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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鸳鸳相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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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同志是二十八岁那年从野战部队汽车连退役的,服役期间他很努力第转了志愿兵,在部队呆了尽可能长的时间,学了一身汽车修理技术,最后离开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笔转业津贴。作为一个没啥背景,从农村招来的大头兵,熬到这个份儿上,胡春挺知足,同人不同命,这世道不能太跟自己较劲。就这样,胡春同志迈着大步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踌躇满志地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要有个崭新的开始。
他要去滨海!
人说滨海是个好地方!
嗯,有个很重要的人跟他这么说过!
二十四小时之后,胡春同志茫然地站在滨海街头,在凛冽寒风中乜呆呆地瞅着眼前这一地的砖头瓦块儿玻璃碴子,脑子里展开了天人三问:这哪儿啊?导航里这片儿房呢?我在这儿傻站着为啥?
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儿上实打实的砖头碎块儿,胡春觉得:还行,至少应该不是狐狸精干的。他舔了舔冻得木木的嘴唇,揣着手坐在马路牙子上,觉得自己从退伍那天就错了主意了。志愿兵退役这路事儿也分给钱和安排工作两条路:一是给钱,二是安排工作。
回老家安置个事业编这事儿胡春就没打这算盘,家里穷,爹死的早,这需要门路的好事儿不能落在他脑袋上。高中毕业能摊上参军,就算他走了狗屎运了。
那就选拿钱吧,本来是想来投奔战友李飞来滨海混个事儿的,嗯,滨海对胡春来说很重要。结果千里迢迢冲到滨海来,按图索骥那么一找:可好,这一片楼都拆了,战友的电话也停机了。
一个礼拜前还说得好好的啊,地址、李飞开的修车坊的照片,甚至给他老婆给他预备住宿屋里炕单子上印着什么花儿都给他发手机上了。
可真等他人来了,别说人,房都没了!
聊斋也没有这么快啊,胡春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儿,最近伟大祖国没跟谁发动战争啊,他刚打部队离开他有这个自信,这怎么……瞅着跟战后的斯大林格勒似的?咦?地面儿上这黑红色的是啥?难道是血?
胡春打了个冷颤,他蹲下身子,摸了摸,一片死冷冰凉,颜色真不吉祥。
在这陌生的城市,呼吸着淡红的雾霾,坐在好似凶案现场旁边儿的胡春同志彻底蒙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北方的冬天是挺冷,跺了跺冻麻了的脚,胡春决定先找个地方先忍一宿再说。他身上现金不多,转业津贴已经先一步汇给守寡的老娘了,现在穷人一个,他决定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忍到天亮,天亮之后再打听打听战友的去处。他那么一大家子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胡春拖着行李沿着滨海公路向着灯光不是那么闪烁的地方慢慢地走了过去,他是这么想的:大概越是僻静的地方估计旅店越是便宜吧?我手里没几个钱,可不敢瞎造。哎,前面儿是片工业区吧?
滨海的工业区……好啊……
想到这儿,胡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拉着箱子努力地向前走了过去,就跟有多大奔头儿似的。
滨海公路很长,走出了市区繁华拥堵的这一段儿,过了一个立交桥就跟换了人间似的清净,车流少了很多,再往前走走,还真是个工业区了,半天也看不见一辆车。其实也是,这大冷天大半夜,谁没事儿跑出来瞎逛啊?
街上清净极了,胡春眼睛不够看似地左右踅摸着什么,公路的一边儿是小树林,另外一边儿是条冰封的小河,这一块儿路灯都是明灭各半,阴风惨惨,有点儿吓人。
眼看着前面灯光闪烁,仿佛有点儿人迹,胡春挺了挺胸快速往前走了几步,拐角开来一辆汽车,雪亮的车灯也给他照了点儿亮儿,前面路标上依稀写着----虎林工业区。
虎林……啧啧……虎豹狼林……不是太平名字啊,就着路灯看看环抱的臭河,按照他那个四处给人相坟地的老叔说法,此处风水极差,似乎得算个聚阴凶地,容易闹鬼。想到这儿,风力好像都有了呜咽的鬼哭声音,胡春不自觉地紧了紧棉袄,寻思:工业区里总得有个小旅馆吧?
刚刚给他照亮的汽车正从他身边匀速驶过,速度并不算快,也就五十迈吧。
会修坦克的胡春瞎寻思着:这么旷的路开这么慢,白瞎这么好的陆地巡洋舰了。莫非车里坐着个妖精小姐姐?啧,真成了聊斋了。
正琢磨着,突然,路边儿的树林里急速蹿出来一辆电动车!
