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手为谋》姜一束

20、第二十章 承诺（5）

　　“你……你怎么在这儿？”无灵嗓子有些哑，局促又激动地呆在原地。

　　远川道：“不知你从何来，站在这儿看的清楚些。”

　　无灵眼睛略一闪烁，笑道：“你怕我有危险？”

　　“嗯。”

　　这一声像叹息轻不可闻，可无灵一直盯着他看，自然听得仔仔细细，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年少的心意其实很好满足，只要一点关心，一点就足够她将方才的忐忑与忧虑抛在脑后，一腔热情全扑在眼前人身上了。

　　无灵掩不住笑意，侧着脑袋笑吟吟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要来的？我的暗卫找到你了吗？”

　　远川道：“昨晚你被人抓走后，我让穆家在昌安的每个铺子都派出人手去找你，到后半夜时，城北成衣店的掌柜递来了消息，让我在四通客栈等你。无痕，我很担心你。”

　　无灵一怔，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你说什么？”

　　“我很担心你，无痕。”远川讲话的语气向来淡淡，连说这句话都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一样，“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很担心你被人追杀，怕你落入敌手。你不在我身边，我护不住你。”

　　他可真好看啊。

　　无灵灼灼地凝视远川的眼睛，连他具体说了些什么都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他在诉说担心和挂念，这正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无灵很想摇摇远川的肩膀，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喜欢她，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喜欢的意思。

　　话到嘴边，无灵忽然想起她来此的初衷，是要告诉远川宋国即将罹经噩耗的，方倒吸一口冷气，还好方才没有欢喜地疯掉，还好没有忘记正事：“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只是有一个消息，事关你的安危，我必须亲自赶来告诉你，此事说完，我就得赶快回了。”

　　“你要回哪儿去？”

　　“我……”无灵心中矛盾，她先前隐藏身份，倘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仍不坦白，当真是将她一腔热忱的感情大打了折扣，但她原本就非刻意欺骗，只是不想在说出身世之后丢了爹娘的脸面，尤其在面对远川的时候，这份担忧更甚——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大侠，母亲是相国嫡妹，姐姐是初长成便名声在外的美人，恐怕全大荒都不知道郁家还有她这么一个小鬼头——她不想让远川将她当作狗尾续貂一般，“此事说来话长，今后我一定找机会把这些事情一一告诉你，但现在不行。你听我说，章祁两国要拿下你们宋国的疆土，眼看有一场大战，兵起大抵是这两天了，你千万保住自己，别卷进这场战事，千万千万。”

　　远川轻轻一叹，道：“戍边之事本也与我无关，你不必如此担心。”

　　无灵急道：“这次不是普通的战争，是你们宋国的人同章、祁里应外合。之前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落梅宴企图无涯令，不过是没影的事儿，真正在眼前的就是这一桩，宋国这场仗是注定要败，你身上负着沐后的旨意求娶蓝明玉，倘若是尽人事天命不成也就罢了，可你事事逆反，偏巧宋国便出了内应，即便你问心无愧，可宋国上下会怎么想？此事无论是非黑白，内情如何，朝廷上一定会推出来一个替罪羊的，你如何脱得了干系？”

　　远川自小修行得喜怒不形于色，听完她这一番慷慨陈词，脸色也不禁沉了几分，“宋国，哪个人？”

　　“镇守襄州的骠骑将军郭御城。”无灵想了想，并没将沐后说出。想来此时沐后这个名字一经说出，反而像玩笑。她也没法儿拿得出任何证明这消息是真，但万幸他信她，没有质疑。

　　消息报完，无灵的担忧却全然换成了伤心。

　　这场战争，是谁鹬蚌相争，是谁渔翁得利，无灵全不关心，只是揣着一腔深情，要保护她钟爱的人免于灾难。要使远川避难，最好是赶在事发之前一身清白地回去，别无端牵扯进朝廷中站队的漩涡。

　　可这样一来，她也要送走远川。

　　不是不明白，只是不能不伤心。

　　无灵劝道：“现在返宋，虽无法挽狂澜，至少能保你清白。”

　　远川淡淡笑道：“好久未庆过春节了，明日除夕，我陪你过吧。”

　　无灵愕然望着他的双眼，她怕此刻拒绝便没机会再见远川了，又怕一时应承下来，倘若事后出什么差错悔之晚矣，竟说不上究竟是欢喜更多些，还是担忧更多些。恍惚之余，又想起年下两天定要被囿于北辰府，不禁一哂，无法决断，索性将决定推给了远川，“你竟丝毫不担心宋国的事情吗？你在祁国耽搁得越久，莫须有的罪名恐怕就会坐得越实。到时你无从自证清白，便是无论如何也难洗清。”

