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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五章】 黑蜂之死 ...

  •   深夜,雾都孤儿院。

      孩子们已经上床睡觉了,只有一楼值班室亮着灯,偶尔从里面传来管事修女们模糊的交谈声。今天是个阴天。不久前开始下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到窗户上。

      一片寂静中,二楼角落的某个阴暗角落隐约有窸窣声响。忽然,从二楼窗户里伸出一个铁钩。接着是一串破碎布条。还有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那只手把铁钩固定在窗台上,一点点推开窗户。接着她整个人都从窗户里爬了出去。女孩身材清瘦,麻花辫上的发卡在月光下微微闪光。她紧紧抓着布条,低头看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脚,有点眩晕。

      她顺着布条爬下,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必须快点爬。逃跑过程中被捉住,可不是件好事。听说以前也有孩子,想要逃出孤儿院,结果被发现了,抓住就被扔进了禁闭室,打断了腿,在禁闭室里爬了整整两天,才被扔了一个面包。

      落地后,她迅速收好铁钩与布条,贴着墙奔跑。

      很快就会获得自由了。她将铁钩收进怀里。这些东西,都是凯西留给她的。他说要让她离开这里。来年春天,他会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他还说那些蜜蜂会救他,带他走。
      她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从来没有问过他,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告诉自己的。凯西就是那样的人,固执而古怪,就像她一样。

      后来他死了。她也再没有机会问他了。

      孤儿院大门在每晚八点上锁。钥匙只有管事修女有,且随身佩戴,她没法偷到。与此同时,她也没有向大门的方向逃去。而是拐到了一个角落,孤儿院后院的某个墙角。
      她蹲下,在昏暗光线中伸手摸索,墙角由砖块砌成,其中有一块活动的砖块。她死命拽了出来,感到指甲被撞了一下,手指流血了。拽出砖块后,露出了一个小地洞,洞口很小,只容孩子或者狗之类的动物进入。
      艾玛钻了进去。里面是一段极其狭窄的地道,竟像是有人徒手挖出来的。
      往里再爬大约五分钟,地道就豁然宽了起来,似乎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地道里空荡荡,偶尔有几个空木箱,光线昏暗,墙壁上有摆放蜡烛的凹槽。
      是的,在雾都孤儿院的地下,有个秘密地道,这还是凯西告诉她的。据他说,他也是偶然发现的。

      他经常半夜偷偷来这里。他说这里温度适宜,空气潮湿,适合养蜜蜂。他有一个小玻璃瓶,用来装那些欧洲黑蜂,她拿过一次。那些黑色的蜜蜂嗡嗡飞舞,轻轻撞击玻璃瓶壁,使人手心略痒。就在前不久,凯西忽然来找她,他说,从这里一直向外走,就能走出去。

      艾玛气喘吁吁地跑着。有时她会觉得有人在盯着她,就在这阴暗的地道里。但那也许只是人在过分紧张情况下产生的幻觉。匆忙间,她忽然绊了一下。好像踢到了什么坚硬的盒子,当啷一声,在狭窄的地道里造成惊天动地的回响。

      她吓了一跳,猛地低头。是个陈旧的木盒,一堆杂乱的天线,还有散乱一地的按钮。
      .....摩斯密码电报机?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她脑子嗡的一响。但也无暇细想。只能继续向前跑。

      独自跑在寂静的地道,她本能地害怕。

      孤儿院里一直有一个传说,据说存在一间地下室,每个月孤儿院都会挑选孩子进来抽血,做实验,为了提取某种物质。据说多年前有一个女孩,被囚禁在那里,提血多年。爱德华也是这样。
      爱德华也是孤儿院的一个男孩,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经常接受输液治疗,至少每次艾玛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右手手腕上都有一层纱布。就在前几个月,他忽然消失了。但管事修女们说,他只是被领养家庭接走了。

      凯西不是溺水。她知道。凯西是被人杀死的。
      他那几天一直很高兴,他说一切就快要成功了,自己就快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那样神采飞扬,又怎么会忽然自杀?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即使杀掉别人,也不会自杀。即使杀掉她的父母。

      她拼命奔跑在地道里。这里潮湿阴冷,常年不透风,令人略微眩晕。她蹲下大口喘气,感觉自己体验了一把他犯病的感觉。
      他一向有心脏病的,发病时心律不齐。他说,那感觉就像被人从十楼高的塔顶推下去,再被吊起,再推下去。难以忍受的折磨。

      地道里漂浮淡淡薄雾,她手脚冰凉,却忽然闻到了一些花朵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冬天是不会有雏菊的。而且,这是不见天日的地下。

      她感觉自己要死了。从地道尽头吹来微弱风声。她恍惚奔跑着,有那么一刻,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1949年的冬天。

      —————————————

      “喂,你要走了?”

      1949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寒潮还没有北下。她却已经手心冰凉。每年冬天都是这样。她比较怕冷。站在墙角的女孩吹了吹手,试图把自己挤进一小团并不温暖的阳光里。听到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她回过头去。少年染着一头扎眼的蓝色头发,像生活有冷血鱼类的深海,坐在角落抽烟。
      看到她来,他丢下烟头,用鞋底踩灭。

      “你要走了?”他又说了一遍,盯着她的眼睛。

      “我要走了。”女孩点了点头。她穿着一件偏大的亚麻罩衫,垂到膝盖,在阳光下显现一团朦胧的白色,“我的亲生父母联系了孤儿院。说要认领我回家。”

      “恭喜。”他嘟囔了一句。与她对视片刻,他率先移开了视线,鞋底继续磨那颗可怜的烟头。“那挺好。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你怎么了?一副要哭的样子。”少年做了个鬼脸。一张神采飞扬的少年脸庞,处显棱角,侧脸尤其好看。他一向会做鬼脸,手捏住嘴角向两边扯,格外滑稽。

      “你不和我一起吗?凯西。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我的父母和院长打电话的时候,我偷偷在门外听过了。他们听起来很好。还说要给我买很多的糖。”

      “不了。那是你的父母。又不是我的。”他瞥了她一眼,放下了做鬼脸的手。大概觉得她实在没劲。

      “.......我有点害怕。凯西。你能不能和我一起?”两只手绞在一起,女孩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坐火车,去巴黎?”

