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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两只黄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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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艾简直豁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没事儿,燕淮带回来我就收着,狐狸精还是黄鼠狼都无所谓,他高兴就好!”
冯娉瞪大眼:“无所谓?他高兴?您真是贤惠的没边儿了!哪天他给你带回来个正房大奶奶,你是不是还要穿粉裙子敬茶磕头叫大姐啊?”
艾艾沉默了一下儿,叹了口气,声音软绵绵的:“他就算带回来了,又怎么轮得上我叫……”
冯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儿胡春同志二二乎乎地挤了过来:“没有大姐没有大姐,她那天叫的是大嫂。”
冯娉看牢了胡春,上下打量几遍,终于骇笑一声,以为总结。刚刚被艾艾勾起来地那股玄幻妖风顷刻烟消云散,就这么二百五还能是保家仙儿?不用渡劫他就得遭雷劈,瞧这张破嘴!
仔细想想冯娉更加不服:再说哪儿就大嫂了?你脸怎么这么大呢?燕家大门这么好进的吗?有没有把我这个大姑子放在眼里?越想越气,她斜睨着胡春,腰都叉起来了。
胡春张口结舌地看着冯娉,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可是完全无从弥补,小媳妇儿似地扭着手站在那里。
只有艾艾站在那里笑得不怀好意。
冷风吹来,云开雾散。
破魅之后,冯娉才觉得自己刚才太矫情了!哪儿就大姑子了?人家艾艾都不往心里去!想到这儿,她瞪了胡春一眼,吓得胡春一哆嗦。
艾艾没心思纠结这些,该她干的事儿还很多,她不乐意分这没用的心。艾艾骨子里是非常有正事儿的人。她的人生如无意外,可以归堆儿到工业党:热爱研发、货卖识家,按部就班地扩大规模、招兵买马、完粮纳税、老实挣钱。循规蹈矩的那种有用之才。这一天二十四小时要是没放八个钟头在公事上,她自己都会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耻,虚度年华而悔恨。因为实在能干,所以眼睛长到脑瓜顶上的冯娉大小姐都喜欢她。冯娉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要她相中一个人,可难了!
无奈,艾艾的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
所以冯大小姐就愈发看不上胡春这路妖艳的贱货!你不就是打河里捞上来个爷们儿吗?怎么就霸道总裁看上你了呢?人是富,又不瞎!
看看上班时间到了,艾艾拍拍手,朗声说:“大伙儿散了吧!今天还有一堆事儿!”
看得出工人们很听艾工的,很快各忙各的去了。
艾艾打发人把大门上的血擦了,眼看就要充满干劲地面对新的一天!
冯娉不赞同地皱眉:“艾工,你也太不把流氓的劳动果实当回事儿了吧?这都擦了?这得报警!至少你也得跟燕淮说一声啊。”
胡春大力点头:“就是就是,这得报警啊。这是真流氓,跟燕淮那路纯花痴不是一码事!”
一语未毕,在冯娉和艾艾双重瞪视下,胡春臊眉耷眼地闭上了嘴。
无奈艾艾并不觉得这是大事儿,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也不是没闹过,以前比这厉害的也有。报了多少次了?不是说不出什么……”说到这儿,她抬眼看着冯娉和胡春,很是恳切:“燕总病没还好,李大夫说他得静养。这些鸡毛蒜皮,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了吧?”顿一顿,艾艾目视前方,加重了语气:“再有,燕总住院的时候也说了,大事儿小事儿我拿主意。要我说,咱们就大事化小了吧。”她这话说得虽然是商量口气,可弦外之音也是满格了,这三个人里,艾艾是说了算的人。
冯娉心里很不是味儿,可毫无办法:皇上病着,宠妃主政,外臣有脾气吗?她嘟囔了一句:“左右他拱手江山讨你欢……”说完,扭头回办公室了。
艾艾目送冯娉远去的背影,淡淡笑了笑,并不会以为忤。突然她的手机一震,艾艾低头一看,微信上头像是普桑的家伙,昵称叫做:爱艾。
艾艾一蹙眉,旋即放松了表情。
爱艾发过来一行字:宝贝儿,我看着你呢。
艾艾抬头,环顾四周,丝毫不慌,嘴角还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媚笑。
爱艾迅速发过来一行字:你终于肯对我笑了!我X!你真好看!命!为你死都值!
