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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钟情(1) ...

  •   祁都昌安的酒肆客栈众多,凭食客宿客们分出个三六九等。最负盛名的几个去处中,既有醉生阁那般温柔乡销金窟,亦有四通客栈这等酒醇价廉四海皆客的好地方。大荒各地食物迥异,食客口味也算众口难调,酒菜合口最是难得。然四通客栈却数十年不衰,从昔日一间酒庐慢慢扩大成了一家四通发达的客栈,大抵是因为老店主为人豪爽,凭家传的烧酒与酱牛肉迎来送往,经营多年,至今虽然只有这两味吃食待客,食客们仍纷至沓来赞不绝口。

      四通客栈一楼大堂格外宽阔,不设屏障,除东南角有小台供说书之用外,其余各处皆置桌椅。常有食客叫壶好酒切盘好肉,在大堂里一坐便是半日,自大荒各地而来的客人们喝酒闲聊,酒意上来,往往豪爽,相谈也甚欢。常有人说,若想最快的知道江湖消息,只管来四通客栈,其消息之通达可见一斑。

      时近正午,人声鼎沸之时,一袭黑衣倏地闪入四通客栈中,将四下里打量一番,才慢下了步子,倚着窗棱子吐纳调息。

      这身着黑衣的正是方才在落梅山庄大闹了一场的少年,同方才冷言冷面不同,这会儿他神情灵活了不少,活脱脱一副玩闹过后侥幸逃脱模样,喘匀了气,朝窗外瞧了瞧着实没人跟来,才咧起嘴笑了一笑。

      “原来你在这儿,叫我好找。”说话的是个身着粗布衣裳的青年,看上去比这黑衣少年年长几岁,却面目丑陋,神情木讷,说话吞吐怯懦,只有看到黑衣少年的时候,眼中才露出些微微的喜悦。

      黑衣少年才从窗外收回视线,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立马绷起脸来,“不是教过你叫师父吗?”

      青年被他气势唬住,难为情地揉揉脑袋,道:“我老是记不住,你……师父你别生气。”

      “蠢材,我看不必叫你阿丑,叫阿蠢倒十分贴切。”

      被唤作阿丑的青年憨厚一笑:“师父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他倒十分老实。

      晌午那黑衣少年在落梅山庄时的阴损风格对阿丑毫无作用,无论什么难听话他只管笑着称是,直令黑衣少年气得瞪眼,又不知如何发作才好,只好不再搭理他,径直往楼上客房去了。

      阿丑却忙忙跟上黑衣少年,着急道:“师父又生气了吗?我……我哪里做错了?师父说与我,我马上改!”

      说罢,见少年还不理会,阿丑又怯生生伸出手去扯一扯少年的衣襟。

      黑衣少年此时才遇上了克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任凭阿丑跟到客房门前来,才抱臂叱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又叹口气,“罢了,今日有件趣事同你说,你跟我来——别再扯我衣裳了!”

      阿丑见少年不再发火,既欢喜又十分用力地咧着嘴笑。他本就长得丑,面无表情时已让人不忍卒视,此时一笑,更加丑陋万分。

      少年冷不防打了个寒战,轻轻一哂,推开门同他进去。

      阿丑一进房间,便将桌椅都用衣袖揩拭干净,又端起小壶为少年沏茶。可是那茶似放的冷了,阿丑拎着茶壶,有些苦恼地摸摸脑袋。

      黑衣少年瞥他一眼,将茶壶夺过来,道,“我爱喝冷的。”

      “天这样冷,师父会凉着……”阿丑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结,不知所措。

      黑衣少年哂道:“我是习武之人,打小的功夫,若一杯冷水便伤了身子,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阿丑道:“怪道师父穿得这么少,也是因为打小的功夫吧?”

      “此时又不蠢了,”少年从落梅山庄一路跑下来,唇干舌燥,直对着茶壶往肚子里灌水,喝舒坦之后,又继续说道,“当日你受人欺凌之时,那些人靠拳脚功夫打你,这叫外功;我虽只一双拳头,却能抵住十几只拳头,靠的是内功。若你只学拳脚掌法,不懂内息吐纳,跟几个小泼皮打架还可以勉强糊弄,若真遇上行家,叫你一招都占不到便宜。”

      阿丑道:“往后我再也不怕受欺负,师父这样厉害,凭谁都打不过师父的。”

      少年微微一哂:“难道你要跟我一辈子不成?”

