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角》当众撒欢

1、第一章

　　01
　　“你确定要这样了么？”程逸看着坐在行李箱上的邢天。
　　邢天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反光的地面。
　　“其实吧……”程逸挠挠头，话语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觉得也没必要这样，这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嘛，没必要跑那么远……”
　　“都他妈这样了还怎么解决呢？”邢天打断了他，抬起头看着他，“当时是您老给我推荐的这么个既偏僻又安静的小乡村的吧？”
　　“诶！不是！，”程逸眨了眨眼，“怎么就小乡村了？是个县城好吗，就是个比这边小点儿的小县城好吗。”
　　“差不多，”邢天又低下头去，“我……都到车站来了，你说我确不确定？”
　　邢天扯了扯手指，说：“我是真的不想再待在这儿一秒钟了。”
　　这他妈，都什么破事儿啊……
　　程逸看了他一会儿，手插兜儿晃了晃腿，发现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才叹了口气。
　　“诶哟喂！您在这儿跟着叹什么气啊，”邢天现在心情有点儿烦躁，听他叹气就更烦了，“快回去值班吧，小老弟，要时刻不忘你还只是个实习警察啊。”
　　程逸啧了一声，“你嘴这么欠小心到那儿了我找人揍你啊。”
　　“放心吧，你找一万个人揍我，我都还是这么欠。”邢天说。
　　“操。”程逸说。
　　邢天笑了笑。

　　“那边这个天儿特别热，晚上蚊子也特别多，你到了去买个蚊香液，那个比较管用。”程逸说，“还有，我走之前家具都用布罩着了，应该没什么灰，那床我走之前刚换的床单，你要嫌弃可以自己再换换，东西就在衣柜的最上层……”
　　“行了，”邢天不耐烦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麻烦呢？”
　　“我这不是……”程逸啧了一声，“行吧，你走吧，你就是半夜被蚊子咬成熊了也别找我。”
　　程逸是真的有点儿放心不下他。邢天这种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少爷，去到那种小县城简直就是在参加变形计，他估计邢天是真的会受不了。
　　但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办法了，毕竟这事儿……
　　“就……你到那边也安分点儿，别闯什么祸了，”程逸最后还是交代了他一句，“你也处理不来，毕竟你还只是一个小小小小孩儿。”
　　“谁又小小小小孩儿了？”小小小小孩儿邢天瞪了他一眼，又很认真地说，“我尽量不闯那种我处理不来的祸。”
　　对于这种事儿他只能说是“尽量”，祸肯定是会闯的，就算他不去招惹谁也会有人来招惹他。
　　嘴欠可能是其中一个原因。就高一开学的第一天，他们班一个光头男邀他去打球，邢天拒绝了，光头男继续勾搭，邢天直接恶狠狠地甩了句“我怕我到时候分不清球和你”给人家。
　　光头男当场就怒了，直接就跟他在教室门口干了一架，于是邢天高中生涯的第一个处分就这么背上了。
　　打架到不至于背个处分，就是吧……秃顶的教导主任刚一过来拉架，邢天愣是看都没看就说：“我打球呢，关你屁事儿！”
　　等邢天反应过来，秃顶主任脸已经气得通红了。邢天又低下头把被摁在地上的光头男又重重地一压，当着主任的面就对光头男说：“下次再找我打球就把你挂篮板上。”
　　说实话，他一开始只是想要拒绝光头男，碰巧他今天心情十分不好，谁知道一嘴溜就怼了这么一句。
　　平时说话也没谁盯着他，说话就这么没门把儿，一开口跟大炮似的，一句话就可以把你整个儿点炸。

　　车厢里全是熙熙攘攘的外地口音，偶尔听到那么几句熟悉的口音时却又觉得没那么熟悉。
　　邢天的位置靠窗，本来可以是个很好看风景打发时间的位置，可现在是晚上十点，到处都瞎几把黑的晚上十点，进隧道跟出隧道都没什么区别的晚上十点。
　　就算是白天也没什么好看的，窗外全身杂草，近视眼的世界是模糊的，看到的也只能是一大团糊来糊去的各种绿色。
　　他盯着车窗倒影里的自己出了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么霉……

　　车窗上一个姑娘的倒影突然从他后面出现，吓得他猛地一回头。
　　看到是个正常的姑娘后他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警惕起来了。
　　姑娘有些害羞地看着他，眼神飘飘忽忽的。坐她旁边那个姑娘笑嘻嘻的，大概是她闺蜜，用胳膊肘戳了戳她。
　　这个场面邢天认得。
　　姑娘的下一句话估计是“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么”之类的，但是小哥哥完全没有兴趣，很决绝地拒绝了她。
　　邢天盯着姑娘，姑娘颤巍巍的手想去扯邢天的衣角。
　　邢天直接开口道：“有话就说。”
　　姑娘一下子怔住了，手卡在半空中不知该怎么办，愣了大概有两秒钟才把手收回来，小心翼翼地说：“小、小哥哥，可以加个微信么？”
　　邢天冷哼一声，果然。
　　“不可以。”邢天沉沉地说。
　　姑娘有些慌了，她的闺蜜见状，在旁边一个劲地晃她。
　　姑娘又才勉强地露出个微笑，缓缓地开口：“就、就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嘛。”
　　“怎么不去跟保安要微信，”邢天瞪了她俩一眼，“等会儿我打起人来还可以求助一下。”
　　说完，两个姑娘都愣住了。
　　邢天又莞尔一笑，然后露出个特别凶狠的眼神，从包里拿出个圆框眼镜和帽子，戴上，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

