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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1945年十月,一列蒸汽火车喷着白汽飞驰穿梭在迤逦起伏的浙闽丘陵间。虽然是深夜看不到周围的景色,依然能从空气中闻到花草的芳香,气温尚且暖和的江南初秋仍是宜人的季节。
      但在这列火车的一节软卧包厢中,有个发丝凌乱的少女跌跌撞撞的跑在无人的过道上,过道灯昏暗摇曳的光影和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啷声响营造出惊悚的气氛。女孩圆润饱满的脸庞上嵌着一对杏眼,鼻梁细挺,肌肤雪白,只是原本应该清亮的双瞳此刻蒙上了一层惊恐,娇媚的嘴唇也失去了少女该有的红润,苍白而急促的喘息着。
      她奔到车厢尽头用尽力气拧开通往另一节车厢的过道门,刚冲进去却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然后是热水飞溅、瓷器滚落的场景,女孩一侧的脸颊和脖颈上的皮肤立即红了,她的恐惧和张力也仿佛到了顶点,想要放声尖叫却只发出小猫一样微弱的呼喊,随即身躯软软的顺着车厢壁滑落,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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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伫戟刚写好了几份军事报告正在看一份机要文件,听到警卫员张木得在包厢门口咋咋呼呼的叫声。他有些恼怒的把钢笔扔在小桌上:“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告诫这个新调来的警卫员不要在他办公的时候打搅他。张木得、张木得,就是块木头,也该开窍了吧。”揉了揉皱起的眉头,尽量压制着不快的感觉,
      一拉开移门就看到张木得张着两只手,求救般向他看过来,并嘴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她自己撞过来的。”过道上昏倒着一个少女,她的服饰有些古怪,缀着玻璃钻的白色衬衫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那条紧绷绷的牛仔裤,没见过哪个女人穿这种曲线毕露的裤子就上街的。看到女孩半身都是水渍和茶叶,就知道阿得又闯祸了。
      “吵死了!”隔壁包厢里探出一个头来,忿然作色,毕竟谁也不想在深夜被吵醒。那人见到穿军服的才勉强闭了嘴,缩回脑袋。
      柯伫戟朝着阴暗的另一节车厢看过去,走廊里空空的,再过去一节是餐车,然后才是散客的车厢。然而散客车厢和他们的软卧是不通的,除非列车员才有钥匙。两节软卧车厢这趟列车只接待了几家有身份的大商贾和自己一位军官,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柯伫戟只好将女孩抱进他们的包厢,放在床上。
      “阿得,拿毛巾。”
      张木得半天才反应过来,绞了一把毛巾,诚惶诚恐的递过来,道:“柯中校,我看她烫得蛮厉害的,一整杯子滚水全泼上了,得上医院呐。这人也真是,突然就冲出来了。”
      “好了,都这样了,你还怪别人。” 柯伫戟轻轻拨转女孩的脸庞,右脸烫出一串水泡,他解开女孩衬衫的第一粒纽扣,颈项至锁骨的肌肤渗出桃花般的娇艳红色,烫伤还挺严重的。女孩脖子里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玉佩,成色也不是很好,颜色淡淡的透着些许绿,雕工却十分精致,缠枝花蔓间簇拥着一只生动的凤凰,古意盎然。
      “看来一定要送医院啊,好在明天一早就到上海了。” 柯伫戟给她擦去水渍,挤出一些牙膏涂在女孩烫伤不太严重的手臂上。收拾停当也已经很晚了,阿得躺倒在另一张床铺上睡了。柯伫戟一边看公文,一边留意女孩的动静。可能真的很痛,女孩子睡得不太好,发出细微的呻吟声,眼角偶尔滑落一颗泪珠。睫毛疏而长,给她的圆脸平添了几分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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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的曙光照进车窗,蓝韵启开双眸,四下观察这间装修精美古典的软卧包厢。真华丽啊,云母石的小壁灯,包丝绒的吸音壁,彩色玻璃镶框移门,泥金小天使台灯座——咦,橘色灯光下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正伏桌熟睡,呼吸绵长沉稳。他长得真好看,鼻梁挺直,眉毛浓黑,嘴也很有型……可他是谁呢?穿着军服,是个军人么?
