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问悲》年糕不甜

7、七

　　约莫过了一日光景，红日正当西斜，忽见北方紫光乍现，染了半边天。
　　那结界竟是破了。
　　我化回了人身，不顾一切地向远方冲去，心中皆是忐忑。
　　结界之内寸草不生，裸露出焦黑的土地。
　　青夕独立于山头，散乱的头发遮了面容，一向干净的青衣此刻显得有些破烂。
　　素问的本体就悬在青夕身侧，依旧是月白长袍，银色长发逶迤曳地，眉间一点红色血莲，美得惊心动魄。
　　我停在青夕身后，竭力控制着胸腔内的五味杂陈，犹豫着开口：“青夕？”
　　青夕应声转过头来，唇角扯出一抹笑，道：“过来。”
　　眼前的人如从前一般清雅，不知是不是刚历了雷劫的缘故，清雅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暗藏的锐利。
　　我却停住脚步。
　　就像当初我一眼看出琼华是仙一样，眼前的青夕早已不是青夕，他是青朝！
　　难怪青夕在渡劫前不见丝毫胆怯，原来他早知道，纵然过了雷劫，飞升成仙的，也再不会是他。
　　过了雷劫，青夕神识消散，飞升成仙的是青朝。不过雷劫，神识和肉身一起化为灰飞，青夕也同样消失于天地之间。
　　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差别。
　　“别哭”他微笑，“从今以后，青夕就是青朝。”
　　我抬手擦拭，才发觉泪水不知何时已流了满面。
　　“你拥有他的记忆又怎样，你终究不是青夕。”
　　“听话，不要任性。”他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过来，快，我带你上天。”
　　“不”我一步步向后退去，泪仍是止不住地落下，“我没有任性，你不是青夕，我也不是素问，我不要跟你走。”
　　“别忘了你是魇。”青夕有些焦急。“只有跟我一起去天上，你才不至于消散。”
　　“你大可不必。”我冷冷望过去，又重复之前的话，“我不是素问。”
　　“我自是知道你是墨尘不是素问，可与青夕朝夕相处的亦不是素问，而是你墨尘。”
　　“你可知，青夕为了你，甘愿将身体的主宰权交予我，只是要你跟我一起回天上。”
　　眼看天边紫光聚拢，青朝即刻便要飞升，我仍是不为随动。
　　“你留在这里等我。”青朝的身体已经开始向上升去，语气坚定而不容反对，“我一定会回来带你上天，就算是为了青夕，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随即一甩手，不复方才的狼狈，青发华裳，眉宇间闪现出青色额印，衣袍飞扬，多出几分冷峻，向着上界升去。
　　我在下面仰望，心智却万分清醒，那个贵气逼人的身影，已经不是那个终日里对我言笑晏晏、万分宠溺的青夕了。
　　纵使他有青夕的记忆，也再不会是青夕，终究，再也回不到从前……
　　不
　　或许，我可以让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到原来的模样。
　　原本，我和青夕就不该出现，素问是神祗，琼华是天帝，而青朝，仍然是他的上仙。
　　他们本该在冰冷无情的天庭，各不相干。
　　我将目光投向那个眉眼与我酷似的女子。纵使身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也依旧美得令人窒息。也难怪琼华万年来一直钟情于素问一人。
　　如若素问醒来，那么一切是不是都将回到原点？
　　思及此，我飞身化作黑雾，还未来得及靠近便见琼华呼啸而来，我又慌忙化作黑猫隐入角落。
　　所幸琼华只一心系在素问身上，未曾注意到我。
　　看着琼华向她奔去，我蜷起身子一点一点将神识散开。我看到，琼华犹豫着停在素问几步远的地方，犹豫着，一步步向素问走去。
　　他不该这样笑。
　　一个活了万年的仙不该有这样的笑，温柔缱绻、虔诚希冀。
　　就像是在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看到了光明。
　　死亡的绝望逐渐将我淹没，突然感到忧伤，眼角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视线渐渐模糊。
　　想不到我娇蛮任性了几百年，待到最后，却是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我有恍然记起，那段本该被遗忘的记忆。
　　那时我刚刚有了意识，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挣扎。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想不到这天地间还能孕育出这等灵物。”
　　那声音清澈明亮，一下子将我从混沌中拉了出来有了自己的意识。
　　我睁眼，便看见青夕俯身，笑得清雅。
　　“你我二人都是这世间不该出现，却又偏偏出现了的。”青夕笑道，“既然如此有缘，小家伙，你愿不愿同我走？”
　　彼时我还是黑雾的最初形态，尚不知如何表达欢喜，亦不会言语，只是围着青夕转了又转。
　　青夕抬手，将我化作奶娃娃模样，我便乖巧地缩进青夕怀里。
　　青夕带着我向远处走去曳了一地的流光。
　　“墨尘，我等的生命都是上天向岁月偷来的，所以若有一天，上苍要收回这条命，记住，不要怨恨。”
　　“为什么？”
　　“因为我们原本就不该存在。”
　　素问不该陷入沉睡，所以我不该出现。青朝不该贬回本体，所以青夕不该在凡间苟且偷生上千年。
　　我从未怨过。
　　只是在仙与神的故事中，是以神仙的圆满结局而收场，而在这场故事中，从头至尾，到最终死去的只是我与青夕而已。
　　不该出现，所以必须死去。
　　以后，没有青夕，亦没有墨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