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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五章】 黑蜂之死 ...

  •   “离我远一点。”少年故作凶狠地做了个鬼脸。
      他拍了拍左胸,接近心脏的位置,“我一靠近你,就有种要犯病的感觉。”

      “哦。”女孩习以为常,点了点头,挪远了一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少年就是这样的少年,凶狠,霸道,不快乐时喜欢做鬼脸。把好看的眉眼揉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蝉声忽然聒噪。吵得人什么也听不见。

      有时这会让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
      那时他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鞭子抽出的伤口。责打是孤儿院的常态。
      那也是一年夏天,夏天的末尾,梧桐花都快要落了。她路过,刚从禁闭室里被放出来,因为吃早餐时盘子里剩了一小块发霉的面包。她顺着地下禁闭室的长楼梯一路走上来,外面下雨了,她闻到了潮湿雨水与土壤的气息,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血腥味。于是她扭过脸去,恰好看到了坐在地上的他。他微微睁着眼,寂静无声地坐在墙角,雨水混着一些血,顺着他的脸流淌下来。一小片微弱的电灯光落在他的头发上,那是一种深色的蓝色,她从小有眼疾,看什么都是朦胧模糊的,那天又是阴雨天,她的眼前一片灰色质调。
      那种深蓝忽然成为了她眼中唯一的彩色。
      她路过时停下了脚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一向很胆小的,但那天她走了过去,伸手想要拉起他。

      后来她又被送回禁闭室,和少年一起被关禁闭,接连几天。
      确切地说,不是在一起。少年在她的隔壁。
      孤儿院里什么都缺,绝对不会缺禁闭室。不到半天,她又回到了那里,阴冷潮湿的禁闭室,在里面待久了,感觉骨头缝都变冷了。
      她听见少年在隔壁唱歌。偶尔他会和她说几句话,比如问她叫什么名字。他对她说话的口吻,像对某种共患难的兄弟。她有点想笑。
      她听见少年在墙上磨刀,一把小刀,他用那把刀恶狠狠在自己的手上刻了一道杠,说要纪念他第二十一次被关进禁闭室。他发誓要报仇,迟早要离开这种鬼地方。

      少年实在是这样的少年,笑起来神采飞扬,每天变着法捉弄她。在她被气哭之前,见好就收地做鬼脸。
      艾玛后来才知道,少年实在叛逆,一周七天,五天偷溜出去玩,在某个不良少年帮派里鬼混,偷鸡摸狗。他还用偷来的钱给她买过一个琥珀发卡,像美丽的蝴蝶。

      少年不笑时有种凶狠的感觉,思维固执,像一只离经叛道的黑羊。她也知道,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都不喜欢他,不过这没关系,因为他们也不喜欢她。

      孤儿院修女的虐待变本加厉。她的眼睛本来就看不太清,有时在挨打过后,她还会被禁食,头晕无力,即使紧贴着镜子里,也看不太清自己的脸。
      于是每次她挨着他吃饭,都会问他,自己的脸上有没有饭粒。
      他每次都会说,没有。尽管有时,她确实吃到了脸上。因为那些孩子大叫着推搡她了,大声喊,爱哭包艾玛,或是蠢货艾玛之类的。然后他会不慌不忙地跳出来,凶狠挥拳头,把他们都赶跑。并不是每次都大获全胜。
      有次他被打惨了,只能险胜。但少年擦掉血,总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
      这让她问不太出口那句话——“凯西,你直接告诉我脸上有饭粒,会死吗?”

      通常情况下,少年不喜欢秘密。但他要她保密——他杀过人,她的父母,两个人渣。那也是一次不太愉快的回忆。她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永恒的温暖,最后似乎唯一称得上温暖的,只有少年清瘦而温凉的背,鹅毛大雪里,他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去。

      后来有一天,他很高兴,说可以找到他的亲生父母了。
      他开始饲养蜜蜂,一种生性凶猛的黑色蜜蜂,他在它们的背部刻下密码,并且利用这种密码系统发送摩斯电码电报。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这个鬼地方。”少年呸了一口,摇头笑得神采飞扬,“你看,我说过的。艾玛。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我会离开这里的。”
      “我一直在发送电报。我的父母收到电波,会回应我的。我会带你一起离开的,艾玛。”

      那天下午,初秋时节,已经不是盛夏了。蝉声也不见了。它们死了。
      那天下午,他又带着她偷偷溜出孤儿院,到河边丢石子。那时他有点反常。他说自己的心跳有点无力,全身有种没力气的感觉。
      “我又要犯病了。该死。这次出来我没带药片。”他捂着左胸,骂了一声。
      “不过没有关系。一会就好了。挺一挺。没关系的。”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后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坐了下来。他半跪在河边的草坪上,背部有点发抖。
      他拉着她的手,去贴他的心口,她感受到少年微弱且不规律的心跳。他说,“我觉得我要死了,艾玛。你靠近一点。”
      “知道吗,艾玛?每当你近一点的时候,我好像才有心跳,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知道我的电报机在哪。如果我的父母发来电报,告诉他们,我不会再等他们了。”
      少年脸色苍白,声音低低,按住她发抖的手,“把我推进河里。不要说你见过我。艾玛。这只是一个意外。我杀过人。可你没有。否则警察会以为是你杀了我。”

      她摸着他的心脏,直到他的手逐渐变凉,心脏停止跳动。

      那时天空暗淡,太阳下山了。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场梦。
      她知道自己在不断忘掉什么东西。但她并不打算阻止。

      记忆神经科,病房内,主治医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叹气,决定结束此次治疗。
      “还是那样吗?”病床前的金发女子轻轻说。
      “还是如此。”医生摇头,有些疲惫无奈,“至今为止,已经累计四次催眠治疗了。然而她每次都用一样的话语回答我。没有任何进展。而且,一旦她重新醒来,又会什么都不记得。”
      “至于她的眼疾。我们也在想办法。过去的数年里,由于缺乏重视与治疗,她的眼疾有加重的趋势。但我们会给她开药的。估计很快就会好转。”
      “那她的记忆呢?到底有无彻底恢复的可能?”
      “这个说不准。情况恐怕不容乐观,小姐。她在逃避。我们无法纠正过来。”医生叹气,扭头透过玻璃窗,看病房里的女孩。此刻她已经逐渐苏醒了,坐了起来,低头玩自己的辫子,阳光朦胧地照在她的脸上,留下金色的温和光影。
      医生摇了摇头,“显然,在痛苦与愧疚之间,她选择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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