      呆呆的看了会儿帅哥,蓝韵的思路开始回到福建漳州:姨母轻拍她的脸,含笑看着她睡眼惺忪的起床穿衣,一碗热气腾腾沙县小馄饨就端上来了。自己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娶继母后对她很忽视。蓝韵上大学的前一年,他们在杭州市区另外买了商品房,留下她一个人住在萧山一居室的老房子里。名义上是为了她能安心准备高考,其实也算是摆脱了包袱。只有远在漳州的姨母对她关心爱护,蓝韵考上大学后,每年都要去漳州过国庆节。姨父家是做玉石生意的,今年托蓝韵回去的时候给杭州拍卖行的熟人带去一件玉器做鉴定。
      长假最后两天去杭州的火车票很紧张,姨父只为她买到硬座。面对姨父一脸的抱歉,蓝韵宽慰他:“姨父,没事的,一两天就到了。等人家下车了,我去补卧铺票好了。”
      姨母硬塞给她1000元现金:“韵韵,一路上可要当心。”
      蓝韵撒娇似的往姨母怀里蹭:“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我都来来去去好几趟了,哪里出过一点差错。”
      姨母笑着戳她的额头:“今年你就毕业了,还像个小孩子。等毕业了,姨父给你在这里找个好工作,嫁个好女婿,你以后就到漳州来陪着姨母。”
      因为姨母只有表哥一个儿子,表哥又出国留学去了。所以分外疼爱蓝韵。
      候车室里蓝韵去了一次厕所,她忍不住好奇心启开放玉器的黑丝绒盒子,看到一块好精致的凤凰玉佩。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首饰,她试戴了一下便不舍得摘下来。蓝韵美滋滋的照着镜子,心想:“就戴两天玩玩,到了拍卖行再取下来好了。”仔细扣上衬衫纽扣,这叫内在美啊,哈哈!

      火车上挤得要死,座位靠近厕所,又臭又闷,偏偏一位干瘦的老奶奶挤到她身边,请求和她共挤一个座位。对这满脸丘壑的古稀老人,蓝韵无法拒绝。这位老奶奶虽然年纪大,但精神头十足,一直拉着蓝韵东拉西扯的漫谈,口音带着浓重的客家味,蓝韵要很用心才能听懂。
      过了建瓯市天暗下来,车厢空了很多,列车员过来通知蓝韵可以去卧铺车厢了。蓝韵如蒙大赦,向老奶奶告别。老奶奶笑着拉住她,送她两块自家蒸的芜糕。这种糕点就是把一些薄荷草(俗名溪芜草)放在铺糯米粉的蒸笼底部,蒸煮后,蒲荷味渗进米糕,特别适合现在的季节食用。芜糕黏黏的,下面垫着几张翠绿的薄荷叶,看起来可爱诱人。蓝韵谢过老奶奶,一路托着两块糕,走向卧铺车厢。
      补到卧铺票后,蓝韵吃掉芜糕,躺在床铺上看着远处的凤凰山的剪影,凤凰山形如翔凤,是北宋的皇家御用茶园,出产北苑贡茶,陆游在建州(就是现在的建瓯市)当官时喜爱上了福建的茶。遥想当年文人雅士齐聚,斗茗、分茶、吟诗、作画,真是一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盛况。
      陆放翁诗云:北窗高卧鼾如雷,
      谁遣茶香挽梦回。
      绿地毫瓯雪花乳,
      不妨也道入闽来。
      闽南人都好茶,姨父也是天天围着一套功夫茶具与客人赏玉谈价,想到他摇头晃脑的用客家话背诵这首诗,蓝韵不禁觉得好笑,想着陆游的诗词慢慢睡沉了。
      睡到朦胧时仿佛有人来搀扶她,她心头一惊,很害怕,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丝抬眼皮的力气。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梦境里,怎么都醒不过来,感触却又那么真实。
      觉得被半托半扶着走了几步,猛然听到一种声音向她喊,喊什么不明白,只能感应到那声音是让她跑。蓝韵拼尽了力气睁开眼睛,把扶她的人推开就往前跑。
