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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电台主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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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几百里路,站在“哑巴”的门牌前,周文博内心的愤怒还没能完全被消磨干净,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原地爆炸。他知道自己性格随那个养大他的男人,从小比别人更容易暴躁,去北京之后之后对人礼貌忍让,连老师都没说过他这个外省人半点不好,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两边都平平淡淡倒不像从前那么急躁,没想到今天惹上这么个人。
真是出门不看黄历。
“一杯莫吉托。”周文博熟练地坐上吧台,点了杯鸡尾酒后打开手机。班级微信群不知什么时候又变成了99+,而且都在讨论他。
- 周文博回来了?!
- 听杨枫和毕夏说昨天2点接的机。
- 可以啊,央美大佬带我飞∠( 」∠)_
…………
- 啊啊啊啊我要看帅哥!QAQ
周文博有些嫌弃地打算给他们口中的“大佬” 一词开口辩解几句。结果没打几横字,上面的记录就被下面问作业的刷走了。他顺手就把打的字全部删掉,关屏。低头抿了一口莫吉托,青柠混合着薄荷叶的香味从舌尖弥漫开来,酸甜又苦涩。
等到略有酒意,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朗悦耳莫约20多岁的青年,每个英文单词缱绻柔和地交织在一起。
And though when it rains it pours
(虽然世事难料)
You know all I have is yours
(但你知道我是属于你的)
You s mile when you hear my prayer
(当你听到我的祈祷时你微笑着)
You rescued me and I believe
(我相信你拯救了我)
叮,酒杯里的冰块融化发出轻轻的碰撞,在斑斓的酒吧灯光底下折射出瑰丽的颜色。周文博一个踉跄,差点就往吧台下摔去。
不是在做梦,不是在耳机里的电磁音效,这个拥有让他记挂已久的声音的人,终于回来了么?江恒!
四年前
“事到如今你跟我讲要ICU的钱?你当初把她推进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们有没有这个钱啊?”
13岁的周文博皱着眉坐在病房一旁的小角落里,手上玩着一个褪色的魔方。不远处的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吼累了,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周文博旁边。看到孩子,他的眼神虚伪地柔和了几分。
“文博啊,你看你妈妈现在这样……也不方便照顾你,不如……你跟爸爸生活怎么样?啊?”
“…………”
手上转魔方的动作微微一滞,后又继续不慌不忙的拼色。
“哎!周文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你爸在跟你讲话就不能给点反应?读书读傻了吧!”
“不能,你傻。” 周文博语气淡淡的,但随后把魔方往墙上一砸,跑出了病房。
“操,这崽子无法无天了,不打顿狠的皮痒了是吧。”周爸猛地站了起来,正想去追的时候被周文博的二舅拦住了。
“姐夫,文博这孩子性格就这样……”
“还不是你姐生的臭脾气!”
