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15、【第四章】 不老泉

　　“是灰鹰，是灰鹰杀了她。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但是他回来了。灰鹰回来了。”

　　“冷静一点，艾伦。灰鹰是谁？”

　　“和我一样，战时隐藏在郁金香研究院的地下实验室里的，纳粹研究员。战后大家隐姓埋名，比如接骨木，据说去了南部开了家马戏团，消极度日。比如我，留在了郁金香研究院，看守地窖的秘密。但是灰鹰，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战争快要结束时，他就忽然失踪了。”

　　“那灰鹰为什么要杀掉奥菲利亚？难道她也牵扯进了这个计划？”薇薇安皱眉，脸色微变。

　　“不.....不是的。奥菲利亚与这一切都无关。”艾伦摇头，脸色苍白，“她一定是无意中发现了地窖，继而发现了那个盛放名单的抽屉。我记得那个抽屉侧面有划痕，和她指缝里的铁锈完全一致。抽屉有锁，她没打开，也没看到名单，但是有人以为她看到了。所以要杀她灭口。尽管她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我有一个计划。小姐。”沉默片刻，他闭了闭眼，“如果凶手真的是他。时隔多年，他再次出现，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他想得到当年那瓶丢失的样本，黑沙物质，又称上帝粒子，样本103。”

　　“战争即将结束，为了避免接受审判，身为纳粹的众多研究员们纷纷四散。但同时，每个实验室，都有人被选中留下来，负责保守地窖里的秘密。就是在那天，实验样本丢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灰鹰。”

　　“你的意思是，全英国不止这一个秘密地窖？”

　　“我只是外围研究员，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但我想，是的。小姐。不止这一个。”艾伦闭眼，低声说，“我只是个守门人。你没有研究过，你不明白，那种物质有强大的力量，是多么的令人着迷。停止衰老，永远地活下去，多么强烈的诱惑。”

　　“我有一个计划。小姐。我可以作为诱饵，引出凶手。”继而他重新睁眼，视线微冷，“相信我，我有他要的东西。”

　　“.....作为诱饵？”薇薇安犹豫片刻，“可是你会有危险。”

　　“我已经活了够长时间了。”他摇了摇头，声音轻轻，“我一定要找出杀死奥菲利亚的凶手。”

　　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他侧脸看向窗外。
　　九月深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有时这会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夏天。盛夏，湿润温暖的天气。花朵在大雨的冲刷下，落了一地。
　　落花泥泞，一地狼藉。
　　十九岁的艾伦·布朗，还是一名年轻的青年学生时，就一直认为，“怀才不遇”这四个字用在自己身上，算是瞎了。
　　拥有极高的物理天赋的人，从小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就不太一样。他坚信一切都可以计算出来。包括一切看似缥缈的概率，包括在磁场里产生弯曲的时间。
　　在某次废寝忘食的研究后，他计算出，时间是弯曲的。
　　仿佛日光照射过一根廊柱。笔直廊柱不动，影子却在不同位面投下不同的弯曲影子。
　　他一度以为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然而并没有。没有人关注，可能是由于传统物理体系太过根深蒂固，可能是由于这份猜想看出来太过异想天开。这篇论文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名誉，财富，甚至尊重。就像他曾经产生过的无数怪异想法一样。
　　最后由于顶撞信奉天主教的数学教师，青年故意逃课。抱着一瓶啤酒，酒量丢人，醉醺醺地混迹赌场，利用概率计算在赌场里捞钱，被老板加进黑名单。
　　不久后穷困潦倒，只能拉着手风琴，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艾伦·布朗问过自己无数次，自己信不信上帝。毕竟自己的母亲，教师，同学似乎都信。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不信的。

　　直到那一天，同往常一样，他站在墙角，街头卖艺，将贝雷帽丢在脚下，迎接路人的硬币或是烟头。那人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一身灰衣，身材消瘦，言谈举止彬彬有礼，有一双铁灰色的眼睛。那人向他伸出了手。
　　他被引荐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研究院。白天，照常上课，允许逃课。每周三，周五进入一家位于花房下的地下实验室。进行化学实验。久违的烧瓶，量杯，与各种实验器械。有独立的实验桌，撰写多么扯淡的论文报告，都有人一本正经地倾听。这一切带给了他久违的快乐。在这里，无论打碎多少个玻璃杯，都不会被勒令退学。只是要赔一点钱。
　　直到再也赔不起钱，艾伦同学决定轻拿轻放。

　　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地下实验室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每排货架的后面，都有一个漆喷的三角形黑色标志，里面一个大大的L。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是Lebensborn的缩写。
　　生命之泉，纳粹的生化实验。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在挥霍自己仅存不多的良知。于是想要逃出。

　　于是那天夜里，他秘密逃出地下实验室，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整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天亮时，他发现自己走到一座桥上。
　　很高的桥，下面河水波光粼粼。
　　盛夏时节，雨水淅沥，潮湿的泥土气息，凋零花朵的腐烂气息，这些气息一起翻涌，如同秋天来临前所有生物在暮夏时的一场狂欢。他坐在桥边的长凳上，右手插在口袋里，那里有一小瓶安眠药片。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聪明的人，可以发现世界的真理。那些时空假说足以撼动整个物理体系。可最后它们却被轻蔑地踩进泥泞里，并没有人相信他。
　　在一段落魄时光后，他曾经也以为，自己终于进入了天堂。他可以把自己的热情，头脑，连同一些可以归类为理想之类的东西，投入到一间井然有序的地下实验室里。可最后他才知道，他在出卖自己的良知。

　　历史，磅礴的时间，是一条无尽的洪流。而他只是洪流里的一只小船。除了被卷入洪流，无可奈何。
　　即使自己死去了，也是悄无声息地消逝，洪流依然奔腾。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聪明的。世界上只有少数的天才，就像稀有的矿藏。然而，其中的大多数并不会被完整的保存下来。而是四分五裂，像珍贵的宝石，破碎的棱角有细微闪光。
　　或许是挖矿者太粗暴，或许是宝石太脆弱。

　　宝石总是很美丽的，易碎而珍贵。

　　而那些瓦片总是该死的完美无缺。

　　可能是临死前的生理反应，他的记忆变得有点模糊，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在桥上坐了好久，似乎陷入了一场梦境，再次清醒时，似乎是下了一场大雨，他浑身湿透，右手仍然在口袋里紧握药瓶。
　　他动了动手，准备吞下。

　　忽然响起了一个柔软的女声。声音从身后传来，柔柔软软，稍微有点带怯。

　　“你好，先生。又见到你了。或许你想要一片面包吗？你没带伞吗，快要下雨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少女撑着一把伞，站在他的身后，金色的头发垂在耳旁，碧绿的眼睛让他想起充满生机的柳叶。
　　那种翠绿的柳叶，在所有的花朵还没落尽的，最初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