      有人在她身后叫道:“抓住她,快!东西在她身上!”叫声依稀就是刚才一直和她聊天的那个老奶奶。蓝韵弄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目力所及周围景象都混沌不清。恐惧占满了头脑使她无法思考,只遵循着心里的那个声音,头也不回的往前跑,直到看到那扇门,她用力拧开门锁,冲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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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蓝韵恢复意识,就躺在这个华丽包厢内了,周围还有一个熟睡的男子。她又把目光调焦在俊男脸上,“真是个睡美男啊。”蓝韵为自己脑袋能想到这个词而沾沾自喜。猛然,另一张大饼脸凑到她跟前,吓得她怪叫一声。
      “柯中校,她醒了!”那人搓搓手,去摇醒熟睡俊男。
      俊男醒后也把脸凑过来。很快,蓝韵就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要把脸凑到自己跟前。整个右脸从刚才自己一声叫喊开始火烧火燎的疼起来,再看到自己的手臂都红肿着,她又吓得哇哇大叫。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部下不小心把你烫伤了。不过,很快就到站了……。小姐,你别这样,会把皮肤挠破的。”柯伫戟看到蓝韵去抓伤口,只好捉住她的手。
      “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毁容了?”蓝韵大声叫着,更骇人的是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抠嗓门,梗脖子,还是只能发出哑巴似的嘶叫声。蓝韵吓得不得了,大哭起来。
      “中校,中校,她是个疯女人,我们不要管她了!”阿得也被吓坏了。
      柯伫戟无可奈何的捉着蓝韵双手,拉过她头顶,强行把她按到在床铺上。

      哭累了也挣扎疲倦了,看着同样疲倦的俊男,蓝韵慢慢冷静下来。
      “要绑起来么?听说疯子力气都很大的!”阿得从外面搞来一根绳子。
      蓝韵狠狠的瞪他一眼,转过头努力装出一副求饶的并楚楚动人的表情看向俊男。
      “你要是能听懂我说什么,你就点点头。”俊男看懂了。
      蓝韵忙不迭的点头,她还不想被看作一个疯婆子。
      俊男又说:“我叫柯伫戟,很抱歉把你烫伤了。火车到站后,我们会马上送你去医院治疗,你不要激动,可以么?”
      蓝韵又忙不迭点头,从而获得了自由。
      “会写字么?想说什么写下来。”
      接过柯伫戟递过的派克钢笔,她在纸上歪歪斜斜的写下“镜子”。
      阿得翻出一块小圆镜,蓝韵接过,再三确认烫伤程度不会造成毁容的后果后稍稍安心。又忍痛在纸上写下“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
      柯伫戟取过纸条仔细辨认,阿得也歪着头看。
      柯伫戟看懂后说:“这是去往上海的专列,我是一名军人,现在我们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了。你有家人么?你一个人坐火车?”他一边问,一边整理军装。
      蓝韵呆看着他戴上金梅花青天白日帽徽的美式军帽,一时有点晕眩。好在已经受过几次刺激了,神经坚强了很多。见桌上有一叠报纸,抓一张到手里,是《大公报》,又匆匆翻过另外几张报纸《中央日报》《救亡日报》等,日期是民国三十四年十月初八,全是竖排繁体字,内容有庆祝抗战胜利,商会促销广告,国际时局评论等等。蓝韵记得有朋友说过拍电影用的道具报纸都是假的,除了标题里面内容都是重复粘贴的,可是这些报纸怎么看都是真的,内容编排得无懈可击!
      “难道是什么真人秀电视节目!” 她又开始四处搜索针孔摄像头,床底、桌子、台灯……
      阿得惊恐的看着蓝韵狂翻报纸又莫名其妙的在他们包厢里找什么东西,再次建议:“柯中校,她真的是疯子,还是绑起来吧。”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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