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51号人偶》几盒袋鼠

1、定制人偶

　　快到八点了，林君从值班室的躺椅上站起来，揉揉蜷得酸痛的腿，打算在下班前再去巡视一圈病房。
　　林君是一名医生，但不是普通的医生，他是一名人偶医生。
　　在科技高速发达的30世纪，人类在获得更长寿命的同时却让怀孕变得不易，平均每五十对对夫妻中才有一对夫妻能成功诞下一名婴儿。直到二十年前“人偶代孕”的研制才让这个问题被彻底解决。
　　一次偶然，被誉为“人偶之父”萧唯安在生物体内发现了一种可以支持生命活动的特殊能量，萧唯安将它称之为“生命能量”。又经过数年研究，他的团队成功地从植物中提取出“生命能量”，“生命能量”被制作成“生命能量石”如同电池一般安装入仿真人偶中，冰冷的人偶竟然因此拥有了短暂的“生命”，实现了真正的仿真。
　　作为一名研究人类孕育问题的专家，萧唯安将仿生人偶运用到孕育问题中。经过他改进的人偶具备完善的子宫，受精卵可以在其中健康地长大直至呱呱坠地。最重要的是，人偶采用的是植物的生命能量，这使他们虽能看起来与人类无异，但是大多懵懂无知、神思呆滞，不会对人类产生威胁，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生育工具。
　　二十多年过去，随着人偶普遍使用，集出售、维修、受精卵植入和生产于一体的人偶医院遍地开花。林君便是在这样的人偶医院中负责人偶生产的“人偶医生”。
　　人偶被注入生命能量后就拥有了灵智，但由于植物的生命能量是最低级的，所以他们灵智的开化需要人类慢慢的长期教导。然而人偶的作用便是生育，有多少人愿意花费力气去教导一个人偶，毕竟只是个“物品”，还不如选择在他完成使命后送回厂家换点回收费。因此人偶医院待产的产妇或产夫们基本上都是灵智未开的状态，他们不明白疼痛，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就需要人偶医生耐心地引导生产。
　　林君翻了翻记录表，昨天只有一名人偶生产了，主人没有给取名字，登记的便是人偶的编号——NO.Z001—19952。Z001是人偶的售出单位，也就是林君工作的、世界上最好的、又萧唯安主管的“帝都第一人偶医院”，19952则是在此售出的人偶编号。
　　人偶的外表可以根据个人的喜好进行选择，19952是个很能激起人类保护欲的小少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可惜话都说不利索。林君还记得，昨晚即使在最后最痛的关头，小少年也只是皱着眉头，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鼓着腮帮子本能地试着劲，他的主人要是看见不知道会不会心疼一番。但昨天他家只是通过视讯了解了情况，人始终没有出现。
　　林君看了看小人偶的脸色，给他测了一系列数值，俯下身子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小人偶思考了半分钟，才缓缓地摇摇头。
　　这种样子的人偶林君见得多了，不以为怪，刷刷地在查房记录上写了几笔，顺口又问：“你主人走了吗？宝宝你见过么？”
　　大概问题问多了，小人偶的脑袋明明出现了当机反应，张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不急不急，”林君赶忙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他可不想把人给弄到维修部去，“不知道也没关系。”
　　小人偶扑闪着大眼睛，倏尔甜甜地笑了，就和新生儿的笑容一样，最是天真无暇。阳光透过病房的窗子照进来，小人偶完美无瑕的脸庞被映得像个天使，林君默默地感叹了一下，想起社会上争论不休的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有了生命的人偶到底是人还是物？
　　巡视完毕，林君换下了白大褂，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下班总是让人雀跃，林君坐着员工专用光梯直奔一楼，光梯刚停稳林君就撞见了一出闹剧。
　　一位西装革履、被五六位黑西装簇拥着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着光梯走来，而他的身后一名白大褂痛哭流涕地追着哀求：“先生，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找回来的，求您不要开除我！”
　　西装男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手一挥，两位保安死死钳住了那个人，其他保安帮他摁开了电梯门拥着他无情地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两位黑西装松开了对白大褂的钳制，其中一位面无表情地说道：“解雇书已经发送你的光脑中，你犯了这么大的错先生愿意为你结算之前的工资已经是仁慈了，不过先生也发过话了，你不适合这个行业，还是早点改行吧。”