艾艾看了看手机,嘴角的笑意更浓,她眼波流动,如蕴春水。彼时,天上彤云密布,西风肃煞。艾艾穿白挂素,俏生生地站在涂满了可怖鲜血的大门之前,身量苗条,体格风骚,那个构图啊--华丽又诡异。
胡春站在一边儿看着她都呆了:这还是昨晚坐我车的那个人么?
艾艾微侧过头,笑容婉媚,声音也是异样的柔和:“胡春……你去把这只鸡送给保安喂狗吧……”
胡春蓦地后背发凉,接过死鸡,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门上那么渗人的血,其实不过两桶水就泼掉了。
这个早上和谐安稳,岁月静好。
如果矫情一点儿,鸡的性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果到了狗嘴里。
天道有常,也不知道谁便宜了谁。
保安刘琦是个勤谨的男人,很快不但大门上的血迹,就连门口汪着的血水都被他冲干净了,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来惯会粉饰太平。
艾艾吩咐了:“一会儿客户来,别吓着人家。”也算另类的家丑不外扬。
当胡春拎着死鸡找到刘琦的时候,老刘正在洗手,这个公司的福利蛮好,保安室的洗手间也装了热水器。刘琦认真地清洗着手上的血渍,一道道红色的水流,热气腾腾地淌入下水道,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腥膻味道。
胡春看到刘琦的右手少了一根手指头,断口整齐,是被切掉的。
刘琦会意地笑了笑:“工伤。”
胡春“啧”了一声:“可怪疼的吧?”
刘琦摇摇头,语气很淡:“日子久了,忘了。”说着,他接过胡春手里的死鸡,走到门口,老刘突然想起来什么:“小胡啊,你也洗洗吧。活儿干久了,手脏……”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走了,嘴里哼个小调儿:“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气氛怪怪的,胡春茫然地站在洗手池前。龙头里“哗哗”流着热水,淡淡白汽升腾,他看见水汽氤氲的镜子里的自己,五官微微扭曲。胡春飞速地低下头,洗手池稀释的血水一荡一荡地,潋滟桃红色泽,仿佛艾艾刚才的笑容。
他甩甩头:这个邪门儿的地方!
传说中艾默生家的老板斯蒂文于上午十一点大驾光临。怀璧科技大门洞开,艾艾和冯娉破天荒地带了全班技术人马在门口迎宾。这盟军见面欢天喜地的样子,牌面儿不小,就差放鞭炮庆祝会师了。
走在头里的美帝鬼子标准霸道总裁范儿,好莱坞电影里那事儿的男主角儿:白人男子,相貌堂堂,又高又壮,棕头发蓝眼珠雪白雪白的一身皮。得有一米九,看着比燕淮那款脱衣才有肉的可猛多了。斯蒂文跟艾艾应该是熟人,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见了艾艾就抱。斯蒂文人高马大,一下子把艾艾抱到双脚离地。他亲了亲艾艾的脸颊,口吐人言,居然说中文:“我的中国娃娃今天也是美人。”
艾艾笑着拍他的肩膀:“放开我,你这只熊!”
斯蒂文一撇嘴:“胡扯!山姆大叔是白头雕。”
胡春心里一抽:大熊,沙雕……唉,大兄弟,您这人设就是禽兽没跑儿了!想想得对得起自己这八千块钱的薪水,他悄悄地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发到燕淮微信上。
燕淮久久没有回复,以至于胡春寻思:老板是不是气死过去了?
斯蒂文对着冯娉就规矩多了,他耸耸肩:“我今天还没犯错呢,嬷嬷,不要这么看着我。”
冯娉笑得不怀好意:“你要是敢在这儿胡闹我就打烂你屁股。”说着她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手势娴熟。
斯蒂文哈哈大笑,走过去跟冯娉握了握手,四外看看:“燕呢?去享受生活了吗?”
冯娉叹气:“肺炎。在医院呢。”
斯蒂文假么三道地摇头:“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中国人就是太爱干正事了!好像没什么比挣钱更重要!生病都有错一样。美人,你们竞争力这么强会吓坏别人的!”
冯娉皮笑肉不笑:“哈。正经事也不对了?敢情您是来这荒郊野外打猎的?”
斯蒂夫耸耸肩:“TRIGGER HAPPY. YOU HOPELESS.”
冯娉笑容灿烂,竟然当好话听了。
随便聊天很容易宾主尽欢的,艾艾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斯蒂文,你们生物实验最近忙什么呢?”
斯蒂文随口告诉她:“VZV。”
艾艾好奇:“不是做艾滋病么?”
