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沉浪流生

1、亲爱的蔡女士

　　“砰砰！”，猛力的敲门声响起，蔡女士似乎觉得这样大的声响足够吵醒屋里的那坨被子精，于是心满意足地去准备午饭，顺便给她那可怜的小女儿留了点隐私，没有一掌震飞卧室门。
　　但很显然她的预判出了错，1米8的床上，一坨神似野猴子的东西只是动了动爪子，就又陷入了昏睡。如果扒开那颗头脸上乱糟糟野草似的栗色头发，就会发现那货不幸还是个人。

　　客厅的餐桌上很快摆齐了饭菜，简陋的两菜没有一汤足见主厨毫无诚意的敷衍，蔡女士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昂着下巴等着她小女儿的惊叹和赞美，然而观众却迟迟没有出现，虎啸般的吼声终于爆发：“陈皮皮！快起床啦！你昨晚上究竟玩手机到几点？都快1点了还睡！蓝齐都把电话打我这儿来了，叫你赶紧去学校！”

　　屋里的一团终于舍得掀开了身上的凉被。早已习惯她妈时不时的贴心叫▎床服务，对于蔡女士的愤怒，陈扬没有半分慌张，只处变不惊地把自己铺展在脸上的头发全撸回脑后，边找拖鞋边嘴里叨叨：“大早上的火气那么大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猪呢。”
　　陈扬不紧不慢地溜进卫生间，发现她妈又把她新买的白色毛巾挂在了门背后贴着的粘钩上，被强行拆迁的擦手巾随意地陈尸在窗台上，完全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她深呼几口气，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在这栋复式小楼里，蔡女士永远是最高统治者，所以哪怕是蔡女士多次无故把她洗脸的毛巾当做擦手巾，陈扬也不敢多说一个标点。

　　陈扬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她爸。

　　她妈挺着5个月的大肚子的时候，她爸在出任务中时意外牺牲。这样的打击并没有压垮蔡女士。在处理完那短命鬼的后事之后，蔡女士飞快辞了教师的工作，决意做一个奸商。
　　没法子，部队发的那点微薄的抚恤金实在不足以支撑她养活肚子里的那坨肉。

　　大概这世上所有的母亲，不管再柔弱，也都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变身超人，这是身为女人最温柔的天赋。

　　在所有人讶异的见证下，蔡女士飞快地完成了从文雅有礼的园丁到一个心黑手毒的女奸商的转变。其实蔡女士倒也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经商天才，只是商场上，就算是讲究在商言商，也终究是有那么几分人情味在的。
　　蔡女士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寡妇出来做生意，旁人多少会照顾些，能让的让让，权当是积德了，再加上蔡女士的那份吃得住苦的狠劲儿，竟真给她混出了那么点名堂。

　　陈扬有这么一个妈，似乎注定了她做不成什么淑女，就连出生也比旁人多了几分惊险。

　　那天蔡女士正坐在包间里和合作商推杯换盏，其他人喝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白酒，就她一个人端着杯橙汁四处劝酒，“哎呀，老哥，大家能合作就都是缘分，你不喝就是瞧不起我。我干了啊，你随意。”说着两口就干完了那杯橙汁，听得人脸都黑了，顾忌着她是孕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舍命陪了这女君子。
　　正喝得火热，突然间蔡女士就坐那儿不动了，脸色苍白，把周围人都给吓得不行，“蔡姐，怎么啦？”蔡女士扒拉了一下被汗打湿的刘海，十分平静：“没事儿，我好像羊水破了。”
　　接着就是一阵兵荒马乱，躺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年轻的小护士看着孤身一人的孕妇，担心她害怕，安抚道：“你别慌啊姐姐，马上到医院了。”蔡女士虚弱地朝她笑笑，语气笃定：“没事儿，我不怕。”

　　她不能乱了阵脚，不过是生孩子嘛，不是什么大事，陈一河不在了，可她还活着啊，她得把他的孩子生下来。

　　他们的宝宝，一定和大河长得特像。
　　想着想着，蔡女士视线就模糊了，陈一河，你个大王八。
　　恍惚间，蔡女士仿佛又看见了那张久违了的俊脸，冲着她笑，还是像个痞子。

