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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   狄安娜知道《波莱罗舞曲》发生在安达卢西亚,但据她所知,这个西班牙最具风情的省份之一在夏季鲜少会有如此倾盆大雨。所以当她和忒休斯抓着傲罗主任带来的那副时尚的眼镜,旋转着被传送到旁边是大片葡萄园的小路上时,两人都相当狼狈。
      她被砸下来的雨珠打得睁不开眼,低头努力把眼皮抬起来,看见对方也在手忙脚乱地掏出魔杖撑起透明的伞,忒休斯的头发彻底耷拉下来,凌乱地贴在额前,合体的衬衫被打湿以后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皱巴巴的,就像是被铺在身上的一块抹布。狄安娜敢肯定,自己的哥哥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哈哈大笑,甚至拍照留念。
      她自己当然也没好到哪去。雨砸在透明伞面上的声音就像是要把魔法屏障给打穿了,忒休斯示意她跟着他,他们在雨中奔跑起来,穿过绿油油的葡萄园。“以前因为一次任务来过这儿,觉得这里可能最能给你帮助。”

      葡萄园的尽头有一幢大房子,看上去是此时此刻唯一能依靠的人家。他们踩着湿润的泥土,狄安娜还能闻到葡萄藤混杂着土腥味,让她想起了几个月前忒休斯给她喝的“迷人的活力药水”。那种感觉确实迷人,葡萄的枝叶扫过裙摆,上面的水珠滚落在碎花的布料里,当她跟着前面高大的身影一起奔跑,呼吸着这片新奇的空气,狄安娜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下来。
      在农田的尽头,他们默契地收起魔杖。大雨还在继续,忒休斯把手里的西装外套举在他们的头顶,尽量遮盖住两人,但毫无作用。他无奈地撇了撇嘴,和狄安娜一起跨步到大房子前,敲开了房门。
      “你们好!有什么可以帮……”开门的是一位丰满的老太太,白发间还有几缕并不显眼的乌黑,她惊讶地看着淋成了落汤鸡的忒休斯和狄安娜,粗略打量就担忧地把他们拉进了屋,“我的天啊,快进来年轻人们。卡桑德拉!佩内洛普!快来呀!”

      房子里想起乒乒乓乓的声音,脚步声凌乱。“您好,夫人。我们想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能收留我们的旅馆呢?这么大的雨……”
      “这附近除了我们家,再出去就得到十几公里以外咯!”一个快活的声音高声打断了忒休斯。狄安娜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年轻的女孩靠在门框上,旁边还站着一个弓着身子的中年女人。年轻女孩的黑头发梳成的大辫子垂到腰间,她调皮地努嘴,连带着小巧的鼻子都翘起来,“这里就是能收留你们的旅馆,别看我们是个葡萄庄园,实际上功能可多着呢,是吧妈妈!”
      开门的老太太扬起眉毛,说话的音调很高但并不让人难受,边说边去客厅里给他们拿了一条大毛巾:“现在我们的房子里就住着一对来自意大利的老夫妇,他们可真是甜蜜。正好,我们还剩下最后一个房间,你们真是走运了!今天早晨,我们把那对还没结婚的情侣请走了,原谅我们的保守,但是我们实在接受不了未婚男女,那对情侣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能抱成一团……噢,真是太可怕了。”听到这里,狄安娜和忒休斯尴尬地面面相觑,但在意识到那个年轻姑娘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的时候,又看着对方微笑起来,“卡桑德拉,那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对吗?”
      “贡萨雷斯夫人,随时可以接待客人们。”弓着身子的中年女人回答,不忘朝狄安娜和忒休斯露出友善的笑容。

      所以,这是贡萨雷斯家的葡萄庄园。丰满的老太太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佩内洛普是贡萨雷斯家青春无限的女儿,卡桑德拉就是他们家的女仆了。
      “欢迎来到贡萨雷斯家!”贡萨雷斯夫人欢欣鼓舞地张开了双臂,和佩内洛普相视一笑,“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去谈收葡萄的事了,明天就回来,你们还能赶上我们一年一度采摘葡萄酿酒的时刻!”
      “那是我们家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你们可要感谢那对还没结婚的情侣,他们不离开,你们夫妇二人就没有机会品尝贡萨雷斯家绝妙的雪莉酒咯,甚至还要在这暴雨里露宿街头呢!”
      听到“夫妇”两个字的时候狄安娜差点就要解释,但是瞬间想到了没结婚甚至不是情侣的他们很可能要被请出房门,继续在外面被硕大的雨点打得找不着北。忒休斯看上去也没有要说明的意思,狄安娜感觉心里痒痒的,但还是非常功利地笑着接受了所有的言语。显然对于这一行为,傲罗办公室主任也非常擅长。
      贡萨雷斯夫人看了一眼忒休斯,又看了一眼狄安娜,最后把目光落在卡桑德拉身上,“那么,快带我们的客人去他们的房间吧,卡桑德拉。你们都快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Mr. and Mrs. ……?”
      “斯旺。”
      “福玻斯。”