斯蒂文笑了:“VZV也是艾滋病表征之一啊。”
艾艾很随便地“哦”了一声。
斯蒂文这次依旧是讨论样品。
这鬼子聊闲天的时候花好朵好,姐姐妹妹美人娃娃一通乱嚷,进门左手拉着冯娉右手挽着艾艾,满脸情圣,就跟投错熊胎的贾宝玉似的。进了车间穿上白大褂,以斯蒂文为首的鬼子们大白脸一抹,立刻就职业精英了。也不亏人家那么壮的身量儿,试验用液体都是自己背来的,完全不用厂方的设备。参数回调的意见是现场提的,艾艾防着这一招,百忙当中开了一条产线专门给他们试制样品。
艾艾对艾默生这个客户是志在必得的!
冯娉不是生物工程师,在车间一线帮不上忙,她冷眼看了一会儿艾艾和斯蒂文忙得热火朝天,自己默默地退了几步,到暗处接了个电话。
同样是大闲人的胡春耳听八方,恍惚觉得冯娉语气不善:“血……嗯,拆……我会劝的……怎样?难道再沉一辆车?”
胡春听着心里一动。
撂下电话,冯娉挑着嘴角儿发狠儿地笑了笑。她倏地回过头,冷冷瞥了盯了对她看的胡春一眼,把胡春吓得差点儿没蹦起来。
冯娉的眼神……凉得像条蛇!
艾艾和斯蒂文正在大干快上,两个人带着各自的技术工程师,开机关机,检测成品,整产线抽检样品稳定性,忙活了好一阵子,斯蒂文终于确认自己拿到了满意的东西。
鉴于一直忙到下午两点车间里的工作才告一段落,午饭解决得非常简单,冯娉打电话订了麦当劳外卖。外卖小哥儿满满当当送来一大车,鬼子们蹲地上吃得香极了!没有大吃大喝,不必贿赂客户,笑脸儿都可以不用陪。一个工厂肯在百忙中空出来一条产线陪着试样品,没有比这更大的诚意了。
斯蒂文总裁背着两卷过滤膜成品离开的时候,神色愉悦,就差吹口哨了。艾艾和冯娉的表情也很轻松,看来今天的工作大有收获。
两个小时后,艾艾的信箱里收到了艾默生的第一批试产订单。
斯蒂文随即打了电话过来:如果这个单子完全达标,后面的持续订单规模会是一个让人宽慰的数字。他亦含蓄提出:有计划收购怀璧高科附近的几家工厂加以改造作为艾默生的滨海基地。熊大甚至友善地询问了怀璧高科的现有产能是否能满足艾默生未来基地的庞大需求?
听到这里,无量玉相一样的艾艾终于露了个春暖九州的美丽微笑,笑自心底。
这么冷的冬天,整个工业区都鸦没鹊静,房前左右的工厂都带死不活。唯独怀璧高科不紧不慢,眼看着就要逆风飞扬了。别说忙活了这些天的工程师们,就连一线的工人们也都摩拳擦掌的,口口声声:“咱多加几个班儿,过个肥年!”
士气大振的那种喜洋洋!
冯娉看着订单的打印件,觉得已经看见漫天飞舞的毛爷爷了,她的神情倒是不悲不喜,只是托腮幽幽叹口气:“能干的是真能干啊……”
艾艾看了看在身边儿的胡春,又看了看时钟,已经下午四点。她不动声色地安排胡春带会计去税务局,说是增票增量的事也该办了。
吴会计闻言一愣:“也不必是今天……”
冯娉笑笑地看了会计一眼,吴会计立刻改口:“早办早省心!”
艾艾嘱咐:“吴会计从税务出来就直接下班吧。胡春你送她到地铁站。”
胡春有点儿为难:“艾工,那你可得等我一会儿。”
艾艾眉目不动:“我开别的车回去。你不必回来接我。”
胡春搔搔脑袋,欲言又止,还是带着会计走了。
办公室里,艾艾端详着斯蒂文后续的一封EMAIL,意思是:已经看中怀璧高科旁边儿的两家药厂,开始谈了收购计划。如果他们投资来和他们为邻,随之而来的长期采购计划也就坐实了。作为长期合作伙伴,艾默生真诚地希望怀璧科技可以把产品价格再行下调,以示诚意。
在EMAIL的末尾,斯蒂文斜体加黑了一段话:如你我所知,在目前的环境下,与艾默生为邻的潜在收益是不可言喻的。毕竟,还有谁比贵国更加珍视稳定的重要性?