　　远川似是不意料她会如此说，眼波略有一丝迟顿，话却仍是坚定：“你放心，耽搁几日没什么大事。我答应过把逍遥八式教给你，现在才只教了心法口诀而已。”

　　“来不及了，来不及的。”无灵不知他为何如此坦然，自个儿却是实打实担心至极。

　　远川将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望向远处楼宇，轻声道：“不如你随我回宋国，我将此事解决，便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将逍遥八式认真教给你，倘若你想回家，我便送你回家。”

　　无灵大感意外，牢牢盯住他望远的双眼，期盼又紧张：“为什么？”

　　“我不想同你分开。”

　　四通客栈其实很吵的。

　　可这句话一出，仿佛天地万籁俱无了声息，草木山川皆失了颜色。

　　漫天遍野的景色里，她只看得到一个穆远川，将想念二字念得轻轻，仿佛一颗石子入了沉潭，让她心中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无灵明明喜欢远川喜欢得要命，明明不顾一切赶来找远川，但倘若不是远川先将心事讲出，她真能将这一番喜欢深深放在心中，回了念顷岛一个人去念念不忘。

　　她深知自己的自卑与畏惧，也做足了暗地思念的准备，却万没料到，此情此景，一般相思。

　　远川见无灵一阵恍惚，眉眼柔和很多：“你去过宋国吗？那儿虽比不上章国的山水秀美，但天高地阔，别有一番风情。宛中也好，九湾也好，都很有趣。还有一处叫冰域的地方，飞鸟不过，浮云不遮，你若去了冰域，也许会喜欢那儿。”

　　无灵双手托腮在屋顶坐着，怔怔瞧着远川，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向往自由。

　　倘若她能像姐姐无容那样得到许可四处云游，此时她定会激动地跳起来，等不及便应了远川的约，可惜不行。即使她有胆量偷偷跑来昌安，却差了十万个胆子随远川走。娘亲的雷霆手段让她只敢在算好可承担的后果以及哥哥师姐等人可以说情的前提下，极偶尔地逾矩一次。

　　而去宋国的后果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我……现在不行。”无灵生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心里痛苦矛盾更甚，只得先快刀斩乱麻，断了自己的念头。

　　远川轻轻一笑：“这几日我会住在城东青汝巷的宁园，你何时有空，都可以过去玩。”

　　无灵点点头。

　　原本是怕他再邀请，自己会犹豫得更加痛苦；可此时他戛然而止了，无灵心中却空荡荡一片，什么也触碰不到。

　　……

　　除夕那日，北辰府上热闹非常。

　　正堂内汇聚许多朝堂中人，无不是趁年关底下同相国大人来往走动，或有内室家眷陪同来的，便去了后院里同北辰夫人闲话些家常。

　　昌安城的格局俨然两派，蓝昇那派一席落梅宴指点天下风云，北辰豫这派低调往来将朝堂坐稳，二人就这样分庭抗礼，彼此制衡，足有十多年，谁也没能远胜过谁去。

　　往年北辰祎亦会一同列席招待年岁相仿的贵胄子弟，因今年他外出云游，这份任务便自然交到了北辰悠的肩膀上，他提前一日就被从落梅山庄唤了回来。

　　诸人迎来送往至晚宴时分，才将来客全部送走，一家人并阿丑一起围坐桌前共享除夕家宴。北辰悠向来擅长插科打诨，无灵更与他旗鼓相当，这两人遇到一起，便像两个说书人般将落梅山庄的所见所闻描述得活灵活现，让没去过的人也觉得仿佛亲临现场一般有趣，一顿饭直吃到戌时五刻方散场。

　　北辰豫同北辰悠有正事要谈，搁了筷子便将他叫到书房去了，北辰夫人便张罗着大小丫鬟们收拾残羹。

　　只有无灵无所事事，她既不关心北辰悠要去听什么训，也不必插手府中家务，乐得没人叨扰，便带着阿丑回了厢房。

　　无灵自个儿躺在卧榻上思考连日来想不通的种种困惑，却总忍不住回想起和远川生活的点点滴滴来，不知觉间便忍不住笑起来。她一时脑热，心想既然已经出了念顷，索性再大着胆子逾矩一回，便跟着远川去一趟宋国又何妨，翻身便下了卧榻开始收拾行囊。

　　阿丑原坐在梨木椅上醒酒，见无灵行为反常，皱眉瞧了一会儿，叹气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从南边来的时候，在客栈里遇见的一个官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