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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剪去羽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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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市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坐在冷暖得宜的星巴克里,燕淮对着一个苍白秀丽的小姑娘异样和颜悦色:“你看,这不是带你出来透气了么,我并没有要关着你啊!”说着,他把一份糯软可爱的抹茶红豆芝士蛋糕慢慢地推到了女孩眼前:“再说这几天也是医生集中给你复查啊,和我没什么相干。”
小姑娘不信地撇嘴:“燕总,我哥说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一个金光闪闪的霸道总裁突然空降到我眼前,你要干嘛啊?您就不怕我赖上你吗?我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你就告诉我实话吧,你到底要我干嘛?”
燕淮好声好气好像哄孩子:“瞎说!你不会死的!我找你就是想安排给你治病!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是药,现在有一个慈善计划,专门帮助白血病人,你符合救助条件,相信很快能骨髓配型的。”阳光之下,燕淮和煦地微笑,他的面目英俊,神情善良,活脱降落人间的大天使。
虽然“白血病”这个词儿燕淮吐字近乎气声,可小姑娘听到之后脸色还是变得很不自在,她不是很习惯自己得了这么凶险的毛病,所以每听一次都觉得浑身发冷。狠狠咬了一口蛋糕,这个吓坏了的小女孩儿企图用没心没肺笑容来掩饰心头的恐惧,燕淮太熟悉这种神态了,艾艾那些年……总是这样的……
小女孩忽然嘻嘻哈哈地抬起头:“燕总!丑话说到头里,我的毛病可没那么容易好!而且我跟那些原发的白血病不一样!你也要救么?我哥哥说了,我没什么研究价值。没有多少人会像我这样生病。”
燕淮准确地捕捉到她心底的惶恐,于是声音更加低沉:“不是原发的是什么?你总得把诱发因素告诉我吧,我们才能考虑能不能辅助你治病的事情。”
小姑娘佯装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化工厂的那帮人下班的时候误把我关到了仓库里,我吸入了过量的甲苯和联苯醚,我哥说我没当场被毒死就算命大了。”
燕淮随意吮了口咖啡,眼神几不可见地精光一闪:“你怎么会被关在满是化工品的仓库里?”
小姑娘撇了撇嘴:“我去找我哥哥……他加班……我去找他要钥匙……结果我走错路……那些人急着下班……”
燕淮停滞了一会儿,很同情地看着她。停了一会儿,他问:“你哥哥人呢?我怎么一直都没看到他?”
小姑娘警惕地瞪大眼睛,不说话。
燕淮笑眯眯地解释:“给你看病的话总要家属签字的么。你叫方巧月是吧?”
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点点头:“对啊。你听大夫说的吗?”她还年轻,神态颇有几分天真。
燕淮顺口答音地抛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那你哥现在哪儿啊?家属把文件签了的话,你才能加入我们的救助计划。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搞到骨髓了。”
方巧月眼里光芒一闪,着实欣喜:“真的啊?!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燕淮笃定地点头:“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的主治医生。”
方巧月垂下头,轻轻地捣鼓着那块甜蜜蜜的蛋糕,眉眼间掩饰不住地开心:“我哥叫方晓峰,他……他工作忙……”
燕淮把甜兮兮的香蕉巧克力碎片冰乐也推到方巧月面前,低声哄劝:“你跟你哥哥商量一下儿吧……毕竟骨髓配型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你们知情同意,我们也要时间预备啊……”
方巧月咬着冰乐的吸管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地从随身小包的深处掏出来一个古旧的蓝屏手机。她歉然地朝燕淮笑了笑,独自走开几步,去了她以为燕淮听不到她打电话的地方。
燕淮双手抱肩,满意地靠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自以为谨慎的小女孩儿,轻轻地挑了挑眉。
低下头,他看了看自己指缝里一个细小的电子元件儿,吁了口气。
眼神一闪,燕淮倏地瞪了坐在远处的司机王师傅一眼。
王师傅吓得一哆嗦,他们燕总平常最是随和不过,少爷脾气偶尔峥嵘,不过他刚才这一眼罡风满满煞是厉害,吓得王师傅心头乱跳。王师傅寻思:他不知道我手欠拍了一张老板和病美人的合影吧?不知道吧不知道吧不知道吧?草,我拍了之后立刻就删除了啊!微信群里连个问我撤回了什么消息的人都没有,可见根本没人注意到这惊鸿一瞥的大八卦!
