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乱》炎凉闻瞅

10、料敌庙算不嫌多

　　喧嚣的人声在香海岛上霓裳仙子的幽居外沸腾不休，居室内的霓裳却稳如泰山。
　　这已是李青莲带头闹事的第五日了，伴随着战场上青绢符篆未能建功之事口口相传，再加上霓裳面对质疑表现出的沉默态度，越来越多的乡民在李青莲的刻意怂恿下，对“太阴娘娘”和霓裳仙子的身份、能力产生怀疑，到今日为止，岛上的男丁已有半数陆陆续续挺身而出，跟随李青莲前来声讨“骗子”霓裳了。
　　两日前，霓裳催动堕落天使雷米尔假借太阴皇君之名给她留下的信香，施术呼唤雷米尔来梦中相会，理由便是神术失信于百姓，临凡历练有失利之厄，急需“师尊”相助。
　　尽管诸罡烈、霓裳、王寿梦、武胥四人讨论许久，也未能猜出雷米尔施展幻术构陷霓裳的歹毒用意，但既然他是以“临凡历练”为借口驾驭霓裳，那么他们几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握自是极大的。
　　武胥依照计划足不出河伯府，以免被雷米尔瞧出端倪，而诸罡烈则与王寿梦及其麾下的一千鬼卒，暗藏在霓裳幽居地下十里处，等待雷米尔入瓮。
　　除了这一千从扬州各地城隍处调集的精锐鬼卒，几人最大的倚仗便是武胥亲手布设的“留神阵”了。他将生前擅长的兵阵之法与死后所学的鬼神之术相结合，在霓裳仙子幽居的地下设下一座迷阵，并将一千鬼卒按伏羲六十四卦之数理藏于阵中。他自信在敌人没有防备的前提下骤然发动此阵，就算敌人是天神也能将其留置住，令其一时三刻间无法脱身，故将此阵命名为“留神阵”。在武胥的设想中，待得雷米尔入伏，大阵生效，届时藏于阵中的诸罡烈、王寿梦和一千鬼卒突然发难，便能够毕其功于一役了。
　　但武胥终究只是个人仙初阶的九品地祇，为了使“留神阵”能够名副其实，短时间内留住修为相当于地仙高阶境界的雷米尔，王寿梦亲自出手，利用扬州城隍守护一方的职权将整个扬州的气运加持到大阵之上，以山河之固延长了阵法生效后维持功效的时间，又倾尽自己人仙巅峰的法力，全面提升了大阵的坚固度。
　　当王寿梦做完这些工作筋疲力竭之时，正逢诸罡烈从越国处理完私事赶回，诸罡烈便在此基础上，用天蓬法印为“留神阵”施加了封印。阵外加封，一则为雷米尔增添一层枷锁，二则使“留神阵”处于被封印状态，不易被人察觉，直至它被触发。而触发它的条件，便是光明法术这种来自西方异界的超然之道——身为前光明天国大天使，雷米尔自然具备这种触发条件。
　　王寿梦头顶冕冠，身披战袍，皱着眉头，负手踟蹰于鬼卒阵列之前。已经等了整整两天，地面之上却还没有丝毫动静，他怀疑自己等人的计谋有什么漏洞，被雷米尔窥破，他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准备变成竹篮打水，立功晋封的愿景最终只是一场美梦。
　　他走到闭目打坐的诸罡烈面前，想听听这位修为精深、来历神秘且拥有上品法器的炼气士有什么高见，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神秘炼气士从越国返回后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他明显可以感觉到，此人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排斥。
　　王寿梦默默措辞，想要探探诸罡烈的口风，此时诸罡烈却突然睁开双目，站起身来：“来了！”
　　王寿梦一怔，半是激动振奋，半是谨慎小心地下令道：“各自就位，保持寂静，不得有误！”
　　一千鬼卒沉默着躬身领命，而后纷纷化为一道道鬼气，从“留神阵”的预置后门潜入武胥训练他们时，给他们指定的阵法节点中。
　　幽居之中，霓裳仙子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沉睡。睡梦中，“太阴皇君”应约出现在云端之上。
　　“师父……”霓裳仙子刚一开口，想按照计划好的说辞，一方面试探雷米尔诓骗自己的用意，另一方面稳住他，为诸罡烈、王寿梦等发动大阵争取时间，孰料却见云端上“太阴皇君”的身形忽然消散，那道光明教通缉令上的血红身影，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的乖徒儿，为师待你不薄，你何苦要勾结别人来谋害为师呢？”雷米尔开口问道，同时他的一双紫瞳散发出妖异的光芒，趁霓裳震惊不备，刹那间便慑住了她的心神。
