身匿迹时用的是【正立无影】之术,土遁术则隶属于【五行大遁】之术,而此刻变化为飞萤便是施展了那【胎化易形】之术。
      但在这十二变中,他最为擅长、掌握最扎实的,却是【震山撼地】、【六甲奇门】、【掌握五雷】三变。【六甲奇门】、【掌握五雷】学得好,是因为天蓬元帅最精于此道法,而【震山撼地】学得好,则是由于他原身乃一野猪,若现出原形施展此法术会事半功倍,故而他修炼此法术时下的苦功最多。
      诸罡烈随着那剑客与幸存的农夫行了数里路,来到一处占地万顷的大湖,湖中心隐约有一巨岛,湖畔早有数十条木舟相候。
      木舟上的撑船人们,见到活着回来的农夫几乎每人背着一具尸体,个个哀恸不已,湖面上顿时响起了连天的哭泣声。
      唯有一个驼背的老船手没有痛哭,他低垂着看透生死兴衰的眼眸,从船头走了下来,来到了剑客的面前。
      诸罡烈见状,挥动着翅膀,从空中落了下来,停在了老船手戴着的破损斗笠上。
      “青莲,怎么会死这么多人?你没按照仙姑的吩咐去做?”老船手问剑客道。
      剑客英俊的脸庞抽了抽,他冲老船手打了一躬,丧气而愧疚地低声答道:“我想先自己试试,但没想到……不论如何,此次乡亲们死伤惨重,皆是李青莲的罪过,回头乡亲们要杀要剐,李某绝不反抗!只是七公,请你一定劝住乡亲们,不要相信那女人!否则……”
      老船手长叹一声,打断了剑客李青莲的话:“青莲啊,你是靠仙姑赐予的仙法,才打败了进犯的越军吧?既然仙姑已经证明了她的法力,你为什么还不肯信奉她呢?”
      李青莲冷哼道:“如果不是这些所谓的神人,自恃法力蛊惑了王上,王上也不会为了供奉他们加重税赋!咱们也不至于因缴纳不起税赋,而被迫落草当了水匪!七公,您儿子、我十二叔,可就是被税赋官带兵打死的啊!难道您忘了?!”他越说,情绪越激动难抑。
      “哎——我怎么会忘记呢……如果你没有替你十二叔报仇,没有杀那税赋官,以你的武艺怕是早已入选武官,带兵打仗,为国效力了!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窝在大湖深处,当一个被王令通缉的贼匪了!”老船手拉着李青莲的手上了船,把他按坐下,一边摇桨行舟,一边继续说道,“但是蛊惑王上加征税赋的是光明教的妖人,这位仙姑可是修道的神人啊,你可不能黑白不分,正邪并论,触怒神明啊!”
      “哼!神人!我看如果没有这些该死的神人,天下就更太平了!”李青莲抽动着腮帮,咬牙低声骂了两句,又极力辩道,“七公,你说那女人是修道者可以相信,但依我看,她跟那些光明教的妖人没什么不一样!光明教蛊惑王上尊奉他们为国教,尽管王上还没正式下诏立国教,但已竭力搜刮民财来供奉他们了,而那女人之所以肯帮我们打退侵犯咱们乡土的越军,还不是因为你和其他族老答应打了胜仗后,供奉她那祖师,叫什么‘太阴星君’的嘛!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传教的,没一个好人!”
      听到这儿,诸罡烈已将此剑客的底细听了个明白,但青绢符篆的来历更令他心惊。
      “那符篆来自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元精圣后太阴皇君的门人?太阴皇君可是天庭中的一品帝君,地仙巅峰的修为不可谓不高,于夜间光照苍生的功德不可谓不厚,没想到连她老人家都派遣门人在人界传教,来赚取凡人信仰、增强自身神力,看来这修神道也不比修仙道轻松多少啊!”有一个曾官居二品上神高位的师父,诸罡烈对天庭中的天神尊号自是如数家珍。
      “师父旧日在天庭中似乎与太阴皇君交情颇深,多次受邀宴饮于月宫。听师父说,月宫中除了太阴皇君,还住了九十九位女神,皆是受太阴皇君管辖的女官,官名统称为‘嫦娥’,品阶从六品至九品不定,修为也不过在人仙境打转,如此修为怎制作得了那青绢符篆?……嘶——莫非那符篆是太阴皇君亲笔刻画的!若真是这样,携带这符篆的太阴皇君门人,究竟是什么人!”
      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化作飞萤的诸罡烈振翅而起,离了李青莲所乘的木舟,向湖心巨岛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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