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40、【第二章】 送你一朵白玫瑰

　　“克丽丝，莉莉娅死了。后天你们有一场演出。而她从此再也不会登台演出了。”

　　“这我知道。不过是一个人死了，这又不是什么大新闻。”
　　银橡叶剧院的后台化妆室，舞女一身红绸布裙，看起来楚楚动人。
　　她对着镜子涂抹口红，看起来挺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这种人，只有死的时候才会激起一点波澜吧。”

　　“别这样看着我，协会里来的小姐。你看着我的眼神，像在观察某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你已经被她洗脑了。和那些家伙们一样，相信莉莉娅是个无辜纯洁的姑娘。”由于指甲油还没有彻底干透，她用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饼干，轻轻咬了一口。

　　“你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是因为你没有看见过，当年她是怎么对待我的，薇薇安小姐。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没想到却跟那些人一样的愚蠢，被表面的假象蒙蔽住了双眼，竟然真的相信她是一朵楚楚可怜而又无辜的百合花。”克丽丝浅浅一笑，细嚼慢咽着那块糕点，“当年的她确实有点姿色，是小镇上最虚荣傲慢的卖笑歌女，传言只要给她一百英镑，她什么都肯做。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薇薇安小姐，我承认。但我好歹比她要矜持一些，相信我。”

　　克丽丝打了个哈欠，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洒进略微发霉气味的化妆室。她低头抿了一口茶，露出回忆的表情。
　　“两年前的我刚来到小镇。那时的我无家可归，被几只饥肠辘辘的野狗跟了一路，几乎被吃掉。我很害怕，于是开始奔跑起来。后来我体力不支，再也跑不动了，倒在了大街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阴沉沉的，明明只是下午，却仿佛已经黑了天。我很快就饿晕了，最后的印象就是狗在舔我的脸。长而脏的犬齿来回摩擦，大概正在琢磨该从哪里下口。雨水噼噼啪啪地打在我的身上，沥青路上到处都是冰凉的泥泞。然而我并没有死。”
　　她被人拖走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一个高大而光线昏暗的建筑物，高高的屋顶，木制舞台散发出浓郁的尘土气息，坏了一半的灯管只能映照出“银象十剧完”的字样。幸好她有副不差的皮囊，被捡回了一家剧院，从此便做了一名舞女。
　　“那时的我没有名气，没有靠山，处处受人欺凌。剧院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歌女，老板让她带一带我，她就只给我剩饭吃，并且逼我在雪地里光脚跳舞，只因为我在一场演出中抢了她的风头。这些事，你都知道吗，薇薇安小姐？”

　　“我的确不知道。”薇薇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所以你恨她。”

　　“对。我恨她。我怎么可能不恨她？”
　　“但幸运的是，我很争气，比她要讨老板欢心得多。那时的我就想着，我一定要赢她，把她踩在脚底。一切也正如我所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尽管我没有一个光辉的开端，却笑到了最后。她确实有一副动听的歌喉，也有一张漂亮的脸，但是她还是太过愚蠢了。在可笑的清高与低俗的受人追捧之间，人必须要学会取舍。”
　　“而她太愚蠢了，她什么都想要。最后却什么也得不到。”

　　克丽丝仔细吞咽下了那块饼干，然后她舔了舔指尖的糖粉，“这么多年来，看着她不断地堕落，逐渐从昔日声名鹊起的剧院歌女，变成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我每一天比前一天都要过得开心。现在的我不需要再忍受他人脸色，我攒了一笔钱，每天都有一大批客人为我着迷，他们为我挥金如土。多佛尔虽然是个小镇，但却是个沿海港口，每天的来往船只很多，每天都有无数离家的商人水手光顾。这个小镇从来就不缺有钱人。”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有点惊讶。”克丽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与迷惘。她扭头看薇薇安，玩味地挑眉，“看你的样子，倒是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会惊讶呢。毕竟，在你心中，我应该是个恶毒的家伙。你要为死掉的善良歌女讨回公道。”

　　“我的工作不是惩恶扬善。我只希望能够找出真相。你似乎把我想得太好了，克里丝小姐。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对我本人来说不具有任何意义。”金发少女淡漠摇头。那一刻，克丽丝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想错了。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淡漠，仿佛再死多少的人也不会让她的内心受到任何触动。

　　克丽丝眯眼看她。在两人相识的一个周内，她本来以为少女只是个无趣的人，无趣到除了她的年龄以外，不具备任何少女的联想因素。
　　她只是每天都坐在窗边，抱着那本晦涩难懂的大部头的书。她不常笑，不常哭，也不会沉浸在华丽的舞会与异性的追捧中。事实上，克丽丝有些怀疑，真的会有异性追求她吗？
　　并不是说少女长得不好看，恰恰相反，她长了一张娇小雪白的脸，尤其是在阳光照射下，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冰雪做的瓷娃娃。只是她的气质太过冷漠了，以至于不太有人敢于接近她。