王师傅咽了口唾沫,自我安慰:嗯,太快了,肯定没人看见!
没事儿,没事儿,燕总不知道我干了啥!
滨海市
胡春终究还是把艾艾从医院带了出来,他觉得她应该透透气,这些日子艾艾简直跟坐牢一样!当家的李鑫主任不在,其余的大夫护士做不得这个古怪病人的主。于是他们只好瞪眼看着胡春理直气壮地拽着艾艾离开了那个简直为她量身定制的舒适病房。
雪白的宝马车低速在街市滑过,玉雕似的艾艾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对于这次计划外出行分明无可无不可。其实仔细想想,艾艾平常也这样儿,她对活物儿都淡淡的,甚至发病前对燕淮都有几分敷衍塞责。
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好看!这些日子不见天光,让她看起来更加白皙精美,简直雪雕玉塑。
这样的艾艾让胡春不想开快车。他莫名地想多陪陪她……或者单独跟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艾艾那么好看,好看得有点儿像那个让胡春惦记了很久的姑娘。不,她不像她!一点儿也不像!不过她们身上都有那么一股子味儿:软软的、怯怯的、一根羽毛搔着人心尖儿痒那个调儿的美人儿……让人看着就想抱……
胡春突然有点儿脸红,车里莫名有点儿燥热了起来。
他赌气地把车窗按下了一条缝,让些微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扑到车厢里来。
清风把艾艾的长发微微拂起,她轻轻地拢了拢。她手指雪白,长发漆黑,竟是这等的如花似玉,好看得自带滤镜似的。
车外,诸多男子对胡春投以艳羡眼神,无他:香车、美人,这孙子都占全了!
微微垂下眼睑喘口气,胡春才能接受艾艾不是他的这个现实,这挺难的,比说服自己宝马不是他的难多了。人心都是贪的,越是好的越不容易撒手,他也不是没想过……艾艾……要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点头加入这趟浑水。
冯娉说过:“艾艾是燕总在怀璧科技最值钱的一堂摆设。”
胡春讨厌这个说法:不,艾艾才不是摆设!
胡春突然有股冲动,他很想一脚油门踩到底,带艾艾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虽然他知道她要什么,但他就是想把她从这里抽出来!老实说他不怎么明白,为什么燕淮不把她抽出来!这块玉放在暴风里一定会碎的!
深深呼吸,胡春压住了带着艾艾私奔的冲动,他不能带她走,他们说好的不是那样的!
胡春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艾艾带回燕淮的家里。
这让他很难过。
家里其实也有家里的惊喜。
打开别墅的门,艾艾愣住了,别墅的布置很有一番变化:屋子里凭空多了很多曲度柔和的护墙角,地板上铺满了厚厚的地毯,楼梯栏杆凭空加高了一大截儿。
艾艾信步上楼,果然,自己的卧房也有了变动:所有尖锐棱角的家具都被换掉了,妆台上的镜子也换了打不碎的mini不锈钢。浴室里就有更多惊喜,龙头变成了感应出水的,就连见方的淋浴器都改了软趴趴的塑胶管儿,丑得一比。
艾艾伸手摸了摸拔步床的横梁,上好的实木框子也被锯掉了,锦绣华丽的床围全靠系在立柱上的朱红绒线苦苦支撑,瞅着就有几分力有未逮,那是防着她上吊的。
胡春站在艾艾身后,讷讷地解释:“这……也是燕总的意思,他怕你伤到自己。”
艾艾定定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苦笑出声:“所以我这就叫做求死不能了么?”
胡春无语,燕淮这么干就是严防死守拦着艾艾自杀!对!他这么干就算昭告天下,她不是正常人了!艾艾那么聪明,肯定心领神会。
回了家的艾艾抱膝坐在安置了厚厚软垫的飘窗上发个呆。窗台下面铺了足有两个厘米厚的地毯。就算她现在故态复萌一脑袋撞下去,估计都不会磕出个包来。
艾艾目视远方,在琢磨着什么。
闻讯赶来的刘阿姨看着艾艾倒吸了一口凉气:“祖宗,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头,头好了吗?”说着她抚上了艾艾的额,随即惊叫:“怎么这么凉?你怎么还穿着在医院的衣裳?来!阿姨帮你换件厚的!”
