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丝媚

3、第二章

　　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一个瘦小满口云南土话的小女孩变成了婷婷少女。她继承了母亲一对修长入鬓的细眉、一双清灵的杏眼。江南的水土养育了她白皙幼滑的肌肤、修长匀称的身材、温婉细腻的性情。只是还改不了和外人一说话便低头的习惯。
　　填中考志愿时，薇菡特地挑了一所位处上海近郊的高中，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搬出这个嘈杂拥挤的家。

　　诚开高中是一所公立寄宿制学校，虽然声誉很好，但条件比较差。校舍全是解放初期盖的，一律是苏俄时代那种的毫无装饰美感的盒子建筑，活像一群庞大丑陋的灰色巨兽蹲伏在地面上。宿舍除了一盏白炽灯外连个插座也没有，也不供应热水洗澡。薇菡不在乎，只要住宿费够低就行，她很不情愿母亲用章伯的钱来供养自己。临开学前夕，舅妈一改往日的冷脸，给薇菡买了个带拉手的行李箱。一家人包括章伯也来了，坐在一起和睦的吃了一顿饭。章伯用他的小货车送薇菡到校门口。

　　记得那天薇菡特地挑了一件最喜欢的连衣裙，浅绿色底上印满了田园般茂盛的花草图案。她拉着崭新的行李箱，走进了校园。那天薇菡眼中的校园很美：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冬青树的叶子闪闪发亮，笔直的水杉站成了欢迎的夹道，操场边的矮墙上爬满蔷薇枝条，空气里弥漫着树叶被烈日蒸晒过的特殊气味，学校欢迎新生的横幅是那么红艳，升旗台上的柱子是那么闪亮，生机勃勃的花草掩盖了校舍的陈旧。可能中午来报到的新生比较少，偌大的校园很宁静。
　　报到后薇菡从生活部领到了一套热水瓶、脸盆、被褥等生活用品，不过她现在很为难，手里还有一个行李箱和书包，她无法将这么多东西一次搬到三楼的女生宿舍。眼看着其他新生们由父母代劳大包小包的走向宿舍区，薇菡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也是三班的么？”
　　身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薇菡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男生朝她手里的热水瓶示意。
　　“啊。”薇菡轻轻笑起来，不正是用红色油漆大大地涂写着“××届、3”么。
　　“我也是。”他抬高胳膊，晃了一下手里的热水瓶，上面也刷着“××届、3”的字样。年轻俊朗的脸庞微笑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帮你看着，你把行李箱拿先上去吧。”
　　“那，谢谢你了……”薇菡习惯性的低头，嗫嚅着道谢。
　　薇菡顺利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放下行李箱就急匆匆跑下楼。回到生活部，那个男生懒散的半靠在墙上依然微笑着望着她跑近，说：“你不用跑那么快呀，你东西不都还在么？一件都不少噢！”
　　“不是那个意思。天太热——"薇菡双颊通红,鼻翼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的——”
　　“哎，我开玩笑。”男生见她慌慌张张的解释，自己也不好意思了，一低头替她扛起了行李。
　　到了女生宿舍的楼梯口他径直走了上去，一个陌生的男同学拿着自己的被褥让薇菡觉得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好意，她心虚地左顾右盼，希望老师和同学都不要注意到才好。宿舍里已经有两个女生在整理东西了，一个瘦瘦的，脸上有些雀斑，带着一副眼镜，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看起来很斯文；另一个稍微矮小些，五官精巧可爱，全身肉嘟嘟但不显肥胖，头发烫成一个个小卷，十分俏皮。两个女生好像很熟识，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男生大大方方的和她们打了声招呼，一边把薇菡的被褥放到靠窗的上铺，一边说：“这个位子好，我在宿舍里也是挑这个位子的，又干净又通风。不过晚上睡觉要记得关窗，不然会着凉的。” 薇菡霎时满脸通红，心里暗暗叫苦。男生朝她们一摆手，又泰然自若的出门走了。
　　果然那男生刚走，“卷毛头”立即发问：“你也是三班的啊？你以前是哪个初中的啊?刚才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么?对你可真细心，长得还蛮帅的嘛……"面对连珠价的发问,薇菡不知先回答哪一个。瘦瘦的女孩来解围：“别理她，她就是喜欢八卦。”
　　卷毛头叫肖恬，一点也不恬静，非常聒噪的性格。瘦瘦的那个叫闻尔嘉，文静腼腆，品学兼优。她们俩虽然不是同一个初中毕业的，但家里住得比较近，从小就认识，能考到一个高中且分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自然非常兴奋。薇菡非常喜欢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一方面她非常羡慕肖恬的开朗活泼，另一方面和喜欢文学的尔嘉也非常合拍。宿舍除了她们三个是三班的女生，其他女生都不和她们同班，于是她们三人就走得更近了。肖恬住在薇菡下铺，尔嘉的床铺就在她们对面。从日后的闲聊中得知，肖恬的家境最好，她的父亲是外贸公司经理，肖恬无心向学又喜欢乱花钱，她父亲怕她留在城市里闲逛学坏了，坚持送她到这个管理严格著称的郊区学校来；尔嘉的父亲是某公安局的副局长，有着严格的家教。薇菡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家庭，但她非常珍惜友情，真诚地关爱着两个新朋友。在以后接触中，她们三人的确成了很好的死党。

