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74、【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第二天早上。薇薇安醒来后，烧水煮了一壶红茶。
　　昨晚她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睡了一整夜，导致今天早上，她将头从埋臂弯里抬起时，清楚地听到脖颈后传来的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昨晚给他清理完伤口后，她发现他发烧了。她到处都找不到退烧药。于是只好用手帕沾上凉水，敷在他的额头上。她将他扶到了床上。路上差点被那件被扔到地上的风衣绊倒。她将风衣捡了起来，从口袋里掉出了一些东西，像是一小捧干枯的小花。

　　十分遗憾。这张病床很小，只能躺一个人。薇薇安环视屋内，悲伤地发现自己只能搬把椅子坐一宿了。临睡前她用手帕擦掉他脸上残留的血污。而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额前贴着一块凉手帕，任她摆布。
　　她低头看他，他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皮肤有些苍白，有种阴郁的锋利。

　　她不是很了解他。尽管他是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她并不清楚他的过去，也无法预知他的未来。只是某一天，他就在她的生活里出现了。
　　仿佛雨后忽然破土生长的蕨类植物，忽然就出现在了那里。让人有时间记忆会发生片刻的遗忘，在那场雨之前它是否就已经存在。

　　她只知道他是个杀手，混迹地下黑市，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赏金杀手。凭借还不错的身手与枪法干了几票大的，获得了一点名声。她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亲人。据说是年纪还小的时候，便被父亲卖到了地下黑市，恰逢战争后期，暗杀业繁盛，于是少年就做了杀手。

　　她对着镜子梳完头发。茶仍未煮好。他也仍没醒来，其实比起睡眠，她觉得他更像昏迷。
　　忽然响起敲门。她打了个哈欠，走过去开门。后来想想，当时应该是刚睡醒，意识还没清醒。她当时绝对不应该开门的。

　　门外的是个熟悉人影。坐在轮椅上的男孩，笑容灿烂，“又见面了。早上好，姐姐。”

　　“……早上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啊。本来我是想特意向你还书的。你在郁金香研究院工作，尤菲小姐？我一直以为你叫薇薇安的。”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可可惜的是，我没能找到那本书。所以特地来问问，是怎么样的一本书？”

　　男孩露出灿烂笑容，看起来乖巧且天真无邪。然而一但了解他的本性，绝对会在心里暗骂一声:披着羊羔皮的小魔鬼！

　　“……”海森家的小少爷终于想起来秋后算账了。薇薇安思索该如何应付他，感到隐隐头痛。她站在门口，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这下，男孩的目光瞬间就看到了病房里。

　　……至少，从他的神色变化她知道，他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青年。

　　“……唔，姐姐。我以为你还是单身呢。”不知怎么，她竟然从他的叹气中听出了一丝该死的遗憾。
　　男孩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或者，这就是那个西蒙先生吗？他叫西蒙吗？”

　　“友情提醒一句。疗养院内禁止擅自收留他人留宿哦。被发现可是要被关禁闭的。”男孩歪了歪头，啧啧感叹，“真不幸啊，姐姐，你又落了一道把柄在我手里……不过这次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揭发你。或许你可以求求我……那样有可能我就不想揭发你啦。”

　　“……乔·海森。昨晚你一个人在走廊做什么？”薇薇安浅浅吸了一口气，选择性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男孩漫不经心地玩着一只手帕。“还有，叫我乔就行啦。毕竟我们都这么熟啦。薇薇安姐姐。”

　　“你现在还需要退烧药吗？薇薇安姐姐？”叫做乔的男孩笑容甜美。
　　甜到薇薇安竟然觉得这份笑容有点该死的治愈。“……不需要了，谢谢。”

　　“啊，不用客气。反正我也没给你带来。”乔摆了摆手，笑眯眯道。

　　“…………”

　　薇薇安咬牙，“小朋友，你到底想怎样？”