      忒休斯和狄安娜同时说道,听到彼此的答案后飘忽不定地对视,忒休斯在触及她眼神的瞬间又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但这个神情也就只有她收进眼中。很遗憾在关键时刻他们的默契没有达到完美,狄安娜清了清嗓子,对上贡萨雷斯家的女人们疑惑的目光,从容地接话:“斯旺-福玻斯 1(Swan - Phoebus),是一个……英国罕见的,复姓。”
      佩内洛普还是慵懒地靠着门框,闪烁着她热情又性感的黑眼睛,玩味地哼了一声,“让我猜猜,你们是在蜜月旅行?”
      忒休斯摸了摸鼻子上的雨水,把贡萨雷斯夫人递来的毛巾罩在狄安娜的头上,真的像丈夫对待他的太太一样,轻巧地给她擦拭头发。狄安娜在温柔的摩擦中抬起头来,才意外地撞进他灰蓝的眸子里,那双眼睛里,她第一次觉得,雨已经停了。
      “是的,我的天鹅(Swan)适合这里。所以我们来了。”

      狄安娜舒了一口气,气息铺散在忒休斯挂着雨点的脸上。她告诉自己要尽量幸福地微笑,毕竟现在他们是新婚夫妇,“这里才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不是吗?我的太阳神(Phoebus)属于这里。”
      虽然她才是总在当卧底的那个,但首席傲罗很显然同样精于表演。

      ————————————————

      贡萨雷斯夫人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并不大,但是很温馨。房间的露台正对着正值季节的葡萄园,傍晚雨停下来后,狄安娜能在房间里闻到葡萄的甜醉气息。她曾到过马德里演出,但那里其实早已笼罩着战争和革/命的阴云2,不似这里只有田间的静谧与美好,她很庆幸,经济危机尚且不能侵蚀田园牧歌的淳朴。
      她倒是希望,自己也能只是生活在这样的氛围里。狄安娜看着忒休斯对着飘窗施展无痕伸展咒,窗前的小块空间向远处延伸开来,最终停留在能够容纳一张床铺的位置。她无声地叹气,自己也是这样的氛围里格格不入的人了: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学会像琪蒂一样跳舞,甚至不只是为了艺术。
      忒休斯叉着腰朝她皱眉,像是天生的摄神取念者,“你又在瞎想了。”
      狄安娜不置可否,安静地抱着他们两人刚换下来湿哒哒的衣服,挂在浴室里,施了一个风干咒。衬衫和裙子都在挂杆上随着杖尖呼出的温暖的风剧烈摇晃,像几个无所依靠的稻草人。忒休斯走过来,在她面前从上往下划了一笔魔杖,衣服的水分全部从底下唰地都掉下来。
      “别去想结果,Dee。我希望,我是说我们都希望,你是为了自己跳舞,只为了自己。”他温柔地按下她拿着魔杖的手臂,接替了她的工作,“就当作是一个挑战自己的过程,别去管魔法部了,魔法部的人根本不懂你的舞蹈。”
      “那你呢?来自魔法部的你,你懂我的舞蹈吗?”她脱口而出。
      忒休斯愣了愣,像在思索着应该如何回答,狄安娜只是站着,眨着琥珀色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我不敢说我做到了,但作为你的朋友,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懂。”

