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芒》婉里

6、第六回

　　伊芒改不掉躲在课桌里看书的习惯，董碧嘉总是小心翼翼帮她拉开挡光的窗帘，就好像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知道近视的坏处。
　　董碧嘉的每一堂课，伊芒都听得津津有味，预习，课堂，复习，温故。每一次记忆的画面，重点，要点。都有董碧嘉在黑板前兢兢业业的音容笑貌。
　　时间飞快，初一下学年伊始。
　　老师们集体搬宿舍，班里的班委成员都去了。董碧嘉和另外一位男老师住一间宿舍，班委们都卖力的打扫卫生，支好床架。伊芒没有留意董碧嘉铺的是什么样式的被褥，但她可以感受到一定特别柔软和整洁。
　　老师宿舍背靠青龙山，古木成林。雨季的时候常常散发泥土的清香。这是许多类似的日子中一个特别的旋律，像每周一周五的国歌里，被不小心丢进的轻音乐。第三节课下广播体操后，董碧嘉叫住了伊芒。
　　“伊芒，第四节语文课你叫同学们自习，你把作业收齐抱到我的宿舍，我在宿舍等你。”
　　“好的，董老师。”
　　伊芒和董碧嘉说完话被同桌拽回教室了，上课铃响后，伊芒站在讲桌前：“各位同学，这节课自习，还有把你们的作业都交齐了。”
　　伊芒点点作业练习簿，差一个人的。金墨没有写完，伊芒抬眼看到最后一排奄奄的金墨，金墨把头埋在臂弯里，精神不济。伊芒走到金墨的课桌旁，敲敲桌子。金墨你的作业下次一齐补齐了。
　　金墨还是无动于衷，没有给伊芒任何的回应。眼尖的伊芒看到金墨脖子被人掐红的伤痕。头发有几块脱落的斑驳，像狗啃了一样。
　　伊芒抱着作业路过隔壁班的时候，她找着王檬那张看似天真无邪天之骄子般的脸，她觉得自己内心荒芜，长出的杂草像金墨的头顶，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女孩子没有人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伊芒她不是雷锋也不愿当出头鸟，没人愿意。
　　伊芒抱紧作业本一路小跑到了董碧嘉的宿舍门口，她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进来！”
　　伊芒把作业本放到书桌上：“董老师，只有金墨的没交。”
　　董碧嘉督了一眼一脸涨红的伊芒，你坐我对面看书吧。伊芒听话的坐下，董碧嘉将自己的课本递给她。伊芒接过课本，埋首看起来。董碧嘉给伊芒盛了一杯凉白开，白白净净的骨瓷杯子装着透明解渴的水。伊芒接过水，紧张得像写作文一气呵成干掉了整杯水。
　　董碧嘉正批改着作业，没有留意伊芒。窗外静默的青龙山像一位见证者毅然矗立着。伊芒发起呆，观察起山上的怪石嶙峋，苍劲的大树像筛子筛漏星星点点的阳光，攀附着长满青苔的树干向上攀爬的藤曼开出学名叫述情的小白花，空气里有昆虫振翅的窸窣，馥郁的花香好像夏天里一个冗长的梦境，挣扎着迟迟不愿醒来。董老师的课本都是用红色的钢笔勾画着教学的重点，像学生们升学考试挤破脑袋从心脏流出的血液。学生都是用蓝色或者黑色的墨书写自己的年华。
　　董碧嘉和伊芒之间隔着用两张长方形的大木桌拼凑起来的距离，桌面上又垫上一块总共两张面积的透明钢化玻璃。玻璃上的迷你书架堆满了薄厚不一，开卷有益的图书。窗台上翠绿的君子兰挺拔的舒展着整齐圆润的叶片，沐浴在没有被大树挡住欢愉的阳光里。
　　伊芒在演算纸上默写着下学年的古诗词，随性的字迹整整铺满了一页演算纸。
　　董碧嘉偶尔推推眼镜，握着钢笔的手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踌躇不前。他的眉心像一块绸缎手帕，皱紧又展平，好似青鸟飞过的天空。
　　一节课，45分钟。下课铃声准时响起。伊芒直起身子说：“董老师，我要回教室了，下节是数学课。”
　　董碧嘉摘掉了眼镜，捏捏鼻梁骨。
　　“嗯，你去吧。”
　　董碧嘉没有眼镜的视线里是伊芒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最终伊芒变成一个小白点。他拾起伊芒用的演算纸，重新戴上了眼镜。纸张最后几行不断复制着李商隐的诗句。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