　　“嘿，如果不是我帮你圆谎，早在上周周一你就被我家的管家扭送到警察局了。我帮你了这么大的忙。你不想付出一点回报吗？至少该告诉我，你假扮郁金香研究院人员到我家干什么？”

　　“我去你家，是想调查一点事。”薇薇安沉默片刻，“你应该知道的……乔。一个月前的暮冬，令父的别墅里发生了一桩枪击案。”

　　“听说过，姐姐。不过那天我不在家。听说死了人是吗？就在我父亲的晚宴上。哦，可怜，我美丽的继母大概被吓得花容失色了。”乔托腮叹了口气。“或许你可以问问我的弟弟，威利·海森。他一向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肯定什么都知道的。父亲眼里的模范儿子。”

　　“薇薇安姐姐，当时有人死了，对吗？是被枪射击致死的吗？有没有流血？人死的时候，是不是总是会流很多血？”

　　“……也不一定。”沉默片刻，薇薇安摇头，“也有的人在睡梦中死去，当他们很老的时候，最终安宁地在温暖的床上闭上眼睛。”

　　“是吗？听起来很无聊的样子。我以为都和我的母亲一样呢。”男孩笑了一下，百无聊赖地将手帕在指尖缠绕了许多圈，然后他松开手，手帕一下子蓬松起来，落到了他的膝盖上。“她从高塔上坠落了下来。从塔顶看，柏油路上仿佛开了一朵模糊而鲜艳的血花。”

　　“姐姐，现在你告诉了我，你去我家的真实目的。我很满意。我认为你不像在撒谎。”男孩笑眯眯抬头看她，“不过，我觉得作为回报，这还是太少了。”

　　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富商之子。薇薇安咬牙切齿，“……你还想我做什么？”

　　“当我的家教吧。比如数学老师。文森特先生有时讲地过于高深，我听不懂。”

　　“……你确定是你没听懂，而不是没认真听？”

　　“我确定。有时我觉得他一定很讨厌这样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英年就成了一名相当平庸而辛苦的数学家教，专门教我这种缺乏天分的小孩。”乔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
　　“下周我会邀请你来给我讲课的，姐姐，据说你也是数学老师，就职于雾都孤儿院，不是吗？也许你会一鸣惊人，深得我父亲的赏识，从此成为我的家庭教师。就算不成功……嘛，至少你可以和他公平竞争一下。我的意思是，这会至少给他一些压力。让他意识到，再用那种严厉却又敷衍的态度来教课是不行的！”乔义愤填膺。

　　“……我又不是你父亲雇佣的家教。而且，小少爷，你搞清楚状况，上周握刚私闯了你家的别墅，你的父亲会对我有好印象？再说了，你给我发工资吗？”事情似乎朝她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但此刻薇薇安心里主要想的是，据他所说，文森特先生的授课态度不太好……那他怎么就能够确定，她会有一副好态度？
　　通常情况下，她并不是一个能够对频频惹怒自己的家伙笑脸相迎的人。

　　“这不算问题嘛。这件事，只要我不说出去，父亲怎么会知道？而且，工资当然发。”坐在轮椅上的男孩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看她，“按日结。每天500英镑。”

　　“……”

　　起初听到这个数字，薇薇安其实是内心波澜不惊的。
　　由于即将开始上课，海森家的小少爷撇着嘴巴走了，他离开后，薇薇安总算获得了片刻安宁。
　　她环顾四周，发现水终于烧开了。于是她将茶壶提到桌子上，开始泡茶。顺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正在提笔写信。

　　【尊敬的会长，
　　早上好。很遗憾的通知您，我将就此辞职。祝你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您曾经的下属。薇薇安·怀特。

　　1948年3月22日 于柠檬草疗养院

　　P.s.在此附上您的著作《论时间的永恒》，三年前您曾将它热情赠与了我。它是如此的高深，以至于三年后的我依然没怎么看懂。

　　P.p.s.由于本疗养院地处偏僻山谷，交通不便。最近的邮局将信送到伦敦也要二十个小时，于是在此提前祝您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