　　霓裳尽管法力低微，但终究是入籍天庭的正神，她的心神弹指间便从雷米尔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只是她却发现，在她心神沉沦的时间里，自己身周又多了一层幻境。两重幻境相叠加，非只是让她更难从这桎梏中逃脱，更让她深感危难的是，她所掌握的神术手段根本无法连续穿透两重幻境，将此刻的情报传讯与诸罡烈、王寿梦知晓！
　　霓裳一边暗中积蓄力量，试图以自己掌握的最强神术击破幻术，一边与雷米尔虚与委蛇：“你如何发现的？”
　　雷米尔张开黑白相间的四翼，突然从云端之上飞临至霓裳面前，吓得霓裳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积蓄的法力不知因何顷刻消散。雷米尔这才答道：“乖徒儿，我在你身上用心良苦，又岂会不留下手段看护着你？我帮你做的太阴皇君神像体内附有一只恶魔灵，它很虚弱，周身上下几乎没有超凡力量波动，仰赖那千年古木的灵气才将将能够生存，但足以记录神像上的信仰变化。神像背后的那道符篆只启用过一日，之后便销毁了，难道我会察觉不到？更何况，我为困住那河伯所使用的高等幻境，需要我时刻运转法力才能维持，幻境破灭、河伯脱身我第一时间便知晓了，可怜你们所作的遮掩，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听了雷米尔所言，霓裳如堕冰窟，心魂战战，她咬唇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现身自投罗网？为什么又要处心积虑地操控我？”
　　“孩子，别这么说！咱们是互相帮助，互相成全，何谈操控呢？”雷米尔微笑着，用紫色的瞳眸温柔地凝视着心神逐渐虚弱失守的霓裳：“我为什么要帮你，以后你自会知道。今天我之所以会现身，是想劝你一句，让你好好想想，此事既已广为人知，那么不管我是否被捉，你都会被召回天庭接受审查，对吧？就算有被我欺瞒的缘故，但你肆意枉杀千年之灵在前，利欲熏心欺骗凡人在后，且违背天条以天神之名示人，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事实，哪条不是你们天庭中的大罪？何况你还妄称尊长，欺师灭祖，更是罪无可赦，如果你就这么束手就缚回了天宫，会是什么下场？你的师尊太阴皇君会怎么看待你，她会愿意保护你吗？”
　　颤抖地望着雷米尔的真诚笑容，霓裳内心惊慌难以自抑：“那……我该怎么办……”
　　“跟我走吧！我会帮助你的，让你成为一位法力高强、不用为生死之事苦恼的强大天神！”雷米尔说着，向霓裳伸出了他戴着五彩戒指的左手。
　　霓裳的右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迎向雷米尔的左手，忽然她打个激灵，停止伸手，急切地叫道：“可你已进入了他们的陷阱，我们逃不掉的！”
　　雷米尔扬起的嘴角弧度丝毫不变，他低下头，瞧着脚下的幻境，缓缓说道：“这些想要留下我的朋友们，最强不过是二流中位天使的水准——按你们道教的划分应该是叫人仙巅峰，对吧？让我来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倚仗，竟敢挑战一位上位天使！尽管我也只是一个二流的上位天使……”
　　在他的自嘲声中，雷米尔上前拥抱了没有丝毫反抗意志的霓裳，他闭合四翼，把霓裳的身体包裹在自己的羽翼之中。羽翼再打开之时，霓裳的神形已然无影无踪了。雷米尔挥手驱散自己布下的两重幻境，他的脚下已不再是一片令人流连的、由极西光明法术构筑而成的梦境，而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充满了东土道教气息色彩的神阵。
　　“果真是邪魔雷米尔！”看到现身于阵中的堕落天使真身，王寿梦忍不住高呼出声，他按捺住心头狂喜，喝道：“众兵将听令，攻！”
　　在雷米尔引诱霓裳变节倒戈的当口，王寿梦发动了“留神阵”。在诸罡烈施展【六甲奇门】道术的辅助下，雷米尔和他所构筑的梦境一同被转移到“留神阵”的正中央，这使得雷米尔一现身便被千名鬼卒精确瞄准。
　　尽管境界差距巨大，但在千名鬼卒的倾力合击下，雷米尔的真身还是受到了巨大冲击。他能明显地感觉出，承受道教法术比承受相同层次的光明教法术更让自己痛苦，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足以媲美天国一流上位天使的地狱君主，在来到东土后会被一群只有下位天使实力的所谓“人仙”打得落荒而逃。
　　这时候王寿梦也亲自上阵。一柄象征着扬州城隍王位的玉圭凭空出现在王寿梦的掌中，他手捧玉圭，念咒祷告道：“臣扬州城隍寿梦，承东岳帝君之诰命，佑扬州生灵亡魂之安宁。今妖邪当前，神圣不彰，臣敢借帝君之威，山河之势，决死而战，誓尽职责！”
