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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幽思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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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曲子我从前不曾听过:
扣挑的手法很清新,幽缓绵长,吟揉不绝,初始还被女子的技法精巧而吸引,音声相连成乐,脑海中聚成映画,居然听出有浮舟江波的意味。
眼前景物宛如,渐渐一切却都变了:
我行走于雨中,穿过竹林,直到古渡傍边。
江水澜澜,江上迷烟。两岸山峦都作墨染深浅。
有人白衣扁舟,远远的,点着一盏灯火。
我追不上。
我追不上。
我已在水波深处。
雨水接连江潮,扑面而来,起伏回旋,我视听渐渐飘渺。
我躺在水底,仰望雨霁云开,半空月圆。
浮舟黑色的阴影蔽来,船头白衣的人向江中酹了一樽美酒。水影涣散。
一切归复于幽暗。
……
我被松涛惊起。松涛默默的拍抚我的背,我这才回过神来。
龙葵侍中郎吹着埙,帘内的女子奏着筝,
哪有什么方才的风景。
松涛在我耳旁问: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神色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如何的表情。只是暗恨松涛来问:
那是心底一些极真的东西,
连自己平常也不愿知晓,更不论此刻浮上脸来被人窥见。
又胡乱思想了一气。
到了曲终,环顾四下,人人面上都同我一般,多少失了颜色,各自思量。
女子略等了一会儿,问道:
“可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自然无人作答。
女子突然到:
“西首侧座的这位仙人,您可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她说的居然是我。
我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说自己确实不知道。
她只是笑,却不就此放过我:
“既不知道,您从这曲子中听到了什么呢?若请您赋这曲子名字,您以为什么好?”
我愕然。
此时不好肆意妄断,却更不宜缄默不言。突然之间要想到两句漂亮的话,得体的说出口,实在不是我的专长。
我竟口吃了:
“怎么都好吧,名字只是名字罢了……同一个曲子,听您弹是这个意思,换个人来弹,也许就不是这滋味了……我怎么好胡说呢……”
嗤的一声。
却是龙葵君掩口在笑。
座中有人已在小声驳论:若如我所言,天下的曲子便都叫无题的好。音乐也都没有规矩了。旁人低声细语传来,我的耳根不由热透。
“只是在我说……我听来,有一点山水的意味。”
那些小声议论的人声音竟大了些。说山水趣味实在笼统,可怜我口拙起来。
帘中的女子点头:
“山水……也有山水各自的情味,总有些不同吧?”
我点点头,无奈她还是不饶我,脸也烫起来:
“我愿意叫它浮舟。”
“浮舟?”
“……
此身如浮舟。
入大江流。
桃花依旧。
灯前白头。
何物经年隔云端?
明月。乡川。故友。
……
这是我最喜欢的诗句。耳边听的,心里想的,也就都随着这意思去了。”
我心慢慢安定下来。
默默回忆方才的曲调,已经不太记得分明,然而在脑海中残留的映画却正合这些词句。既然我只能听出这些,大约这曲子与我的缘分也就在此吧。
抬眼,觉得自己轻松起来。
女子在帘中低头,默念“身入大江流”的句子,片刻道:
“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炉中的香味已经变了。
微微肖似山林的气味,雨后泥土与松木,青苔混合的陈馥的香味让我很是怀念。闻着这气味,想起山中修行的岁月,才依稀感触岁月消逝的速度。
女子道:
“这首曲子是我所作。化用了一些方外的音节技法。曲势不免跌荡心魂,听来神思飘飞……所以有名字叫做【不思量】。”
“诸位所听各自不同,唯是各位心中所念所想至深的心事。所以倒也并无定论此曲风味究竟如何。”
一时鸦雀无声。
片刻,在座有一位叫做青河的主事郎惘然失魂,嘴里竟“啊”的叹了一声。偷偷回看他,却发现他惶惶的掩口,藏不住悲从心来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