      这话一出,倒叫阿丑蓦地红了眼眶,直勾勾地盯着少年,仿佛眼下就要生离死别一样,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少年眼光稍稍瞥了一瞥,便即刻移开,淡淡道:“你若再这样,我马上便走——才跟你讲功夫,你又拣些没要紧的讲,活该受人欺负,一辈子又丑又蠢。”

      “敢情这世上只你一个聪明人了,倒想把别人玩得团团转!”此时窗棱上忽然出现一人,青衣袅袅,巧笑嫣然,原是方才与黑衣少年一同在落梅山庄的青音,此刻倚窗而坐,甚是欢愉。

      黑衣少年脸上一阵煞白,瞧瞧青音,又瞧瞧阿丑。

      阿丑十分愕然,奇道:“这位姐姐是怎么上来的?”

      “自然是用轻功,等你学了轻功,也能这般飞檐走壁,”少年说话间多了几分不自在,催道,“你快回自己房间,没我叫你,不许进来。”

      阿丑点点头,一步两回头地挪出了门,只余青音与黑衣少年二人面面相觑。

      这会儿二人倒谁也不开口了,一个噙着惯有的笑意打量着房间,另一个则认真倒腾茶壶,瞧着茶壶壁上仅剩的几滴茶水淌到了茶盅里,直到再也晃不出一滴水来,才慢吞吞地将茶壶搁在桌上,往青音那里觑了一眼。

      青音也斜着脑袋看了回去:“我竟不知,原来二姑娘扮起男装来这般有趣。”

      “我这一路十分小心,不敢在雪地上留痕,却还是叫你寻来了。”那黑衣少年浑然变了个人,偃旗息鼓,也全无了嚣张跋扈的语气,这才有些像青音口中女扮男装的二姑娘、念顷岛主郁荇与北辰盈的小女儿——才行了及笄之礼的郁无灵。

      青音笑道:“快也休提,你这轻功还是我亲自教的,倒想在我眼前金蝉脱壳呢。”

      无灵道:“未料到北辰悠会带你去赴宴,罢了,我跟你回岛就是。”

      青音笑吟吟盯着她瞧:“难道你这一路上,竟觉不出有暗卫跟着?”

      无灵略有愕然,奇道:“我因防着被你们寻到,自出岛后便扮作男装,专挑生僻地儿走,断没有被发觉的道理。更何况,倘若母亲早派人寻着了我,岂容我一路跑到昌安来?”

      青音噗嗤一笑:“四通客栈也是生僻地儿?”

      无灵梗着脖子道:“虽……虽不生僻,但这里的酱牛肉太好吃了。”

      青音噗嗤一笑,打窗棱子上翻身而下,屏息将整间屋子打量一遍,才施施然坐在无灵对面,笑道:“跟着你的这三个暗卫果然是顶尖的,若不仔细分辨,还真觉察不出。”

      “莫非是落梅山庄派来的暗卫?”

      “亏你白练了这么多年内功,连咱们念顷的吐纳之法都分不出。”青音轻轻一笑,她甚是爱笑,即使话带奚落也叫人听着舒服。

      无灵不由皱起了眉头,凝神听着身边动静,面上添了几分凝重:“咱们岛上暗卫的功夫竟这般好了,我一点也发觉不了。”说着却又松了口气,眼睛也亮了几分,“这么说,娘早知我踪迹,却不命人抓我回去,是默许我出岛了?”

      青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笑吟吟地瞧着无灵。

      无灵原本只是暗搓搓的揣测,此时不禁咧开了嘴,又赶快将嘴唇紧抿来掩饰这笑意:“娘从不限制阿姐,阿姐只长我两岁,如今已去游历大荒,可我出个念顷岛都要偷摸摸的,当真无趣。”

      见她这幅口是心非的样子,青音忍不住啐道:“好好的又吃起大小姐的醋来,真没意思。大小姐已经离了念顷岛,如今只有你在膝下,夫人怎能不爱重。方才二公子追你不及,叫我递话给你:你且去北辰府上住着,待他落梅宴毕,回去陪你好好玩几日。”

      无灵嗤了一声:“谁要去北辰府,怪拘得慌,我偏爱在外边住着。”

      “你平日里在家便挑食的很,这四通客栈又是出了名的只有酱牛肉和烧刀子,你却吃得惯了?”

      “烧酒太烈,我不是很喜欢,但牛肉那叫一个绝啊!而且隔壁的陶然居、北大街的见心斋、羲和巷的世味都有名的很,吃是自然不愁的,”无灵卖弄起所见所闻来便有些不自知的小骄傲,“今日去落梅山庄,到后厨里顺了些吃食,似是用梅花做的,味道倒不错。”

      青音奇道:“你甚少来京,怎么对京中各店如数家珍?就连落梅山庄都仿佛出入无人之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灵忍不住将唇角弯了一弯:“这不是你们妙音楼所长吗?你却来问我了。”