作死的速度!带着鬼哭的声音!
陆地巡洋舰下意识地闪避,驾驶员猛打方向盘。刚刚下过雪,地上还有点儿冰碴子,怪滑的。陆地巡洋舰一下子偏离了方向,直眉瞪眼地朝路基下冲了过去。
旁观的胡春瞬间冒出来个念头:怎么不刹车?对啊!完全没听到刹车的声音!
然后……胡春眼睁睁地瞅着失控的陆地巡洋舰又快又狠地撞上路边行道树!陆地巡洋舰太重了,行道树根本拦不住它!三擦两蹭,并没有什么能有效地阻住陆地巡洋舰冲下路基的势头!就这么着,胡春眼睁睁地看着那辆巨大的黑色SUV,打着滑儿一头扎到了河里!
“嘭”的一声安全气囊打开,驾驶员被狠狠地按在了驾驶位上。
严寒初冬,小河结冰,冰不结实。胡春倒吸一口凉气,就盼着车别沉下去!有一瞬间胡春觉得巡洋舰停在冰面上了。
旋即,他听到了一声不吉祥的“喀啦啦”!
镜子似的冰面就要支持不住了,眼看巡洋舰就要大头儿朝下重重栽进冰窟窿!
卧槽!
出事儿了!
胡春一秒钟都没有耽误,他一边儿跑一边儿脱厚实的大衣,一个健步冲到了冰面儿上。眼角余光一扫,骑电动车的已经扶起来车扭头要走了,这黢黑黢黑的电动车挺邪性,启动无声,好像是被改装过。
胡春大怒:太特么不仗义了吧!他回头大吼:“别走!来救人啊!”
那人显然听到了,他愣了一下儿,但是更快地离开了。虽然大冬天捂得跟狗熊一样严实,不过看得出来,这人身手非常敏捷像是个年轻男子。胡春有一刹那甚至觉得这王八蛋有点儿眼熟!
他刚想再喊一句什么,倏地,身后传来一阵连续地“喀啦啦……”
冰面已经被陆地巡洋舰震得非常松了,胡春一扭头,就看见陆地巡洋舰正在他眼前缓缓下沉。
胡春一咬牙就冲了过去,可刚冲到半沉的陆地巡洋舰旁边儿,他就“噗通”一声跟着陷了下去。胡春死死地拽住了巡洋舰的门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拽,根本拽不开,车门儿当然是锁死的。
此刻,车已经沉了一半儿了,驾驶员好像是给震晕过去了,整个人被气囊紧紧地挤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胡春半拉身子陷在在冰凉的河水里,狠命地拍着车窗,最大声的嚷嚷:“醒醒,醒醒,开门!开门啊!嗨!醒醒!”
车里毫无动静,胡春扭头在冰面上划拉,试图找个块儿石头什么的把车窗砸开。可是冰面儿上能有什么啊?除了破树枝子就剩下点儿塑料布了!正踅摸着,汽车下沉的轨迹好像也跟着发生了变动:这个巨大的钢铁制品下沉的角度开始慢慢倾斜,不可抑制,眼看着泰上压顶,就要把胡春生生摁到河底下了!
胡春就算会水,可是这么沉的巡洋舰要是万一压到身上,那也算死定了!这臭河底估计都是烂泥,真要被陆地巡洋舰压住,别说救人,明年开春儿自己全尸漂上来都难了。就在胡春开始犹豫是不是干脆撒手扭头,自己先跑了再说的时候,忽然,车里的人好像艰难地动了动,车锁“咔嚓”一声打开了。
此时汽车完全沉入了水下,胡春一个猛子跟着扎下去,车门已经开了,胡春揪住了驾驶员的脖领子不由分说地奔死里往外薅!冰冷的河水已经完全淹没了驾驶室,扎得人手脚发麻,一拽二拽拽不动,驾驶员就跟使了千斤坠一样,看身量儿没那么魁伟啊。
甩甩脑袋,胡春才想起来这位应该还系着安全带!
小河不深,这时候沉在水底的车已经大角度倾斜了,眼看就要左面着地儿,把胡春和驾驶员一起狠狠地压在河床的烂泥里当人肉馅儿饼。有一瞬间胡春都想算了,要不老子自己先浮上去吧,这位大兄弟不是我对不起你我尽力了是你命不好。
他刚寻思到这里,驾驶员倏地自己挣扎了起来,“咕嘟嘟”的水里,胡春好像是又听到了“喀拉”一声,顿时手上一轻,拽着驾驶员鱼一样从车厢里滑了出来。沉重的陆地巡洋舰终于重重地朝两个人压了下来,胡春一脚踹到车门上,希望得到一点儿反作用力,然后鼓起最后一口气拽着驾驶员向河面划上去。谁知划了两下儿,根本不动地儿!