EMAIL的最后是斯蒂文骚气的花体签名:您最忠实的斯蒂文·艾默生·罗斯蒙特
再仔细看看,这封EMAIL,也抄送给了燕淮和冯娉。
艾艾抿住了嘴,“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气得心都翻过来了。
默默了好一会儿,“叮咚”一声,一封新的EMAIL到了艾艾的信箱里。发件人浓墨重彩地标注了“燕淮”二字。艾艾睁开眼,很认真地审视燕淮给她的最终报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降价幅度!基本上就是依了斯蒂文那奸商的城下之盟!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艾艾抬起头,冯娉脸色严峻地站在门口。
艾艾叹了口气,随手把电脑关了。
冯娉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艾艾对面,杵倔横丧,一张燕淮调整后的报价单就差拍艾艾脑门子上了:“回复那孙子吧!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他都答应了!你多有主意啊!他多没骨气啊!还看我干嘛?”
艾艾把最终报价又仔细看了一遍,微微喟叹。
冯娉尤不解气:“你渣他瞎天仙配!他虎你彪连理枝!我就多余跟着你们俩操这个心!”
艾艾难过地垂下了头。
傍晚,冯娉和艾艾相对蜷缩在燕淮办公室的巨大沙发里。燕淮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爱享受,办公室里仿真壁炉此刻正开启烈焰熊熊的模式,甚暖。
艾艾和冯娉各抱了一杯热巧克力,两个小女孩儿似地一口一口地对着抿着,她俩的腿上搭着一条羊绒毯,好像都很放松。
艾艾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太细:“好像在渥太华啊……”
冯娉嗤笑:“渥太华比这儿冷多了。”说着,她也有点儿出神了,嘴角儿挂着淡淡的笑:“我记得那年圣诞节,窗外下着大雪,屋里那么暖和,叔叔弄到一棵小松树当圣诞树,树底下堆着好多漂亮的礼物,人人都有份儿。阿姨端上来的都是好吃的,你和燕淮一起弹钢琴……”
艾艾闭着眼睛想了想:“四手联弹的那个?《红鼻子鲁道夫》!当时他带着我偷偷练了好久。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
冯娉点头:“弹得真好啊!唉……那个时候真好啊……好像天底下最大的难处就是考试不及格了。”
艾艾吮着热巧克力,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又淡了下来:“对我来说不是的……”
冯娉握住了艾艾的手:“你的手还是一样凉。”
艾艾把手缩回来,喝一大口巧克力,笑:“不要你管。”
冯娉嘻嘻一笑:“不管就不管。你当谁都是燕淮啊。哭着喊着求着管你。”
艾艾垂下头,闷闷地嘟囔:“也不要他管!”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冯娉用脚趾头在毯子底下轻轻地戳戳艾艾的腿:“不是我说,差不多得了。我这当大姑子的都看不下去了。咱们燕总,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对你也够舔了吧?说漂洋过海就漂洋过海,说离别父母就离别父母。你还要人家怎么样啊?你现在这宠妃人设不是也完成度很高么?我看出来了,您那顶多叫欲迎还拒。你今天给我句痛快话,怎么就不能把燕淮收了房啊?给人家个名分吧,小渣女。”
艾艾吞下一大口热巧克力,抿着嘴角,目光空洞:“他值更好的人……”话还没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冯娉怔忡了一会儿,幽幽地叹口气,顺手把毯子拉高了,劈头盖脸罩住了她们两个人。
良久,毯子里传出一声压抑地啜泣,声音非常低,满是绝望的窒息感。
冯娉猛地吸了吸鼻子,把艾艾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坛子里的艾艾不停地发抖,垂死的小动物似地缩成一团,她近乎气声地喃喃着什么,冯娉根本听不清,她也不想听清她究竟在哭什么,她知道,反正都是极可怕的回忆就对了。
冯娉只好在艾艾耳边不停地说:“不怕,不怕啊,姐姐在这里……”
艾艾紧紧地搂住了冯娉,终于哭出了声:“可我有病啊……”
冯娉更紧地搂住了艾艾,不停地摩挲着她的背。凑得足够近,艾艾身上的味道,却让冯娉蹙了蹙眉。
医院里,李鑫虎着脸瞪着燕淮:“你有病!你有病你知道吗?你不能再去了!你还想不想痊愈了?大哥你肺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你都是后半夜回来的!转天就高热!这是嘬死你懂吗?!”
燕淮飞快地穿上黑色外套,黑色毛线帽拉到眉间,他拍拍飞快地李鑫的肩膀:“就要有眉目了!兄弟!你相信我!这事必须办!”
李鑫无奈地看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