      妙音楼乃念顷岛上青音的住处,青音早年常受郁荇之命出岛办事,渐渐将麾下人手发展壮大,一应消息情报皆送往妙音楼来,因此岛上诸人便将妙音楼称作情报之处了。

      除妙音楼外,还有一书洞也是岛上的特别之处。随北辰盈陪嫁过来的丫鬟蓝施颇有些博闻强识的能耐,又写得一手好字,便为郁荇打理这些情报文墨,一应编册排序存在书洞里,那书洞极大,自郁荇去世之后,北辰盈再不许蓝施之外的人入书洞。无灵常偷偷溜进去,书洞最外间多是杂集书卷,她起初偏爱志怪小说,将外间书卷挑拣得差不多了,又往内处寻,才发现竟有江湖上各门各派事宜,除各人明细之外,武功秘籍亦比比皆是,内间数量竟比外间书卷又多了数倍,打见了这些,无灵比之从前更爱往书洞里跑。她承了北辰盈的聪慧,亦有些过目不忘的本领,是以足不出岛,却尽知江湖中事。

      青音只道夫人既默许她出岛,应是将落梅宴上的来客身家尽数透给她知道了,因笑道:“你也实在大胆,倘若言彧真与你动起手来,又当如何脱身?”

      “说来后怕的很,所幸并未动手,但若真动起手来,北辰悠和青音姐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无灵稍稍吐了舌头,讨得侥幸般的瞧着青音。

      青音道:“说得轻巧,你那般挑衅蓝昇,又是公子唐止又是无涯令的,若二公子出手为你开脱,岂不让他们北辰府引火上身?”

      无灵偏了脑袋,眼珠滴溜溜往青音处转了一转,悠悠道:“传言都道公子唐止因有无涯令才能号令天下,江湖人莫不对无涯令欣羡不已,我不过拿来开个玩笑,你瞧蓝昇那老家伙的紧张模样,这回落梅宴,保不齐有什么猫腻呢。”又睇了一眼,忙道,“只是我一打趣蓝明玉,北辰悠便为她开脱,还说什么父命难为才不得不赴宴,我瞧就是起了色心,等我明日找他算账呢。”

      青音笑道:“越说越来劲了。有了今天这么一出,落梅山庄必定严加守卫,你莫要太过大意。”

      无灵顺服道:“青音姐只管放心,我自有办法。只是今日之事,求姐姐切莫告诉我娘。”

      “哪还用我多嘴,你今日一闹,怕江湖上早已传开了。”青音忍俊不禁,因想到无灵虽胆大妄为,但素日最忌惮郁夫人,人家是窝里横,偏她是阳奉阴违的一把好手,“对了,方才跟着你的那小哥极眼生,不是咱们岛上的人吧?”

      无灵道:“是路上遇到的,他被人欺凌时我出手相助,打那之后便死活着我了。”

      “你可知他底细,便这样叫他跟着?”

      “找他的同村问过,说是从小没了爹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常受人欺负。我见他的时候,他被人打得半死,起初不过是行侠仗义,他许是觉得有了靠山,非要跟我走。爹爹生前不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时候便收了天赤大哥为徒吗?我觉得好玩,便命他磕头叫我师父,一路带到昌安城来了。”

      无灵自是一股心无算计的娇憨,初涉江湖,只以有趣为重,青音却心有顾虑,细细盘问了阿丑的事情,又交代嘱咐了几句,无灵自是全应承着听了——青音知她惯是答应的快,也不计较,待离了四通客栈,又传信下去令人验实查证那阿丑的身世来历,才回了落梅山庄。

      青音走后,无灵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始终是耐不住清闲,非要找个人同去尽兴才好。思来想去,便换了平常锦衣去隔间寻阿丑。

      阿丑自然是第一等的跟随者,忠厚老实,又心思单纯,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乖乖顺从的,比之青音的心思活络、北辰悠的爱开玩笑,她更愿意同阿丑作伴。阿丑自然也是愿意的,实际上,只看到无灵素衣冷面地进入他房间,阿丑便笑逐颜开了。

      “方才那个姐姐,是做什么的?”

      无灵瞥他一眼:“是我师姐。”

      阿丑聪明道:“师父功夫这样厉害,那师父的师姐一定更加厉害了!”

      无灵眉头皱起,冷冷叱道:“好哇,你竟是个色鬼,看到个漂亮姑娘就惦记上了。”

      这话一出,阿丑窘迫得脸都红了,忙分辨道:“我…我不过是担心,你同她独在一处,我怕她与你为难。”

      “少来!巧言令色,鲜矣仁。”语气虽仍凌厉,但无灵被他这一副急切模样逗得不禁抿了抿嘴,“羲和巷有家茶馆名为世味,今日许有趣事,你与我同去。”

      自打跟了无灵,这一路只管风雨兼程地往祁都走,一路上从未在吃喝上耽误过功夫。今日去吃茶乃头一回,阿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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