胡春只觉得左脚腕子仿佛被水鬼拽住了,一只冰冷的手直把他往下拉。
胡春呛了口水,浑身冰凉,一下子慌了,寻思:特么什么倒霉地方?莫非真的是凶地聚煞?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老子要交代在这儿?
不行,怎么也得再挣扎一下儿啊!蹬腿儿!蹬腿儿!再蹬腿儿!正当胡春继续拼死里再蹬腿的时候,倏地,一种很奇怪的蠕动感从裤腰上传到他混乱的脑袋里。
胡春一瞬间都傻了。他只觉得被自己营救的那一位,居然在水底下正在手忙脚乱地要扒了他的裤子!而且是从裤衩扒起!
胡春心中恨以极,抬腿就踹:他么老子就算救了个臭流氓!不过您就是看上我了也不至于急色到在这儿啊!漂上去咱哥儿俩好商量啊!
呸!漂上去也没商量!于是他狠狠地又踹了两脚!
胡春在部队的时候认真训练,考评名次靠前,这几脚果然踹得对方在水里接连趔趄,狠狠地撞在了沉到水底的车头上!直可恨在这个色狼属王八的,这当口儿了还拽住了他的裤子不松手!
胡春这几脚挺猛,伟大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终于产生了应有的功效。
水底下“扑啦”一声,胡春的裤子终于……彻底……给扯掉了……
说来也怪,光了屁股的胡春一下子如脱桎梏,神马水鬼冤魂都成了浮云,他“嗖”地一声灵活地朝着水面蹿了上去,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轻盈地跟条鱼一样!
冒出了水面儿,胡春大口地喘息,惊魂普定的他,只听身后“哗啦”一声,臭流氓也从水底下浮上来了!他好像是呛到了,这会儿正摁着冰面大声地咳。
胡春照着脸啐了他一口:“你特么活该……”刚说到一半儿,胡春就把后半截儿骂街咽下去了,他囧囧地看着眼前这个臭流氓:一瞬间竟然觉得……这小伙子长得……还怪好看的……
也不知是冷,还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胡春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儿,强自镇定一下情绪,他袅悄儿地回头看了看那个怪好看的小伙子,认真地思想斗争了十秒钟,最后……胡春同志觉得臭流氓也没有死罪……要不然还是一起拉上来?
鬼使神差地……胡春紧紧地拽住了那个小伙子的手……
冰面滑且脆,稍不留神就一起再陷到冰窟窿里,他们俩屏息凝神,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才跟一对儿肉虫子似地从冰面儿蠕动到了岸上。连冻再呛再挨大飞脚踹,臭流氓是有点儿昏了,残存的意识就是紧紧地搂着胡春的腰,搞得胡春的动作更加笨重走形,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带崽的大狗熊!
这俩人的冬装都吸饱了水,又冷又沉,能从河里爬出来就算酬神酢福,身上都冻木了,已经说不出来哪儿疼了。好不容易手脚并用地靠在了岸边儿的一个斜坡上,看看是滑不下去了,胡春翻过身,狠狠地拍着这位流氓的嘴巴子:“嗨嗨嗨,醒醒,醒醒,不能睡啊,不能睡啊。”顺手捞起来自己下河前脱下来的大衣,把俩人都裹了起来。
惨淡的路灯底下,胡春看清楚了,此刻瘫软在自己怀里的果然是一个极年轻俊秀的小伙子,苍白的脸色,翕动的睫毛,紧紧皱着的眉头子。虽然他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但是……胡春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人,瞧瞧人家那脸是怎么长的?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于是抽他嘴巴子爪子也逐渐停了下来,改了轻轻地推他,声音也温柔了许多:“醒醒啊,你没事儿吧……兄弟?”
胡春一边儿推一边儿想:长得这么精神,可惜了是个流氓!
就在这个时候,他怀里的小伙子长长地呻吟了一声,慢慢地睁开了眼。
嗯,真是一对儿黑白分明的凤眼,寒潭水一样的深。
果然,漂亮人配漂亮眼,精灵全方位碾压矮人。
太虐了!