      狄安娜勉强地笑了笑,没再管那几件可怜的衣服,径直坐到了床边。她过去会想,自己希不希望成为一个他能理解的人呢?有时候她希望忒休斯能懂她,这样她对于一切的隐藏和伪装就可以放在一边了,但有时候,她又希望忒休斯永远不会懂她,不然的话她对一切的隐藏和伪装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是现在,她内心的木盒子已经被不幸地挖掘,那种已经缠绕了狄安娜数十年的情感仍然被她埋在土里,这种深埋似乎已经成为了她难以改掉的习惯。
      “我希望你能快乐,狄安娜。”忒休斯坐过来,用魔杖关上了施了空间魔法的飘窗前的隔断帘,整个房间看上去就和刚进来时一模一样,“从今年年初再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除了跳舞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你并不开心。如果舞蹈让你说出你想说的话,那你想说什么都可以。Just say it. ”
      她是不快乐的吗?狄安娜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忒休斯能看见这一点,他又怎么能算是不懂她的呢。事实上,他必定知道她需要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然而她担心的事情并不少,而她不想这些事情让傲罗办公室主任要操心的东西有增无减。
      “有些话,即使已经是心照不宣的,说出来还是会……会打破一种平衡。那会……那或许会让我更加痛苦。”
      窒息的感觉与雨后的安达卢西亚格格不入,有那么一瞬间,狄安娜后悔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忒休斯微蹙眉头,看上去并不比她轻松多少,狄安娜突然意识到,房间里的大象,挤压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空间,她感到抱歉,又无计可施。
      他放在腿边的左手抬起来,似乎想要握住她的,但在空中停顿片刻,最后也只是指尖掠过她的手背,激起平静湖面几不可察的波澜。“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东西被改变,你不必担心任何人。说你想说的话吧,只为了你自己。只要你能开心起来,我希望的就只是这个。”

      她低下头来,不想让面前的人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狄安娜死死地咬着嘴唇,他们都明白了:那些话,或许他们不会通过语言讲出来了,她可以选择就此长久地放在心里,或是跳出来。但忒休斯希望她能选择后者。
      忒休斯搂住她,她的眼睛藏进他的颈窝,“你今天对我发脾气的时候,我其实挺高兴的。你总把情绪压抑在精神的最深处,但我希望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发火就发火……我多想你活得就像纽特一样简单,尽管已经不可能了。”
      梅林,她讨厌忒休斯。为什么他总是要给予她毫无保留的善意,让她独自承受悲伤呢?为什么明明是他让自己无法自拔,而他作为当事人却可以全身而退呢?狄安娜嗅着他最熟悉的味道,眼泪终于沁入他肩上的衬衫。

      ————————————————

      在晚餐时间,他们认识了来自意大利的比安奇夫妇。尽管已经白发苍苍,但仍然可以看见夫妻二人年轻时的风韵与气质。为了庆祝他们的结婚50周年,他们来到西班牙。比安奇先生的胡子打理得不算精致,但多了几分暮年里少有的野性。他总在毫不吝啬地亲吻他的太太,每当这时,他的胡子会扎得比安奇夫人嗤嗤笑出声来,眼角的细纹洋溢着喜悦。
      “看来对比起意大利人,英国人确实像传闻里说的,最大的特质就是保持距离。”佩内洛普又露出了那种调笑的表情,她抬了抬眉毛,啜饮了一口白葡萄酒,朝狄安娜和忒休斯的方向扬起下巴,“斯旺-福玻斯夫妇,快给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卡桑德拉这个时候从他们俩中间端上来一锅汤,狄安娜帮她把桌上的其他菜肴挪到一边,突然这位和善的中年女人惊呼:“噢,英国人结婚甚至是不需要戴婚戒的吗?”
      餐桌上的所有人在一瞬间把目光全部都放在了忒休斯和她身上。

