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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高朋满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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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纪言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林静,具体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就是那天之后林静一直病恹恹的样子还一直告病不回宫,直到今天纪太傅寿筵才换过样式稍正些的衣服出席,别人不知道他还是认得出那衣服夹的火棉,冬天也只需单衣,这狐狸居然穿了两重。
林静正拥着衣裳很温和地对每个人微笑——永远是很温和地微笑——闻言向他声音方位转过头去轻声道:“不好,等一下不必行子侄礼才好。”他是纪言的阁主,本来应该和纪太傅算平辈,可是因为纪言的身份没有几人得知的缘故,他是作为好友身份出席的,所以凭空矮了一辈。
纪言听他会开玩笑,心下大定,便哼笑一声:“好啊,反正行什么礼还不都是由你的心思?”他便是吃准了这狐狸不会公布出自己的身份。
两人这样细细说话间,筵席已经备好了,宗室官吏流水价送礼入席,菜肴也是流水价送将上来。林静身份特殊,虽然是咒禁博士,但是谁会真把这位大阁主看成太医?太医院那一席压根没有安排他的位置,而是让他和纪言同样坐到纪家亲族的一席上。如此一安排,林静自然玩笑与抱怨齐声,弄得纪言脸皮共青菜一色了。
酒未过巡,外头已经有人将皇帝的赏赐搬了进来,乃是一面琉璃紫金丝的百仙献桃大屏风,这是东瀛的贡品,本自珍奇,然而尚不足令纪太傅站起来。
真正稀罕的,是那押送者。
“太子?”太傅纪伦起身施礼。
“太子!”纪言目光微微一闪,看向林静。
“太子......”林静叹息,脸色不知何时变得雪白,似乎随时支撑不住的样子。
每个朝代都有太子,本朝当然不会例外,只是这位太子齐琛在五年前诸皇子都小的时候就不知犯了哪门子的大错,之后似乎全然没有人把他当作太子了——事实上他自己也一向不理朝事不争位分,似乎别的兄弟在争的嫡位与他无关,大家已经默认他此刻是为了让夺嫡斗争不要过于激烈而摆设在那位子上的,当需要决出最后胜者的时候就会被端下来,将来,多半是个象现在一样,办些实事挂个皇族名字的王爷罢了。
这位太子殿下来送礼,倒真真稀罕得紧了。
不过齐琛一进来只是行过礼节便入了席,别人偶尔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也就答一句,并不主动和人说话,只沉默着抿着嘴坐着,严肃冷然与人无涉,全然是他平日办差时的作风。
之后大家也就约略猜着了太子为皇上赐礼下来的原因,只因其他几位有位置有话说的王爷都各自备了礼送来了。
先来的是手握兵权,常年戍守西北的湘王齐理,他来赴宴也是箭袖笔挺,携来的是一枝上好成形的人参和一朵已开至殷红药效绝佳的雪莲,都是西北特产,且是纵然西北也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随后的便是宁王齐珏,宁王素日文采高绝风流倜傥,此时赴宴也舒衣宽袍,带来的是《兰亭集序》的摹本和汉末蔡琰的书法,后者却是真迹,比之兰亭一卷不遑多让,在座有翰林院的人早忍不住出席观赏。
蜀王齐玥却是最后来的,礼物也只带了一副金丝楠木寿星拐和一串硕大浑圆佛珠,虽也是珍品,比之其他人手里出的却是大大不及了,且他今日行事一切中庸,竟有几分象太子的风格,只是他为人谦和谈笑风生,比太子要高得多了。
“感觉如何?”纪言目不斜视,用密音入耳问林静,“如果是湘王,便是兵部;如果是宁王,便是礼部和翰林院;当然如果是蜀王那就更重要,是户部......我真的很好奇你会选什么。”
林静一笑:“我一介小吏,怎敢妄议天家大事?”他这话却是直接说出来的,声音虽依然温柔和气,却字字清晰,一时便有人看过来这个方向,纪言登时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可是那么多眼睛看着全然不能动作,只在心里把这只死狐狸骂了几百遍。
林静恍如不觉——事实上他一个瞎子还真不能说感觉到“眼光”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微微欠身立起,众人眼光跟上,早认出这出言大杀风景之人却是那炙手可热的才子,一时或惊或疑,俱都无语,只纪言暗道你这死狐狸还有些人性,没让我继续被人盯着看。
只是他言语失当行为无常,却又令纪言暗自担心,见诸皇子亦有无措之色,正欲由自己给他打个圆场,却听见自家老爷子沉声道:“林博士不必过谦,犬子顽劣,见笑了。”
登时所有人都又是一愣,其中自也包括纪言。他可以说是最惊愕的人之一了。他本来知道林静此举只不过想知道那几个王爷的反应——说不定就此择那能为他解围之人为主——倒替那些王爷可惜这个机会,可是想不到居然自己的老爸也......无怪他这么有恃无恐的样子,可是到底什么时候......
林静的声音细细传到他耳朵里:“密音耗力,容后再解。”
纪伦太傅此刻已经又接将上来,老爷子捋须长笑:“臭小子,回去罚你抄写《论语》十遍,老夫今日寿筵,你尽问林博士宫中选秀之事做什么?”却原来宫中选秀时,指女子于宗室或大臣家少年公子也是有的。
当下居然还有几人劝解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子年长,自然有慕于少艾”。纪言当时吐血的心都有了,虽然他平日是有那么点风流自喜,但怎么到了这地步?却见纪伦目光如电扫了林静一眼,旋即已又笑道:“今日大喜日子,难得的是几位殿下还没忘了我这个老头子,老夫敬几位殿下一杯。”
今日所来的四位皇子忙都立起谦谢:“太傅大人教引之恩岂敢相忘?还是由学生等敬太傅一杯。”
纪伦一笑,干了杯中酒,无意扫过一位大臣携来的盆栽,乃是一棵极小的杨柳,其芽嫩黄,虽是树木却极尽娇艳富贵之态,有胜繁花,不由笑道:“好漂亮的杨柳,却教本官想起城郊一带的柳树林,虽不是什么金贵的花木,春日里风吹如碧,却也是好景色。”
却听见旁边一人低吟道:“风吹杨柳千条绿,风吹,风对什么?”
那吟对子之人是个翰林,年纪约三十许,他可不是林静这样满世界被人招揽的人物,这一插口当下便有人冷笑:“吴大人想什么呢?”
那吴翰林一下惊觉,立时满面通红:“下官近日得了个对子,想了几个下联总不满意,适才听纪太傅一言,又不由想了起来......实在喝多了,纪大人莫要见怪。”
纪伦大笑:“怎的,老夫有这么小心眼。风吹杨柳千条绿,嗯,这对子易对难精,确实扰尽文人心神。”
另一席上也是一位翰林侍讲起身笑道:“纪大人心胸自然是开阔的——若一发将这对子也对了出来,了却吴兄一番心事,越发是我等之福了。”
“这又如何说起?”
那翰林甚是口才便给,笑道:“吴兄不得结果,日日在我等跟前说,偏我等也对不上万全的好对子,岂不是烦心?纪大人才华卓著,自然可以了结了这对子,可不是我等之福么!”
“哈哈......过奖过奖,今日老夫并无文意,倒是,”纪伦瞥了一眼诸皇子,“各位殿下许久不曾驾临,老夫却也好奇现在各位殿下是否还记得老夫当年的几句话,不如请几位殿下来各自对上一对,便如当年一样,由老夫品评——不知老夫可还有这个荣幸啊?”
众皇子皆喏喏,纪言却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看着不知何时已又温柔笑着退至僻处的林静,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