      片刻的沉默。少年把那颗已经碾地看不出形状的烟头踢远,她觉得他一定很烦她了。然后他点了点头。

      暮秋初冬,从伦敦码头坐船,再转火车,到达巴黎。这是她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女孩戴着一顶贝雷帽,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站在来来往往的成年人中,几乎被淹没。行李里面并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两件换洗衣物。

      她爬到火车车厢的上铺,躺在床头,目不转睛看窗外的风景。树林与田野交织,搜搜飞过。光秃秃的原野格外安静,秋天已经过去,叶子都落了。

      “别再哭了。”上铺轻轻摇晃,少年被晃得睡不着觉,抬手捂住眼睛,吓唬她,“你再这么爱哭。你的父母不要你了,把你再扔回来。”

      这招果然十分凑效。上铺停止了晃动。

      下了火车,二人沿着公路走,长途跋涉,最终被扔在了一个小镇里。到达郊区乡野。一间房子。虽然不大,但里面微弱炉火光芒,很温暖。天越来越阴沉。
      她想要拉他,他却躲到了墙角的窗台下。她只好怯生生摁响了门铃。

      很久后,才有人开门。腰上裹着围裙的女人,头发长而卷,身材略显肥胖。上下打量,“谁?”
      “……艾玛。我从伦敦来的。雾都孤儿院。”
      打量了半天,女人咧了咧嘴,终于有了点笑意。“哦,艾玛!进来吧。我的女儿。”

      艾玛被拉了进来。里面果然有炉火,只不过不是很旺,但已经比外面温暖多了。女人把她拉到桌子旁,桌子上有些干硬的面包,还有冷茶。女人把面包塞给她。女孩捧着吃,像捧着什么珍贵的珍宝。

      “啊,艾玛!好久不见了。你还记得我吗?”从二楼走下来一个男人,有点秃顶,身材干瘦,笑得时候满脸皱纹。“当我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这么小。”说完他比了一下手势。艾玛觉得他比的过于小了。那尺寸像一个发育过好的梨子。
      “然后你就丢了。当时我应该看好你的。都怪你的母亲,到处鬼混打牌。”男人擦了擦眼睛,似乎有点泪光。

      “.....你好。父亲。”艾玛连忙咽下面包,有些谨慎地开口。作为孤儿。她很明白应该怎样讨大人的欢心。但这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并不想这样做。她觉得自己应该自然一点。
      但“如何表现地自然一点”,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她发现“善于讨好他人”的孤儿基因已经深入骨髓。她有点手足无措。

      “没事。没事。快吃吧。”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摸的力道有点大,她的辫子被拽的生疼。

      夫妇两人又对她嘘寒问暖片刻,接着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走到了稍远处,窃窃私语。

      “早就让你不要找麻烦。现在,把她带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小的时候,她就是怪胎!”男人压低嗓音,一副愤怒模样。

      “住嘴,亨利。白日菊教授不是说了。社会正在公开征求她这种怪胎,做人体实验。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当年她就有点怪病,一点小伤就流血不止。整天产生幻觉,做噩梦,整夜吵闹。所以我们把她扔了。”

      女人牙尖嘴利,卷了卷头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最近竟然有人公开宣称,说想要找这样的人。我费了好大的力气,辗转多方,才打听到,她在伦敦的一家孤儿院。到时候,我们把她上交给教授,领一笔赏金。这笔钱,你不要我要!你可不要跟我争!”

      “那教授要是不要呢?”男人呸了一口,“人模狗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卖不出去,砸手里了。我看你怎么养这小家伙!”

      “那干脆就卖了。这么小的小姑娘,模样也不赖,哪里都有人要。”女人想了想,打量了女孩片刻,咯咯笑道。
      交谈完毕,她扭过头去看,女孩仍然在吃东西,全神贯注。
      确保她并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后,女人放心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吃饱了吗?我亲爱的女儿,吃饱了就去睡觉吧。”

      当晚,天开始下雪。
      深夜,二楼忽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
      卧室里,夫妇两人死在了床上。喉咙被人割断,脖子呈诡异角度扭转,面目惊恐,死不瞑目。

      站在床头的少年,举着匕首的手还没放下,胸前都溅上了血。许久,他把匕首用女人胸前的睡衣擦了擦,再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下楼。一路走到垛草房。
      垛草房里没有生火,有些寒冷,女孩蜷缩在一片稻草上,安静躺着,看起来像在睡觉,但是睁着眼睛,微微发抖。

      “喂,走了。”少年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深夜,末班车已经开走,人烟稀少。大雪掩埋了道路。少年看了看四周,决定跟着铁轨走。她沉默地跟在后面。

      “走不动了?”她越走越慢,他蹲下,招招手,“我背你。”

      “凯西。你杀了人。”

      “那又怎么样?”

      “你以前是不是也杀过?”

      “那倒没有。”少年擦了擦被雪拍打的脸,寒风灌进脖子里,声音听起来有些狰狞。“所以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如果我不杀他们,你就要被卖到妓院,或是人体实验室解剖了。”

      他感到有柔软的触感滴到脖颈里。

      他叹了口气,顿了顿,伸手做了个鬼脸,“别哭了。爱哭包艾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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