      狄安娜下意识缩回了左手,余光瞟了一眼忒休斯,他只是把玩着衣服的口袋,得体地朝所有人微笑。她强装镇定,在自己的身上摸索了一番,“下午洗衣服的时候我把它取下来,这会儿居然就把它给忘了……噢,兴许我把它放在楼上的首饰盒里了!”
      但当她重新抬起头,眼前就出现了一枚戒指。
      银色的戒圈,通花雕刻成火蜥蜴的形态,它眼睛的地方托起两枚黑色的玛瑙。狄安娜见过这个戒指,在大多数时候,火蜥蜴的眼睛会一眨一眨,时不时盖住玛瑙石的光泽,比现在被施了定型咒的戒指要更俏皮一些。
      那是斯卡曼德家族的戒指,也是斯卡曼德夫人结婚时的戒指。
      “亲爱的,我就知道你会丢三落四,没想到你真的忘了它在哪。我可真很害怕有一天,你会把我也弄丢了啊。”
      她转过头去,惊讶地朝他眨眼睛。忒休斯笑出声来,意料之外地牵过她的左手,轻柔地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他的眼里有一片风平浪静的海,狄安娜时常觉得,自己就是那片海里一尾游不出去的鱼。“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她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脸颊,随后靠在椅背上,好像那个椅背是支撑她度过今晚的唯一的东西似的,“我们……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真是辛苦他从小就要帮我保管东西。”
      忒休斯朝在座的各位举杯,想起什么似的开玩笑道:“倒也不是每次都能保管好。”狄安娜看见他瞥了自己一眼,她知道他是在说她六年级的圣诞节假期那一次。在去莱尼娅妮小姐家上课前,她在斯卡曼德的老宅吃午饭,把从莱尼娅妮的国度回到英国的门钥匙托给忒休斯帮她藏着,那是一个金色的袖箍,她很担心会被纽特的嗅嗅偷走。然而那天当她结束了芭蕾课,在大雪纷飞的巷子里触摸口袋里的袖箍时,什么也没有发生。在她终于被冻得脚快失去知觉的时候,忒休斯出现了,还穿着半天前穿着的、斯卡曼德夫人给她的儿子们打的圣诞毛衣,羞愧地攥着另一枚金色的袖箍。走吧,这次由我带你回家,他说。她明白过来,自己口袋里的就只是一个每天被套在忒休斯的手臂上的小玩意儿。
      第二天,狄安娜果不其然地发烧了。而自那以后,忒休斯再也没用过金色的袖箍。

      “我可真羡慕你们,”比安奇太太甜蜜地靠在丈夫的肩上,暧昧的视线在狄安娜和忒休斯身上游离,“不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找到对方。我们总是嫌相爱的时间太短。”
      狄安娜自觉苦涩。“只要能够相遇相知,多晚都不算晚,比安奇太太。”
      他们都为了这句话干杯,一时间餐厅里只剩刀叉与碗碟碰撞的声音。忒休斯若有所思,在佩内洛普无数次朝他们露出探究的眼神后,他正了正衬衫的领子,认真地说:“事实上,我们在相爱的路上也蹉跎许久。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只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我是说,我曾经和别的女人有过婚约。”
      …………
      贡萨雷斯夫人低声惊呼:“发生了什么?”
      忒休斯眼神暗了暗,随即用喝酒的动作掩盖了他瞬间的哀恸,“她死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正当狄安娜无声地深呼吸,准备打破僵局的时候,她感受到忒休斯的手覆上了她的。她轻微地颤抖,倏忽间想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但他已经牢牢地把她抓住了。

      “她走了以后,我曾经非常笃定,爱情已经消亡了。但我的太太,坐在我旁边这个无与伦比的姑娘,她让我发现,我一直在爱中。你们知道吗?My swan,她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她用爱创造的艺术世界,是一个伊甸园,自由、宽容、充满善意,可以治愈所有人,同样也治愈了我。不过这还不足以概括我们全部的故事,因为即使这样,”忒休斯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她仍有她说不出口的秘密,我也有我的,并且我不能肯定她知道了后,会一如既往地接受我。这让我们……曾经让我们痛苦。”
      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狄安娜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了。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无力地望着那片沉静的大海,忒休斯用力握住她抖动的指尖,她快被溺死了。
      比安奇先生沉重地叹了口气,“年轻人们,如果你因为爱而痛苦,那就更狂热地爱吧3。”
      他们都读过那本麻瓜小说,更不必说狄安娜这样在麻瓜世界生活的人。为爱而死,就是在爱里永生。她拥有痛苦的爱,但同样可以表达,可以疯狂,可以豪迈,那让她、让他们得以永恒。
      狄安娜默念他的名字,第一次在眼眸中带上深情。忒休斯笑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欺身上前,克制地、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那就足够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