　　到了目的地，邢天总算是感受到了南方对他的不友好。
　　一下车整个眼镜片儿上全是水汽，他只好把眼镜摘了放回包里才拉着箱子离开。
　　他一边从包里摸出手机，一边找出口。
　　他手机震了一下，一看，程逸给他转了几千块钱。
　　卧槽！
　　他觉得自己感动得快哭出来了，马上给程逸打了个电话，结果还没开口对面就已经出声了。
　　“谢谢就不用了，我这人脸皮儿还是挺薄的。”程逸说。
　　“……”邢天沉默了一会儿，“你把地址发来。”

　　大厅里涌出一群穿着银白色运动服的少年，个个满脸疲惫，有的玩手机，有的吃东西，还有的勾肩搭背在聊天。
　　“卧槽，可算到了。”阳灿忙把身上的长袖队服脱下，甩给旁边抱着两个背包的曹杰，“热死我了。”
　　曹杰没说什么，直接把阳灿的衣服和包一股脑地甩给他。
　　阳灿有些诧异，正想开怼的时候，曹杰也迅速的脱掉自己的队服。
　　阳灿张开一半的嘴犹豫了一会儿，又闭了回去。
　　算了，都热。
　　“我就想不通了，”曹杰把背包甩在背上，“为什么在车上一定要穿队服啊？”
　　“佘教说这样看着才有规矩，”阳灿也把自己的包甩在背上，“我们出去是代表一中，不能丢一中的脸。”
　　曹杰有些惊奇地看着平时怎么也不会正经起来的阳灿。
　　“原话。”阳灿挑挑眉，知道他在想什么。
　　曹杰“哦”了一声，看向渐渐聚集起来的队伍。
　　阳灿也看了一眼，说：“走了。”
　　“你不去集合了吗？”曹杰说。
　　“不去了，”阳灿从包里掏出个粉色的小电风扇和一个医用口罩，“你一会儿跟他们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那……行吧。”曹杰说。

　　今天晚上都还是二三十度，虽然有一丝丝风吹过，但都被热气给抵消了。
　　阳灿有些庆幸队服的裤子是短裤。
　　他戴上口罩，理了理头发，拿出手机开始直播。
　　没过几秒，就有人来了。
　　—卧槽！瞧我蹲到了谁！
　　—我就知道每天在这蹲着是有用的！
　　—大爷您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直播了您知道吗？
　　阳灿笑了笑，“没办法，这几天都在外面比赛，现在刚下高铁。”
　　—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啊！这个笑！
　　—是久违的爷爷的声音！
　　—声音真好听！
　　—爸爸怎么带医用口罩了，是生病了吗？
　　“没生病，身体好着呢，”阳灿拦了辆出租车，“长的太好看，不方便露脸。”
　　—震惊！爷爷居然如此厚颜无耻！
　　—不要这样嘛
　　—来个粉丝福利呗
　　—就露一次嘛，我们保证不截图。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阳灿笑着上了车的后座。
　　正准备关门就感觉到一股 力量拉住了门把手，阳灿看了一眼，那人很高，阳灿看不见他的脸，于是就往里坐了坐，关掉直播跟司机交代了目的地。
　　那人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坐进了后座。
　　“师傅，去这地儿。”那人用一口北味的普通话说着，把手机递给司机。
　　司机看了眼地址，又看了看阳灿，才点点头。
　　阳灿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看旁边的人——黑衣黑裤黑眼镜黑帽子黑头发，唯一不是黑色的就是脚上那双明晃晃的空军一号和衣服上彪马的logo。
　　哟。
　　阳灿看不清他脸，只看的见没被阴影遮到的嘴巴。
　　还挺酷。
　　阳灿不自觉地朝着他吹了声口哨。
　　完了。
　　这破嘴。
　　那人把帽子一摘，转过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戴上帽子转回去看窗外。
　　这会看清楚了，是个帅哥。
　　是个有点凶的帅哥。
　　不怎么凶的阳灿觉得此刻有点尴尬，强装镇定地拿出手机来玩。