　　白大褂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林君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但是他却不敢多言。因为刚才走过去的西装男不是别人，正是“人偶之父”萧唯安。
　　闹剧散场，偷偷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林君悄悄地走上前给那位兄弟递上一张纸巾，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位兄弟穿的不是医生的制服，而是科研人员的，看来他就职于萧先生的科研所。以萧先生在科研界的影响力，这位兄弟大概真的得改行了。
　　“你没事吧？”林君伸手把人拉起来。
　　白大褂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神情呆滞，倒和林君手下的病人们有些相似。
　　“你弄丢了什么，惹先生这么大火气？”林君看他实在可怜，与他闲聊了两句。
　　白大褂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地喃喃：“就是个普通的能量石，为什么、为什么……”普通的能量石？一块普通的能量石丢失了至于大动肝火吗？
　　虽然不解，但木已成舟，白大褂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去。
　　林君抬头仰望着医院大楼的最顶层、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全景房间，那是萧先生的办公室。高处不胜寒，林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句古老的诗词，听说萧先生的爱人为科研献身，不知道萧先生一个人坐在那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在这时来自医院人偶销售部的短讯打断了他的思绪：“亲爱的林君先生，你定制的人偶已经制作完毕，编号为Z001-20151，请凭领取单前往帝都第一人偶医院销售中心领取。”紧接着一张写着编码并贴有人偶照片的领取单就传了过来。
　　林君从来没想过自己作为一个人偶医生有一天也会去制作一个人偶。不过想想这也是必然之举，只不过是自己一直在隐隐抗拒。
　　林君今年34了，虽然放在这个年代还是个年轻小伙，但父母总是不这么认为，一心想要他早点成个家，抱上孩子。家里催得越来越紧，林君思索着成家还没影，是不是可以先要个孩子作缓兵之计。后来他无意中和好友沈坤义抱怨了几句，沈坤义是他在销售部工作的同事，爱好是多管闲事，这一听立马给他办好手续，一个视讯打过来就让他直接去定模样了。
　　林君虽然是人偶医生，但是去制作一个人偶也是第一次。沈坤义亲自接待他，热情地为他推荐当下热门人偶体型数据，清纯萝莉、懵懂正太、火辣御姐、冷酷型男应有尽有。沈坤义口若悬河，旁边许多排队等待的夫妇不由得对他们侧目。最后林君放弃了沈坤义对火辣御姐的执着推荐，按照自己的喜好设计了一个少年。
　　“你喜欢男的啊？”沈坤义很是失望，很快又打起精神仔细端量，“原来你喜欢这款啊，不过还挺帅的，以后哥们就照着这型帮你介绍。”
　　林君赶苍蝇似的赶走了他，然后在半个月后的今天收到了通知。
　　回家的步伐打了个转，林君去了销售中心领他的小人偶。
　　在前台验证了信息，接待小姐笑容满面：“验证无误。林先生，您的人偶在C区203号舱，这边机器人会带您前往。”
　　所谓的舱其实是一个个胶囊一般的容器，还没有被激活的人偶们陈列其中。机器人把林君带到专门负责的人偶维修师身边，人偶维修师核对过资料之后，同样露出职业化的笑容：“林先生，这边请。”
　　不远的路程，维修师简洁地为林君交代了几句：“林先生既然是同行，那也不用我多说了。目前人偶还是使用的一次性能源，能量石里的能源耗尽既无法充能也无法替换。我们维修师修的不过是一些肢体破损和孕育过程中的数值紊乱，一旦能量耗尽，就算是萧先生来也没办法的。所以注入胚胎，还是尽快的好。”
　　林君点点头表示了解，维修师也不再多说什么，打开了舱门。
　　舱门缓缓开启，露出一个低垂着头的身影，隐约可看到他完美的面容。见到它的那一瞬间林君心神一滞，如果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自己一定对它一见钟情。
　　人偶穿着一件医院的广告衫安静地立在舱内，没有开启能源的它还是一件纯粹的物品，精致却没有生机。维修师打开一系列检测工具，滴滴一通运作后光板上显示它一切正常，可以完美地执行生育工作，维修师把结果展示给林君看：“那林先生我现在开启能量石了？”
　　林君愣了半晌，怔怔地点点头。能量石被安装在心脏的位置，维修师打开人偶心口，拆除了几根导线，再关上恢复原状。不过几秒，人偶的脖子僵硬地抬起，然后一双眼睛一点一点睁开，乌黑发亮的眼珠机械地咕噜转了几圈，然后将目光缓缓地落在林君的脸上。
　　林君一下就被狠狠地砸中了，因为那并不是一双呆板无神的眼睛，那双眼睛有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闪亮。
　　有那么一秒，林君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