二舅表情一僵,握紧了拳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只能麻木地放下。
如果姐真的……文博的合法监护人也只能是他爸,想要文博以后的路好走,也只能……
周文博捡起一块鹅卵石就往湖面上砸,不是打水漂,而是带着狠劲地泄愤。水花一个接着一个溅开,他好像嫌不够过瘾,干脆抓了一把碎石一起向前摔去,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搅得湖水下的小鱼四处躲散。
忽然身后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周文博担心他爸找来了,虽然他看不起那个男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打起架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力气是他抵挡不住的。他想了想后果决定往另一边树林钻去。
窸窣一会儿,一个穿着西装的男生走了出来,从树丛底下看他的黑色皮鞋上还沾了不少黄泥,裤脚往上提,露出略显苍白的脚踝,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腿很修长,要等他走远点才能看到全身。虽然一身正装,但头发衣服都被枝杈勾乱了。
只见他侧过身张口似乎在说话,但周文博只能看到他蠕动的嘴巴。
因为听不见声音。
因为没有声音。
周文博差点以为自己是聋了,但他能听到风声,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但却没有听到那个男生的声音。
应该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到湖边和大自然做无声交流的吧。
那个男生突然弯腰捏住自己的脖子,半响,一丝小小的嘶哑声随风飘入周文博的耳朵,随后越来越大声。周文博瞪大了眼,不明白他是怎么发出这种诡异的叫喊声,沙哑干涩,如同被人用刀子碾过声带,每次换气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向下扯着,扯出浓重的嗬音,低沉得仿佛一只猛兽被困到绝境走投无路发出的嘶吼,痛不欲生。周文博听得直发愣,这么直接表达情绪的声音冲进脑海里,把他刚刚烦躁愤怒的心情搅得乱七八糟,只觉得难受到不行。
就在周文博怀疑他喉咙就要废了的时候,那个男生又失声抱着头蹲了下去,没了嘶吼,只有不停地吸鼻子的啜泣声。
大概是哭了。
周文博心想不会是遇到神经病了吧,有心理创伤,而且随时能发疯砍人的那种。想到这里自己不禁后背发凉,转身就想溜走。没想到刚一挪动就踩到一边的树枝,没踩稳,直直摔了个狗啃泥。
那个男生警惕地站了起来,走向周文博摔倒的方向。
“谁!”虽然声音很小,但这么近的距离足够让周文博听到了。
他似乎疲惫得不行,眼睛上都是血丝。脖子上还有手指用力过猛留下的红印子。
这更加证实了自己所想的,周文博一个激灵就从地上爬起,往前冲了出去。
“二少爷,老爷子让您回去了。”
那个男生身后出现了一个青年男人,身体魁梧得似乎随时能放倒两个成年人。不过他口中的二少爷很不给面子给他,提步就要往树林更深的地方走去。
“老爷子还让我给您带句话。”青年男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于是清了清喉咙,压低了嗓音。
“江恒,你现在给我滚回来禁音治疗三个月,你那破喉咙还能救,今年不行就复读,堂堂江家还不至于供不起你这么个玩意再读多一年高三。”
江恒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老爷子还说……若是您还乱跑气您母亲生病,他就不出这个钱给您治疗了。”
江恒脸色又一垮,皱眉瞥了那个低着头说话的男子一眼,抬脚踹了一下,示意让他带路。
笔尖在模拟卷上飞快地略过,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验算。周文博不知道自己坐了多少个小时,直到书桌上的闹钟稳稳指向8点,他才缓缓地把思绪从题海里挣脱了出来。大概是今天的事发生多了,他不得不做更多的题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发现窗外的天早就变得漆黑一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白条纹的收音机,接上电源,对着台灯扭到熟悉的电台频道。
收音机的年代已经有点久了,过了几分钟还是只有电磁的沙沙声,周文博用力敲了敲收音机的上方,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银色的收音机线缩了起来,然后再重新拔出来。最后把它放到一边走去厨房做点吃的。家里没买什么菜,周文博随便解了个速冻饺就端出来吃了。
走出来的时候收音机已经能听到在播一首英文歌了,他顺手把收音机拿到窗边,让它电波连接好点。推开窗,楼下马路两边的夜宵店早就开好,开始高声揽客了。周文博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咬了一口速冻饺。
伴随着一阵特别的音效,8点钟档的主播开始了今晚的节目。
“各位观众老爷们久等啦,今天由小郑陪你度过这个星期的最后一晚。”
周文博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边吹了吹。
“这个星期的最后一晚,你在哪里做什么事呢?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浪?还是被老板逼得痛苦地加班?”
一个人在家,做作业,不痛苦,挺爽的。
“这个星期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人呢?”