　　一阵剧痛之后，婴儿的啼哭响起，据当年接生的护士说，那声音特别亮，中气十足得不像是早产的小孩。

　　陈扬从小就和别的没爹的小孩不一样，她从来不缠着她妈问：“爸爸呢？”只知道在那儿专心摆弄她的积木。

　　按理说蔡女士完全可以在陈扬面前抹黑那不负责任的狗东西，甚至是否定陈一河的存在，像别的不靠谱的熊家长一样告诉她闺女：“皮皮啊，你没有爸爸，你是我在火车站捡来的。
　　”
　　但尽管陈一河是她一生悲剧的始作俑者，蔡女士还是深爱他。
　　陈扬学说话的时候，喊的第一声是“爸爸”，听见的那一刻蔡女士捂住了嘴，转身泪如雨下。

　　等到陈扬开始记事了，蔡女士就抱着她，指着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笑得张扬的男人，“皮皮，他就是爸爸哦。他和妈妈一样爱皮皮。皮皮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经常给皮皮讲他作战的故事”，“你爸爸是个大英雄！”蔡女士语气骄傲，眸子却很远，像是在回忆什么。
　　所以陈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成长缺失了什么，她和她妈一样，都相信她爸爸一直在天上看着她。

　　她父母的结合是没有得到长辈祝福的。陈扬姥姥、姥爷觉得嫁给当兵的实在太苦，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而她爸爸因为没接受家里的安排接手家族，非得走从军这条路，也早已和家里断了联系。蔡女士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约小意，可骨子里却硬气极了。就算是在最苦的那段日子，蔡女士也从没向长辈求助过 。
　　直到小陈扬逐渐长大，两边家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瞧着生得冰雪可爱的小陈扬，心里止不住酸涩。
　　陈扬和她爸爸长得很像，长睫毛，凛冽的剑眉，嘴唇很薄，唇色极艳，不说话的时候嘴角也微勾着，似笑非笑的，欠揍的气质扑面而来。她小时候，一但犯了事就眨巴那双桃花眼，眼泪要掉不掉，就凭这招，她能轻易秒杀所有心软的长辈。

　　但这个对她妈不管用。陈扬越长大越皮，和陈一河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脾气秉性。前一天刚把她送到爷爷奶奶家，第二天就能因为要给她的玩具小汽车腾地方练倒车，把家里给她放零食的小空调推地上摔了。蔡女士赶过去的时候，这小混蛋还对自己接下来要遭的劫难毫不知情，窝在她爷爷怀里哄骗：“爷爷，昨天是空调先动的手，就别告诉妈妈了嘛~”老人家听着她一本正经地扯鬼话。

　　长辈都是隔代亲，看着儿子留下来的骨肉，严肃了一辈子的陈家大家长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为难道：“那可怎么整？你奶奶今早就给你妈打电话了，估计一会儿就得来。”
　　陈扬奶奶在一旁不住地自责，“我当时就提了那么一嘴，哪成想娉颖就赶过来了。”

　　爷孙俩在那窸窸窣窣地商量对策，蔡女士黑着脸咳嗽了一声，拉着陈扬就搁墙边那儿站着反思。两个老人都自觉亏欠了儿媳，这时候看着蔡女士教育孩子，就算心疼也不好多说什么。
　　陈扬在墙角假装乖巧地垂着头，心里为战友的背叛痛心疾首，也终于搞清楚了家里的食物链：蔡女士才是那个站在顶端的人物。

　　小时候的陈扬觉得她妈妈就是个魔鬼，天天盘算着怎么才能起义成功，从而推翻腐朽的蔡氏王朝，建立民主政权。
　　后来陈扬一天天如同吃了化肥似的飞快长大，陈扬渐渐明白了她妈把她养大有多么不容易。如果她爸爸还在，蔡女士一定会被宠着，幸福得像个公主，而不是现在这个冷硬的女强人。

　　所以陈扬很早就决定要替她爸爸护着蔡女士。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懂她爸：蔡女士是他们父女俩要一辈子护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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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司机上路，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