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唐帛公子

2、师父的故事1

　　“所以呢？您与那傻皇帝究竟有些什么纠葛？”黄拾柯坐在玉阶上 问。
　　何瑰舆一愣，诸多往事浮现在眼前，峥嵘岁月，杀伐征战，一切已经故去良久的故事与人又鲜活起来。
　　洛子清年纪小，靠在他身上，练完功沐浴之后便昏昏欲睡，还没等何瑰舆打开话夹子，便枕着他酣酣睡去。
　　天色已深，满天星斗辉映，在这瑰铃峰上格外清晰。凌乱斜靠在白玉阶梯上，仰视长空。他最喜欢看这瑰铃峰的夏夜景致，总觉得这里有别于人间，因为人间从不见此良辰美景。也不知是世间烟火遮了青天浩荡，还是俗世繁花乱了眼底清澄。
　　“当我金戈铁马纵横万里，你们尚且在轮回之中。”何瑰舆忆及往昔，如吃了酒一般醉。
　　修仙者生命长久，得大道者更可享千年，何瑰舆已三百余岁，容貌仍如二十一岁一般，艳丽张扬，他永远不会老去。
　　可是那个人会，他们一生为友，这人便是秦舍旃。
　　他一生岁月如春花秋月，美即美矣，却谈不上顺遂。
　　“回忆起他时，总觉得还是十四岁初识模样，那时他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傀儡皇子呢。恐怕秦舍旃他如今也早已入过轮回，转世投胎了。” 何瑰舆道，两行泪不自觉滑落，滴到洛子清沉睡的面颊。
　　醒着的三个孩子认真听着，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各有所思。
　　“那年，我年方十四，尚未修仙，家门落败，国破家亡。
　　“我们何家，满门忠烈，皆战死沙场。裕国腐败，忠臣贤良本就屈指可数，王朝的顶梁柱塌了，一时间长安人人自危，争相南下……”
　　何瑰舆眼前浮现起廖无几人的国都，寂寥空荡的镇国将军府，彼时将军府里除了他便只有女人与老人，皆在收拾细软，各自逃散。
　　十四岁的何瑰舆将母亲与自己的行李收好，那天是二月，长安里少有的好天气，凉风习习，阳光铺满了大街小巷。站在将军府门前远望，门前是曾经最繁华的常鸾街，如今竟无一缕人烟，何瑰舆这才意识到，长安已然是一座空城。
　　裕国将亡的不争事实仿佛这一刻才真正浮上心头，父亲被俘虏，大哥二哥战死的哀报几月前频频传入，举国皆惊……
　　“瑰舆，好了吗？车夫来了，提上行李走吧。”母亲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楞一会，最终提起母亲行李放到车上，自己的物品却背在背上，他从马厩里牵出仅剩的一匹好马，翻身上马。
　　母亲诧异询问，望向儿子，日光下，只觉他此刻飒爽英姿，满腔豪气，像极了年轻时他的父亲。
　　何瑰舆道:“母亲只管南下之后在扬州安顿好自己，有朝一日，我会回来，接母亲重回长安将军府。”
　　“ 那你呢？你去哪里？”
　　“请带长缨，为国征战！”
　　少年举起长剑在马上向母亲作揖，他黑衣轻骑，微微一笑，调转马头。常鸾街尽头有朱红宫门，门后便是秦家皇城。

　　宫中光景最难比从前，无人居住处已荒草丛生。高墙朱漆剥落，宫中的皇家血脉仅余一人，呆在这里，也不过等死罢了。
　　“官家已经南下了，此处被攻陷恐怕也是两三月之事，若有人皇宫中洗劫，只要不至东宫，便由他们去吧。”九皇子秦舍旃坐于东宫高台，吩咐着身边侍卫。
　　“不，殿下，是何家有人求见，说是愿奔赴前线……”
　　秦舍旃猛然转过头，刚想开口问何家人不是已经死净了吗，却见珠玉帘栊外一抹秀颀的黑色身影，坚定而固执道:“殿下，苍天已死，国难当头，我何夕既然为何家遗孤何家遗孤，理应穷尽此身，如父辈兄弟，力将五胡驱出中原。”
　　秦舍旃卷起珠帘，步伐轻慢，走下玉台。
　　秦舍旃年十七，比何瑰舆高上一头，鼻梁高挺，瞳色极淡，站在他身边，便有一种压迫之感，何瑰舆却目不斜视，音调微颤，仍高声说:“请殿下予我军队，赐我长缨，若非班师回朝胜，便是马革裹尸还。”
　　宫殿之中袭来凉风，吹起少年衣襟，柔和的阳光斜射进殿堂，在何瑰舆睫毛上，头发上跳跃。他心中紧张，还想开口再辩论几句。
　　“你今年几岁？”耳边传来极其轻而沉稳的声音。
　　“十六……”何瑰舆随便扯了个谎。
　　皇子转过身来，走到他身前，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睛轻轻扫过他，疲惫地说:“沙场并非儿戏，这一战更是凶险至极，我军队也无多，若你只为谋求功名，大可不必来。”

　　“不！我可以穷尽此身为您解忧。请您相信。”何瑰舆直视他双眼。
　　秦舍旃面上尽是倦容，他早已难耐，国破家亡的苦恨，家人抛弃的失望，何尝不压在他头上，可眼前这个少年竟如此妄自菲薄，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自己一人可以扭转乾坤。
　　他强压恼怒向何瑰舆说“如果我说这一战你只能马革裹尸回，你可明白，裕国走到如此地步，有人为你收尸便也是奢求，你什么都不懂，能去做什么？送死吗？你到底明不明白！啊？”说到最后，他声已沙哑，失足跌坐在冰冷的王位上。
　　何瑰舆眼眶一红，不因斥责，而是因为深深体会到眼前人的绝望，仿佛秦舍旃的苦难也一并敛到他的身上，他扑通一声跪下，伴随着一颗泪珠滚落，声调颤动，字字泣血“殿下，我知道裕国已没有希望，哪怕我们此次大难不死，那群贪官污吏也会将裕国再次败光，如若我何夕来日能打败五胡定…定然辅佐殿下成为至尊，重整朝纲，直至我战死沙场，何夕永生效忠陛下……” 说着说着，泪水竟止不住落下，他含泪向那人磕头，一下，两下，每磕一次便请愿一声，他额头磕出血来也不停止。
　　然后的事何夕便记不太清了，只模糊想起那个少年皇子扶起几近晕厥的他，叹息不止。

　　最后的画面便是东宫之内金辉遍地，珠帘被风巻动清脆作响。秦舍旃走向帘栊，他沙哑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好好带你的兵。需谨记，
　　“一将功成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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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何瑰舆主线，后面可能插几章瑰铃峰的事，不会太多啦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