屋里的女眷要换衣服,胡春慢慢地从屋里退了出来,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艾艾一眼,艾艾叹一口软绵绵的气,由着刘阿姨摆布,仿佛六神无主的。
自从认识艾艾,刘阿姨从来不曾见过她如此手足无措。
帮着艾艾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刘阿姨不由得小声地劝慰了起来:“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能伤成那样?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真的把自己磕坏了,您还剩下什么本钱啊?你怎么不明白呢?”
艾艾幽幽看了刘阿姨一眼,满脸哀戚:“明白过来又如何呢?我现在什么都没了,燕总收了我的工作、拿着我的护照、我的驾照甚,至银行卡都不在手里!现在看来,只要燕总不点头,我恐怕连大门都出不去!”说着,她森森地看着刘阿姨:“是不是?”
刘阿姨让艾艾看得一凛,立刻讪讪地:“是,他是嘱咐我了,好好看着你让你少出门,唉,你看,这家里也是让他布置得有吃有喝舒舒服服……”
艾艾苦笑一声,居然说出了心里话:“家里是有吃有喝,可有朝一日,人家腻味了我,我又能如何呢?”艾艾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我如今也二十八岁了……”说到这儿,她眼前不由得浮起那张照片中的白衣女孩儿,她脱口而出:“那姑娘,想来至多也就是二十岁吧……还挺好看的……”
刘阿姨一蹙眉:“什么姑娘?哪儿的?”
艾艾微微摇晃着身子,声音很小:“总是……出身清白的吧……”
想想那姑娘雪白的衣裳,艾艾不由得回眸看看燕淮亲手为她选的朱红斗篷,心里一时竟然泛了酸:这是要干嘛?红玫瑰与白玫瑰么?
时至今日,她突然有点儿怕了起来:燕淮,你不是要假戏真做吧?
艾艾倏地捂脸,她骗不了自己:如今,她对这事儿一点儿自信都没了!
然后,刘阿姨眼睁睁地看着艾艾鸵鸟似地把脑袋埋到了胳膊弯儿,她闭上了眼,假装还趴在谁的怀里似地满脸委屈,喃喃自语:“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么……”
刘阿姨瞬间骇然,寻思:她莫不是真的疯了?
B市
燕淮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凝视着PAD屏幕,一个绿莹莹的小点儿正一动不动地缩在屏幕正中,活脱一只飞累了的萤火虫,可怜巴巴地落在花心儿里。燕淮随手拉大了显示比例,熟悉的平面图,那栋建筑是他家别墅,艾艾此刻正在家里!他抄起电话打给李鑫:“大爷,别着急了,人在我家呢。”
李鑫气急败坏:“你家?胡春也是个二百五!把人接走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的?哎,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艾艾在家的?冯娉都不知道。”
燕淮顺口瞎编:“胡春说的。”
李鑫狐疑蹙眉:“春儿电话不是关机了吗?这孙子我找他半天了。”
燕淮随便找了个借口:“春儿是谁啊?跟艾艾眼前过了明路的大嫂。我们两口子肯定有说私房话的渠道。”
李鑫“嘿”然有声,停了停,他问:“这么说方巧月的手机你做了手脚了?怎么样?哥给你的玩意儿好使不?”
燕淮苦笑:“好使好使!靠!老子都快混成特工了!各个都得盯着!早知道学情报去了。”
李鑫笑嘻嘻:“你还有脸抱怨?你做买卖不务正业就算了,还把艾工禁足在家。那边儿替您盯着生意的冯娉都要拿刀砍人了。得,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我说,你都查出来什么了?”说到这儿,他略微沉吟,刚才燕淮说:各个都得盯着是什么意思?除了方巧月,他还盯着谁呢?
燕淮握着电话摇摇头:“方家兄妹仔细得很。”说到这儿,他按住电话:“骨髓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李鑫叹气:“就特么这倒霉骨髓难弄。现有的配型库里居然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燕淮不由得大皱其眉:“那怎么办?花钱也不灵?”
李鑫冷哼一声:“老板,缺货这个事儿比较麻烦!又不能定制,又不能量产。要不然你回来把你们公司的人也都拉过来让我验验?咱好歹扩大一下儿打击面儿?”
