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92、【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你很聪明，小姐。我看得出你一直在接近维克托，帮他调查当年的事情。”青年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但你不是个好的伪装者。很抱歉，但我认为你根本就没认真伪装精神病患者。早知道，小姐，我每周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一间精神病院里，如果我遇到了某个正常人，一眼就会认出的。”

　　“…………”薇薇安沉默片刻，鼓了鼓掌，“原来你早就看穿我了。文森特。所以，这也是你想杀死我的理由，对吗？”

　　“文森特，乔雇佣的枪手就是你，是吗？他发现了你的前纳粹间谍身份，并且明白了，你是被他父亲出于庇护而雇佣的。他拿这点威胁你。于是应他的要求，你假扮成一个月前的晚宴杀人犯，在咖啡馆外开枪，吸引众人目光。那时我坐在咖啡馆里，子弹几乎擦肩而过。虽然你一直在有意地避开我……但我能感到，有几个瞬间你确实很想杀死我。”薇薇安点了点头，低头看他。“因为你担心我真的帮维克托恢复了记忆。”

　　她注视着他，他却没有看她，甚至头也不抬。病人依然自顾自削着苹果，没有回答。

　　“文森特。虽然战争结束了。但你终将收到军事法庭的审判。纽伦堡的审判通知书正在寄来的路上。你将很快被引渡回国。”她轻轻呼了一口气，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乌木般的黑色发顶，“你会收到惩罚。不过，我想你不会死。以你的资产，请一个不错的辩护律师，应该能够少几年牢狱之灾。”

　　寂静良久。他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削那个苹果。
　　苹果终于削完，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刀，忽然开口。
　　“……他在哪？”

　　“谁？维克托吗？”薇薇安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现在在警署。”
　　开枪后，维克托立即被闻讯赶来的警察带走了。警察正愁找不到这一系列枪击案的凶手呢，听到枪声，别提有多兴奋了。虽然，事实证明，这一系列枪击案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如果维克托先生被怀疑涉嫌一个月前的晚宴杀人案，我会出席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据的。”薇薇安皱了皱眉，面无表情道，“当晚他正在我面前演奏萨克斯。”

　　“维克托·尤利西斯……他不该那样做的。他吃了那种药，小姐。药物破坏了脑神经。他现在无法再做任何哪怕最简单的数学计算了。这很遗憾。他是个天才，从我第一天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了。”他闭了闭眼，声音低沉如自言自语，“我见过的唯一的天才。”

　　“把那个少年天才变成如今样子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你。文森特。其实你也知道的吧。你不该将他囚禁在柠檬草疗养院。当年在西伯利□□报站，你杀死了全部同伴，除了他。”
　　“战后你大可以逃之夭夭，但你却冒着巨大风险，将他转移到一间偏僻的疗养院，并且披着家庭教师的外衣，频繁出没在众人面前。有时候，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要他活着，还是想要永远地折磨他。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做个快乐的傻子。”

　　薇薇安轻轻开口，摇了摇头，“起初你大概想要远离他的生活。但是后来你还是不由自主地接近了他。你想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到最后，你甚至开始幻想他能原谅你。文森特，你在痴心妄想。”

　　锋利小巧的水果刀轻松切开一块块苹果。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侧过脸去看向窗外。
　　外面开始下雨。
　　之后她又待在那间病房里了里个小时。但病人并没有再开过口，连一个字都没说过。她从中午等到傍晚，窗外开始日落，她觉得自己今天再也无法从他身上问出任何信息。

　　遂带上帽子，离开病房。或许今天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薇薇安心想。她会明天再来的。
　　她沿着医院的旋转楼梯走下来，楼梯扶手旁的玻璃窗雾蒙蒙一片，外面依然在下雨。走下台阶，她抬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年轻人，那人背影修长，倚在墙上的花架旁，木制花架上零星摆着几盆绿色藤蔓植物，鹅掌大的绿叶从架子上垂了下来，垂到他的肩膀上。他的手里拎着一把雨伞，湿漉漉的雨伞还在往下滴水。

　　看到他后，她顿了一下。
　　有一刻，她忽然想掉头就走。
　　但这条计划失败了。大概是她停顿在原地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他抬眼发现了她。那人举了举伞，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过来。

　　怀揣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薇薇安扭头看了看窗外。外面雨越下越大。没有伞确实会很糟糕。于是她只好走过去。

　　二人走出医院。他撑伞，走在她身后半步，一路上气氛微妙得沉默。在安安静静听了十分钟雨声后，她终于率先开口，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沉默片刻后，身后青年淡淡开口，“今天一整天我都待在小镇警署，就维克托·尤利西斯先生险些杀人这一案件开会。会议结束后，我看到外面下雨了。我回忆了一下，你的伞应该落在了旅社。于是我便过来接你了。”

　　“……不是这个。”

　　“前天吗？”青年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随即淡淡点头，“前天我并没有收到出席凯瑟琳夫人葬礼的请柬，所以就没去。听说葬礼上有人当众开枪时，我也很意外。”

　　“……不是前天。时间再往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静静看她，似乎有些疑惑地等她继续说下去。他的面色是如此地平静，以至于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三天前的晚上，柠檬草疗养院。”犹豫了片刻，她开口道，“那时我差点被淹死，被你救了一命。由于时间紧急，我迫切地想要找到维克托，于是从他的房间里跑到了走廊上……你不要告诉我，你忘记了，你当时做了什么，警官先生。”

　　她抬头看他，恰好对上了那双绿松石般的眼睛。无声地对视几秒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是个意外。薇薇安小姐。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由于她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也不得已停了下来。雨水滴落在伞上，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声。青年咳了一声，他虽然看起来依然面色平静，但是微红的耳尖仍然暴露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尴尬。“那天晚上我有跟你道歉。你不记得了吗？”

　　“……我那天晚上正在发烧吧。头脑昏沉，怎么可能记得你说了什么？”薇薇安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发现完全没有印象。

　　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候。那天晚上她全身都湿透了，浑身冷的要命。赤脚跑到走廊上，左顾右盼寻找维克托的踪迹。她的心越来越凉，完全找不到他。
　　她刚想跑下楼梯去看看，忽然感觉被人猛的拉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被推到了墙上，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青年微凉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脸颊。那一刻他们离地很近。她几乎只能看到那双逆光中冷绿色的眼睛。

　　下一刻他很快就放开了她。她整个人彻底愣在原地，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寂静的走廊里，空空荡荡，从维克托房间流出的冰冷凉水蔓延开来，即将流下走廊。等到流进值班室时，薇薇安自觉大概没办法活着离开疗养院了。
　　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溜进自己的病房，打包行李。之后她便被带到了他居住的旅社。当然，他又给她另外办理了一间房。
　　洗了个澡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头脑昏沉，手脚冰冷，同时觉得自己的额头开始发烫。

　　……见鬼。

　　薇薇安抬眼看他，暗暗咬牙。他刚刚说，那天晚上他向她道歉了？

　　见鬼，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知道，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