小伙子狠狠地咳了两声,他挣扎着从冲锋衣里兜儿掏出来个手机。新版的PHONE X 在路灯底下金灿灿的闪着大富大贵的光芒。人家苹果敢坑你那么多钱不是盖的,还真防水,一摁就亮。把解锁的风叉往胡春手里一塞,这位就理直气壮地晕过去了,失去意识之前,他拽着胡春冰凉的爪子,用托付后事交党费的口吻断断续续跟胡春说:“别……通知……艾艾……”
胡春一边儿手忙脚乱地按着110报警,一边儿茫然不解这位的心思:“啥?你说啥?通知谁?爱……爱谁啊??”一瞬间的委屈,胡春揪住帅哥湿淋淋的领子,大力摇晃:“别晕啊,你说清楚了你爱谁?!卧槽,老子豁出去命把你从冰里捞出来,你跟我说你爱谁?你别睡啊,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停了一下儿,胡春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儿奇怪。哎,果然丫头们沉迷的小说不能多看。哎呀不管了!拨弄一下儿美男子的手机通讯录,头一个就是:艾艾!
哦!原来是艾艾。
不是爱爱!
嗯,叫爱爱还不如叫啪啪呢,太直白了!
不过艾艾这个名儿好啊,A打头儿,通讯录里天字第一号啊第一号。
胡春含糊了:刚才帅哥是说通知艾艾还是不通知艾艾来着?
他拍了拍帅哥的脑袋,帅哥昏了。
手机里,艾艾的头像是一盏寒冬里的小夜灯,瞅着就暖呼呼的,看看联系人属性,是家人。
胡春想:那还得通知啊。人都这样儿了,好歹得跟家属说一声啊。要不然待会儿120来了医药费谁交?还有这孙子脱了我裤子,也得来个人赔啊!
于是,他拨通了那个电话。
铃响了三声,接听的是一个略糯的女性声音,好像是被吵醒了,说话有点儿鼻音:“燕淮……干嘛啊……”稔熟的语气些微撒娇,看来还真是家人。
胡春“诶……”了一声,低下了头,晃了晃怀里的人:“你叫燕淮啊?”
燕淮昏沉沉地偎在胡春的怀里,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电话那边的艾艾显然听到了燕淮的呻吟,声音陡然干练了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拿着燕淮的电话?他怎么了?现在人在哪里?”对家儿连珠炮似地发问,看来很紧张这位流氓的。
人在哪里么……
刚才报警的时候跟警察叔叔报了一遍地名儿了,这是哪儿来着?太冷了,冻得脑子都木了。胡春仰着头,傻乎乎地“呃……”了一句。
对家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儿,突然好言好语了起来:“这位大哥,我知道你们求财不求气的,大家有话好商量,你听我说,只要你不伤害他,只要你不伤害他。多少钱我们都给!你放心,不会报警的!”
多少钱都给?
胡春的脑子一下子就宕机了,要不是远处依稀已经闪烁了警车的灯光,胡春真的有点儿拿怀里臭流氓换个好价钱的冲动。
他晕晕乎乎地想:这犯法吗?她死气白咧非要给我钱的话,这犯法吗?
手机里的女生好像也听到了警车的声音,她仿佛是松了口气,声调儿又变了,这回是空前的公事公办:“这位先生,燕淮是出事了么?麻烦您,麻烦您好好照顾他,我们公司一定会重谢的。对,您现在在哪里?我们马上派人过去……对,你别挂电话。我们保持联系……”
就这样,三分钟之后,匆匆赶来的警察同志看到了这么一幕:两个精湿到浑身起了冰碴的年轻男子,互相紧紧搂抱着,披着一件军大衣,一起哆里哆嗦地坐在马路牙子上。
大衣底下,俩人的衣服都不怎么整齐了:刚才在水下挣扎得太厉害,燕淮的鞋掉了,裤子也给勾出了大口子。胡春……正光着白花花的屁股,满脸尴尬地看着警官……
匆匆赶来的警察同志饶是经多见广,目睹眼前怪现象也不禁瞠目结舌:“你们俩这是出柜不成,殉情又反悔了吗?”
胡春这边儿还没想明白这位警察大叔说的是什么,只听电话那边“噗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陡然摔了!
心眼儿善的胡春赶紧“喂”了两声,对家儿沉默了三十秒,再开口的时候,胡春觉得,电话那边儿声音又虚又软:“那什么……大……大嫂……要不您把电话给警官吧……”
大嫂……
胡春满脸呆滞地垂下头:只见自己衣裳前襟,被那个自己捞起来的小伙子牢牢攥出了个血手印。
无情诅咒一样!
就是那种:大兄弟,你摊上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