燕淮“噗嗤”一笑:“也行啊,哪怕配上了别人,我们也接着,就当我们家积德了。连我都算上,您随便验。腔骨这事儿,怀璧科技给你当乙方。”
李鑫幽幽地慨叹一声:“要说你们也算积善之家了……哎……修桥补路无尸骸啊……”
燕淮皱了皱眉:“行了行了,这话同着我就算了,跟艾艾眼前别瞎说。”
李鑫冷哼了一声:“这会儿想起来怜香惜玉了?我跟你说,没你给她撑着,这边儿眼看就要玉碎昆山了!你早点儿回来比什么都强。再说你个王八蛋还开着我的车呢。”
燕淮简直唉声叹气:“哥要是能回来,不是早回来了吗?我现在还没有个拉下水的心腹,啥事儿不得亲力亲为?”说着,他看到PAD上另外一个小绿点儿突然移动了起来,燕淮一皱眉:“我先挂了。回头聊。”放下电话,燕淮给随行的王师傅派活儿去业务单位拿样品,然后自己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径自出去了。
李鑫对着手机撇了撇嘴,想想冯娉现在忙于工作不可自拔,约她出来吃饭都能让她啐一脸唾沫星儿。这会儿要是叫她带着全班人马过来验血配骨髓,估计冯娉就疯了。想一想,李鑫决定识做人,先把燕淮和艾艾在这里看病时候留下的血样拿去验验看好了,反正这也是个小概率事件,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吧。
B市血液病研究医院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饭馆里,燕淮看到了早上见过的那个瘦弱伶仃的小姑娘。她对面坐着一个同样瘦弱的年轻人,他抓着她的手,满脸不可思议,好像一再确认什么。小女孩一脸诚惶诚恐,连说带比划,但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燕淮坐在暗处的角落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俩:满脸绝处逢生似的小兄妹,分明岁数都不很大的样子。燕淮慢慢地转着杯子,寻思:这样的话,就应该很容易上钩吧?想到这儿,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真是一对儿小可怜儿啊!哎,为什么满世界都是小可怜儿呢?
怪不得那么聪明的老妈信佛了,这年头儿要是不信点儿什么,还真是睁不开眼。
滨海市别墅
艾艾抱膝坐在卧室松软的地毯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团儿,从公司回来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都不想动。艾艾眼睁睁地看着寸寸天光铺到脚前,又盯着晒到膝上的光影分分退却,以至于最后消失无踪,整间屋子再一次陷入无边黑暗。所谓光阴虚掷,莫不过此。艾艾懒得拉上窗帘,可她也看不见星月之光,外面大概又起雾了吧,团团水汽如鬼魅升腾,好像冤魂不散似的。哎……这冤魂也是太过执着,不散又如何?难道还会有人在意么?
艾艾凝视着窗外,一动不动地坐着,放任自己心里翻江倒海。这些年都是忙忙碌碌的,陪在燕淮身边的时候,他总是嚣张跋扈地拿走她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如今呵……终于清静了……
艾艾痴痴地坐在那里,神游物外地自己把头脑最深处的晦涩记忆从头捣腾一遍,那些……偶尔会出现在噩梦深处,以魍魉的面貌出现的光怪陆离……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逼着自己回想,毫不在意那些事儿会让自己头疼欲裂,心跳欲死。她知道:自己越是回避,那些片段就越是暗淡,只怕再过两年,她可能就是死也再拾不起它们了。尽管如此,有些她现在已经想不明白了:那些间断的光影,如同老旧电影破败的残片,散落东西,无从拼凑。
李鑫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有些太恐惧、太刺激的回忆,会被生物本身碎片处理。免得把自己活活吓死。”
艾艾痛恨这个保护机制,她不担心自己被活活吓死。现在更加豁的出去!
于是她抓住自己浓密的长发,忘命地冥思苦想:那些浓雾、惨叫、河流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什么活物在垂死挣扎,沉闷敲击。
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绝望的惨叫:“艾艾!”
巨大的落水声音!
艾艾一瞬间呼吸痉挛,她死死地捂住了嘴,胃里那些液体几乎就要喷射样地吐出来。略微平复,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觉得满嘴都是烧灼的感觉。太难受了,濒死的体验。
定了好一会儿,艾艾慢慢地爬了起来,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边,抬眼盯着窗外的浓雾,心里真真切切的一片茫然,脑海中的浓雾,到底是真的?还是年来现实对记忆的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