　　年轻的薇薇安·怀特小姐是一个无趣的人。大概很多人都这样想，克丽丝也不例外。但是此时的克丽丝忽然犹豫了。少女对于人命太过于漠视，以至于负负得正，以至于某一瞬间的克丽丝忽然想，说不定她也是个挺有趣的家伙。

　　“克丽丝小姐，昨天莉莉娅死了，疑似被人谋杀。今天你却把‘你恨她’这件事毫不顾忌地告诉我。你不怕惹祸上身吗？你明明知道，我怀疑你有杀害莉莉娅动机。”

　　克丽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她的指甲油终于彻底干透了，现在她能肆无忌惮地往嘴里投葡萄干了。她轻轻哼着歌，语调愉悦，“随你的便吧。我是无辜的。我说过的，我有不在场证明。人不是我杀的。尽管我必须承认，她死掉我确实很开心。”

　　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薇薇安抓起手袋，起身离开，化妆间位于剧院某个偏僻的角落，走出房间门口的瞬间，走廊里的寒风呼啸着拍打在她的脸上，与房间内温暖的炉火形成鲜明对比。薇薇安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口，刚想下楼梯，却在走廊尽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年轻人靠在窗前，低头看向窗外。这次他没有戴帽子，风吹起他柔软的浅褐色头发。也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脸来，勾唇微笑。

　　“薇薇安小姐，早上好。我以为你已经和他们去查案了。我刚刚从楼上看到了，几辆警车鸣笛经过市中心街道。据说他们今天还要去死者家里搜查一番。”凯尔皱了皱眉，看向薇薇安，“你没有一起跟着去吗？”

　　“哦，没有。说实话，我已经被本案的搜查行动除名了，因为他们判定我有作案嫌疑。因此我需要避嫌。”薇薇安耸了耸肩。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凯尔眉眼抽搐，表情微妙。
　　看到她表情依旧平静，没有开玩笑的迹象之后，他不敢置信地摊了摊手，“嗯.....别灰心，小姐。他们一定脑子有问题。说起来，你认识那个警官吗？”
　　“哪个？”
　　“就是那个昨天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青年警官，灰色大衣，身材高瘦，外貌英俊，”凯尔冥思苦想后打了个响指，“啊，对了，他还有一双漂亮的绿色眼睛。”
　　“哦……他啊，我认识。”薇薇安点头，“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他看起来并不像多佛尔的人。说实话，薇薇安小姐，若干年前，我还在这个小镇的警署的禁闭室里待过一段时间，由于一场误会，警察以为我是小偷。好在后来真正的小偷被抓住了，我才得以洗脱冤情。”
　　“我清楚地记得，小镇的警署里没有他这一号人。额，小姐，你要承认，他的外形比较突出，即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也容易产生鹤立鸡群的效果。如果他也在警署里工作，当时我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凯尔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有吗？你是不是把他美化太多了？”薇薇安面无表情开口，“我的确认识他。实际上，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事。这次我之所以被警方怀疑，也有他一大半功劳。据说他曾向警方努力分析我作为凶手的可能性，分析得到的结果是，可能性很大。”

　　“.......开什么玩笑？”凯尔十分吃惊地长大嘴巴，停顿片刻，叹了口气，“额，小姐，其实他可能也不是有意的。我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秉公办事的正直警官，如果他掌握了某种证据，怀疑你是正常的。不过，薇薇安小姐，你大可不必再为这件事劳心伤神。莉莉娅死了，我也很难过。”

　　“莉莉娅服药自杀，不幸逝世。这件事谁也没有办法预料。薇薇安小姐，你作为世界线管理协会的成员，我想要问你一句，你真的相信，人类可以预知历史吗？”凯尔摇了摇头，嘴角残留的笑容看起来带有一丝苦涩，“我知道有无数经过检验的理论与公示支撑着这一结论。可是有的时候我还是相信，历史无法预料。已经发生过的事也永远无法再次更改。”
　　“你怎么知道她是自杀？”
　　“难道不是吗？”凯尔愣了一下，“我听他们这样说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凯尔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低头看向薇薇安，“你的意思是.....莉莉娅死于他人之手？”

　　“我没有这样说过。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仅此而已。”薇薇安摇头，宽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不过，如果你有兴致的话，可以陪我聊一会天吗？我有些好奇，莉莉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你的印象里，她是个怎样的人？”

　　“普通人。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片刻的沉默后，凯尔低低叹气，“才华与美貌并具的小镇歌女，当她在舞台上歌唱时，永远那样璀璨夺目。即使她或许确实拥有某些缺点，正如其他人诋毁议论地那样。她也只是追逐名利、金钱的普通人，和世间的所有人一样，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