　　祷告完毕，王寿梦借助酆都诰命与扬州气运之力，一时间真元如潮，其威势竟仿似地仙一般。他趁雷米尔抵抗千名鬼卒力弱之际，祭出玉圭，打向雷米尔的头顶。
　　雷米尔先受千名鬼卒合力一击，又因玉圭的来袭而倍感压力，于是当机立断，将准备好的手段施展出来。他早知道香海岛上是个陷阱，来之前便先探查清楚了这些意图对自己不利者的境界实力。他虽然不屑彼等境界低微，却因不知对方有何特异手段，故而预先备下了保命之法。
　　承载着酆都诰命与扬州气运的玉圭如泰山般压了下来，雷米尔却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自己黑白相间的四只羽翼，上百支或黑或白的羽毛飞射而出：白羽上浮，抵住王寿梦的玉圭，使之在空中翻滚，怎么都落不下来；黑羽下降，聚在一起刺入阵底，为雷米尔开辟逃遁之途；另有十数支黑白驳杂的灰色羽翼，如同龙卷风一般，螺旋状围绕着雷米尔周身沉浮飞旋，屏蔽了千名鬼卒的后续攻击——这千名鬼卒终究是王寿梦从各处征调凑齐的，虽然在同侪中更为强劲精锐，但彼此间缺乏默契，除了第一击时因同时出手之故，给雷米尔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与震撼，之后攻击时却是或快或慢，难以形成合力，这才被蓄积着雷米尔本命真元的肉身灰羽挡了下来。
　　诸罡烈在此时出手了。面对比自己高强得多的对手，他没有任何试探和侥幸，一出手便将天蓬法印和天蓬神索一同祭出。从天而降的法印，将雷米尔头顶那形同兜鍪的一团白羽打得零落四散，王寿梦的玉圭跟随着天蓬法印向雷米尔的头颅砸来；天蓬神索被诸罡烈挥动，抽打向护翼着雷米尔的灰羽，只鞭打了三下，便将令千名鬼卒束手无策的螺旋屏障碾得粉碎；雷米尔的黑羽虽然在弹指之间便将王寿梦加固过的大阵底部凿出了一个孔洞，却拿阵外的天蓬封印毫无办法。
　　雷米尔在惊诧震骇之余，心中却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对手的弱小而麻痹大意。在法印、神索、玉圭加身前的刹那，雷米尔左手的五彩戒指散发出无比艳丽的光辉，覆盖了整座“留神阵”。彩光照耀之下，千名鬼卒无不在瞬间陷入甜美的梦境，不知何时方会醒来，唯有受酆都敕封的王寿梦与精通【六甲奇门】的诸罡烈得以谨守神魂，保持清醒。
　　五彩斑斓的光芒转眼散尽，望着空空如也的大阵中央，王寿梦又惊又急，须髯倒竖。
　　“他逃出去了吗？”王寿梦犹疑着望向诸罡烈。
　　诸罡烈没有直接回答，思考片刻，答道：“刚才他左手的戒指大放光辉之际，我用□□术偷袭他，雷霆之光盛过那戒指的光芒，趁着雷光我瞧见他右手的灰色戒指也闪了一闪，然后他整个人便突然消失不见，让我的□□术都落了空。我不了解光明教的法术类别，但这彩色戒指能让千名鬼卒同时陷入幻境，已是我道教中‘法’的级别了。据我猜测，那灰色戒指很可能也蕴藏了一道‘法’，或是能让他完全隐身，或是能助他穿越结界，这才让你我窥探不出他的所在。”
　　“那他到底逃没逃走？！”经历了从希望到失望的巨大心理落差，王寿梦颇有些失态地冲诸罡烈喊叫道。
　　诸罡烈俯下身子，查探了方才被黑羽破坏过的大阵底部，这才缓缓说道：“应该没有。阵底我用法印施加的封印没有被破坏，我这枚法印很特殊，寻常人很难在不破坏它的封印道文的前提下，离开它封印过的空间。所以我猜测，那枚灰色戒指的作用就是让他能在瞬间完全隐身，最大限度地隐蔽他的行迹、气息、真元等等一切。”
　　两人说话的工夫，一些法力较高、神魂较强的鬼卒已从美妙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正茫然地看着周围突变的环境。
　　王寿梦见此连忙问道：“法宝所蕴藏的法、术生效的时间，通常比直接施法、施术后法、术生效的时间短，对吧？”
　　诸罡烈点头答道：“这是当然。法宝虽能够瞬发法、术，但其中能储存的真元有限，能够维持法、术生效的时间自然不长。”
　　王寿梦闻言大喜：“那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留住他？”
　　诸罡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这座‘留神阵’毕竟不是永久性的阵法，被他破坏了一通后，崩溃的速度比武胥布阵时预想的要快得多。”
　　王寿梦的心态，遽然由失望堕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