　　阳灿发了一条微博：
　　—刚刚就给你们报个平安，算是预告了，正片在后头，等半个小时，我到家就播。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你们想我想得抓狂的样子［哈士奇／doge］
　　阳灿检查了一下，没有错别字，没暴露什么信息。嗯，够骚。
　　按下了发送。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评论了。
　　—yo~~~~~~~~~~~~
　　—兄弟你怕不是对露脸有什么误解。
　　—卧槽！露脸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刚眨眼了吗？
　　—什么什么？！露脸了？没在现场，小姐妹们告诉我帅吗？
　　—爸爸，给你个表情你自己反思去吧［黄狗/doge］
　　—心疼那个以为真的露脸了的小姐妹。
　　就在阳灿认真看评论的时候，司机说话了。

　　“那个小哥，”司机看了一眼邢天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是哪里人啊？听着像北方的。”
　　“东北的。”邢天沉声说道。
　　“我就说嘛，”司机笑了笑，“看着比我们这边的人要高大点。”
　　邢天没说话。
　　“你是来这边上学的还是来旅游的啊？”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邢天，“我看你挺像学生的。”
　　“上学。”邢天冷冷地说。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像学生。
　　“哦……”司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邢天觉得有些无聊，干脆脸冲前靠着靠背闭目养神。
　　养神间，他听到了司机和旁边那个口哨男的对话。

　　“同学，”司机看着后视镜里的口哨男，他的白色T恤左胸口的位置印的是校徽，“你是一中足球队的吗？”
　　“啊。”口哨男笑着应了一声，拿着个粉色的小电风扇在吹。
　　“这次是出去比赛吗？”司机说。
　　“嗯，”口哨男说，“刚回来。”
　　“是冠军吗？”司机莫名很有自信地问。
　　“是。”口哨男笑了。
　　“那辛苦了。”司机也乐了。
　　足球？
　　冠军？
　　挺牛逼。
　　邢天侧过头，眼睛悄悄地露出一条小缝，有些好奇地观察着旁边那个口哨男——穿着白衣黑裤，衣服上印有一个蓝绿相间的logo，黑色的运动鞋，手上拿着个骚粉色的小电风扇，头发好像有点儿红。
　　染过？
　　够骚气。
　　邢天目光放在他的脸上——好看的嘴唇，眉毛看着还挺英气，还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操！
　　邢天一下子被吓得把眼睛全睁开了，就这么愣愣地对视着。
　　操。
　　还真没这么尴尬过。
　　邢天见对方的视线久久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为了打破这个尴尬又奇怪的局面，他主动地眨了眨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脸转回前方。
　　感觉自个儿的耳朵跟烧着了似的。

　　阳灿看了他一会儿，轻笑一声，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地说：“兄弟。”
　　邢天转过头，愣了愣。
　　“交个朋友？”阳灿笑着说。
　　“哈？”邢天有点懵逼。
　　“你挺有意思的，”阳灿以为他听不见，又说，“交个朋友。”
　　什么玩意儿？
　　你挺有意思的……
　　这算是调戏么？
　　“……”邢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算了，”阳灿撇了撇嘴，“当我什么都没说。”
　　邢天不知所措，开始假装玩手机。

　　车开了大概十多分钟，在一条街口停了下来。
　　“三十。”司机说。
　　邢天翻了翻包，准备开钱。
　　阳灿看他的动作愣了愣，有些惊奇地看了看窗外，确定是到自己家后才从包里慢悠悠地掏出钱。
　　邢天手往包里摸了半天儿也没摸出个钱包的形状，顿时就愣了，愣了好大一下，眉头紧蹙，眼睛都瞪圆了。
　　靠。
　　钱包呢？
　　不会丢了……
　　哦！
　　在箱子里。
　　阳灿看他愣这么大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迅速把三十块钱伸到前面，笑着说：“我们俩一起的。”
　　？？？
　　邢天满脸问号的看着阳灿。
　　司机也是如此，满脸疑问地问：“你俩认识？”
　　“啊，”杨灿应了一声，悄悄地扯了扯邢天的衣角，“没看见我俩刚才说话来着吗？”
　　“啊？啊。”邢天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配合了他的演出，“是啊，我们俩认识。”
　　“哦……”司机这才将信将疑地接过钱。
　　“走吧，”阳灿装作跟他很熟似的推了他一把，“兄弟。”
　　邢天一下子笑了，打开车门下了车，准备去拿行李，阳灿也笑着下了车，假装去帮他拿。

　　“谢谢啊。”邢天说。
　　“兄弟别客气啊，”阳灿说，“钱还是要还的。”
　　“我知道。”邢天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伸到阳灿面前，“你知道这地儿在哪么？”
　　阳灿看了看，明显有些吃惊，又狐疑地看向邢天：“你住这？”
　　“啊。”邢天应了一声，“有什么问题么？”
　　“你认识程逸？”阳灿说。
　　“啊……”邢天不明所以，又有点吃惊。
　　“跟我来吧，我住那边。”阳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