　　开学第一天薇菡在班中的男同学里却没有发现那天帮她拿行李的男生，她有些失望也有些奇怪。欢迎新生的仪式在礼堂里进行。学校要求各个班级都在礼堂前集合，按次序进场。在擦肩而过的队伍中有一位男生回过头，冲薇菡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身边的肖恬调皮地顶了薇菡一肩膀：“哟，就是那天的那个啊……，看上你了吧？”
　　薇菡嗔怪：“你胡说什么，别人会听到！”肖恬一吐舌头又伸手来咯吱她。
　　尔嘉打断她们：“嘘！班主任过来了。”

　　中午，肖恬和尔嘉去热水房打水，薇菡在食堂外的水槽边刷碗。突然一个搪瓷饭盆从旁边硬塞到她的水龙头下，薇菡正欲发作却又看到那张熟悉的、俊朗飞扬的脸。
　　“嘿嘿，对不起啊，那天我和你开玩笑。”他虽然说对不起，但脸上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我不是三班的，是一班的。我那天帮我哥们领东西呢，他叫秦轩，是你们班的。”
　　“你这人怎么那么无聊啊。”
　　“我没带洗碗布。”他大大咧咧的把饭盆放到她的面前。
　　薇菡又气又好笑，哪有这样的人，正欲说什么但抬眼看到那双晶亮率性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心里仿佛被触动了什么。薇菡低下头专心洗碗，清凉的水流快速穿过指隙，脸颊却开始发热了。
　　对方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呢，脸红什么？薇菡迷惑起来。
　　正低头洗碗的薇菡感觉到发丝痒痒的，突然那男生伸手捋过她的耳际，这种亲昵的动作吓了她一跳。她不知所措地瞪着他，男生微微一笑然后摊开掌心，一只金龟子从他手中振翅而飞。两人仰起头看着金龟子振动透亮的翅膀盘旋着飞上树冠。

　　就像校长在开学典礼上说的一样，诚开中学有着几十年的办学历史，师资雄厚，管理严谨，作风朴素。那时候的学校尤其注重大学的升学率，对他们这些刚刚入学的高一学生也毫不例外。一开学就被灌输高考至上、一切服务高考的思想。至于早恋这等敏感话题绝对是老师们深恶痛绝的，凡有蛛丝马迹，嗅觉敏锐的生活老师必定找其谈话教育乃至告诉父母。那时候电脑尚未普及，学校又在近郊一个小镇上，别说没有什么新潮的娱乐设施，就是镇上的小超市也是一过六点必关门的。学生们穿着藏青色的校服在这样半封闭的环境中三点一线（教室、寝室、食堂）的学习、生活着。虽然单调辛苦，薇菡却觉得很放松，因为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庭状况，给她投射或轻视或同情的目光。
　　因为开学初的那几次邂逅，薇菡也开始关注那男生口中提到的同班同学秦轩。秦轩同样有着洁白的牙齿，浓密的黑发，不过很少笑，身躯高大结实，脸上线条硬朗刚毅。说不上很帅，但很男性化，性格比较深沉且从来不和班上的女生说笑。秦轩虽不多话，但品学兼优更胜尔嘉，是全年级出类拔萃的尖子生。因为脾气古怪不得人缘，班干部选举时只选上了学习委员兼体育委员。班长由闻尔嘉担任。
　　薇菡很想问秦轩关于一班那个男生的名字，但也没敢开口：女孩子打听其它班级的男生不就是喜欢对方的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