老妈肺不好又咳出血了,那个男人为了那个女的不愿出钱。
…………
而且遇到了个神经病。
周文博摇摇头,又夹起一个饺子。
“啊……刚刚有人在微博问起小江……花哥去哪了,这样的,花哥已经退出我们电台了。”
“嘶” 他倒吸一口气,舌头被烫到了。
“哎哟,各位不要激动嘛,评论刷得我都看不清了。花哥大家都有了解的嘛,他也是时来时不来,平时上班也没个准点,本来就有点想走的意思。”
周文博呲着牙,把碗放到一边,认真地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声音。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来了,这不,前天就递了辞职信,今天老板打电话确认的。还是他家里人接的,说是身体不舒服要休养个大半年的。”
…………
周文博一把把收音机的电源拔了,丢到床上,回头看到碗里的速冻饺,突然没了食欲。他叹了一口气,顺势也倒在床上。侧身摸着那个丑丑的收音机,想起刚刚主播说的话。
花哥,真名应该姓江,花哥这个称呼因为他第一次上台时唱了一首牡丹江,结果莫名走红了,带起了牡丹爷,花爷,花哥的别称。之后他一直以类似驻唱歌手的身份在电台呆了下去,时不时就出现,也没有固定时间,不过一般多出现在晚上8点档。他的声音很清朗温和,有这一种年轻人独有的阳光感,但他本人话很少,有时被电台老司机撩过了,他还有些害羞。有人猜他是老板的熟人,可以随便来随时走,也有人猜是某个财阀贵子闲来无事玩玩的,小电台老板还不敢得罪人。关于年龄,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是青年,也有人说是中年伪音的。真正让周文博开始粉他的是他弹唱oc的歌的那次。
大概一年前那段时间小周文博刚知道老妈身上长了肿瘤,她男人得知这个情况又溜走陪小三,生活种种压力铺天盖地向他涌来,治疗费,医药费,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钱钱钱……那种压力和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年少的他甚至想过离家出走,这样他就不用在意那么多事情,不用背负那么多的痛苦,这种感觉是小周文博再也不想感受的。那晚他又一次失眠,打开收音机的时候刚好是牡丹……小江在弹吉他。奇怪的是,当听到他的声音,听到吉他弦轻轻弹出的音节,那种慌张害怕的情绪慢慢就被平复了。小周文博也不学声乐,也不了解唱歌技巧,他觉得好听就是好听,他听得出来小江并不是唱得很紧,相反还有点惬意。在他那么痛苦压抑的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他们都在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小周文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大喜也好,大悲也罢,那始终都是自己的事。地球还在转,时间依旧流逝,远方的人的生活还在继续,在生活里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于自己是能影响很大,但当视野放大,世界上那么多的情绪,似乎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它并非能起到决定人生命运,它更应该被自己所掌握,在合适的地方,有适合的感情。
有同学说过他是音控,虽然他本人对音控这个词没什么感觉。但如果对象是小江的话,大概就是了吧。小周文博开始每天抱着收音机不撒手,就为了等小江什么时候再上一次节目。经过两个多月的摸索,他也开始摸出了一点点规律。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心情都会平复不少。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小周文博趁没大人管他,自己溜到网吧录了几次电台直播,拷贝到自己偷偷攒下钱买的U盘上。
初中都很流行追星,虽然他们学校有钱的没几个,但总有几个装着样子摆弄自己买的盗版偶像音碟,或者经常跟人提起自己的偶像怎么怎么样,其实自己心里瞧不上任何人的那种。有次有人追问他 “哎,文博,你有追星么?偶像谁啊?”小周文博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追的也不是明星,是个普通的电台主播。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多少岁,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更不知道他的背景经历。
我不是喜欢他的样子,也不清楚他的性格。
他也不算歌手,没有自创曲目,顶多几个莫名的调调,基本都是翻唱。
我只是喜欢他的声音,尽管他不怎么说话。
只要是他说的我都喜欢。
只是我不了解他。
小周文博终于意识到自己严格意义上根本不了解那位“小江” ,但当时的他也没有什么动力要去把人家家底都挖出来的欲望,只是想着自己静静的喜欢他的声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