      晚餐结束以后,佩内洛普在比安奇先生的吉他声中跳起了弗拉明戈。那是如假包换的西班牙女郎,狄安娜看着她摇曳的裙摆,火红的裙边甚至可以扫到人的心里。忒休斯低声告诉她,他要回房间去处理一下魔法部的事务。看见他离开的背影,佩内洛普眨着勾人的眼睛,邀请狄安娜加入她的舞蹈。
      “先生已经先走了,那接下来我们可以不受拘束地挑衅所有的男人了,太太。”佩内洛普双手顺着腰线一直抚摸到头顶,最后举在空中,转过头朝比安奇先生抛了个媚眼。旁边的比安奇太太大笑起来。
      她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回旋,大丽花一样的裙子被暧昧的音乐切割成房间里暗生的性感。狄安娜随着她的舞步,想起了衣柜花园里的《波莱罗舞曲》。年轻的女孩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像忽明忽暗的火焰,有时候,她神秘的双眼会妩媚地朝狄安娜看过来。她像佩内洛普一样,在节奏与音乐中昂起头颅,立起脚尖的瞬间,她意识到跳舞的并不只是佩内洛普的身体,更应该是她们狂热的灵魂。
      “告诉我,佩内洛普,你此刻在想什么?”
      “想我生活中的一切,太太,我为他们释放一切。”

      当狄安娜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忒休斯已经躺在她给他在飘窗上铺的床铺睡下了,一个银色的烟盒摆在枕头边。月光钻了进来,落在他紧蹙的眉间。
      他睡得并不安稳。
      狄安娜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但忒休斯破碎地喃喃几个名字。她的父亲和母亲,莉塔,最后是狄安娜。她抚平自己心上的褶皱,凑过去想要把他叫醒,告诉他无论梦见什么,他现在是安全的。然而当她俯身向前,还未抬起手,那双灰蓝的眼睛就刹那间睁开了。傲罗的习惯让忒休斯本能地攥住准备触摸他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窗户上。
      “……是我,Theo,你在做梦。”
      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无力地松开了扣住狄安娜的手。他看上去很疲惫,鬈曲的头发随意地散落着。忒休斯没说话,捡起枕头边的烟盒,掠过她走到阳台的藤制长椅上,坐在一边点燃了香烟。
      狄安娜走到长椅的另一边,脑海里斟酌应该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伸过手去,食指和中指抬起来想要夹走那跟燃烧的烟。那枚雕刻火蜥蜴的戒指还在她的无名指上,一双发亮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他们两人。
      忒休斯向左边扬了扬下巴,躲过了她要抢走什么东西的手,“想也别想,这东西跟你在一起怕是不太和谐。”
      但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狄安娜又把手伸长了些,强硬地夹住了那根烟。忒休斯的手指在空中握了握,但她已经迅速地逃离它们,把香烟放到嘴边,并不生疏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气味灌入肺中,她感觉到贯彻身心的清醒。“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麻瓜们的舞会里穿梭,能不会抽烟吧?”
      忒休斯略带诧异地接过她重新递过来的烟,一种好笑的默契让他们同时含着一口烟雾,在望见天上的明星后,又同时朝空中吐出一阵飘散的气息来。
      他嗤笑一声,“梅林的胡子,杰奥姆不知道吧,他知道了得在我耳边抱怨三天。”
      她摇摇头,好像能想象那个场景,“当然不。我也就是在及其偶尔的时候抽几口。”

      葡萄庄园的夜晚很静,深夜的露台上,他们除了彼此的呼吸,就只能听见蝉鸣与晚风。狄安娜和忒休斯就这样,坐在同一张藤椅上分享香烟。星星很亮,月光也是,明天必定是晴朗的一天。
      “今晚……晚餐的时候你说的话……”
      忒休斯在烟雾中转过头去,真诚地注视她,“关于秘密的那一段是真的。狄安娜,我也有我的秘密,你甚至可能会为此恨我。”
      当他用如此真挚的眼神,说出“恨”的时候,她很难去想象这个秘密。狄安娜去回忆他们人生的交集,发现名为“狄安娜”和“忒休斯”的两根线,即使有过平行的相驶,也未曾彻底分离。她真的有一天会恨他吗?她深深怀疑。从1918年爸爸妈妈的葬礼之后,时间对她来说就像一座奔跑的坟墓,还会有任何事会让她产生名为“恨”的情绪吗?
      他们没再就此交谈下去。

      “佩内洛普刚刚在教你跳弗拉明戈吗?”
      “嗯哼。她真像一个琪蒂。”
      忒休斯靠在椅背上,飘忽在烟草气息、蝉鸣与风里。许久,他慵懒地开口道:“跟我说说你这十年的生活,Dee,我很想知道。”
      于是,狄安娜倚在自己的手臂上,跟他谈起她唯一仍有激情的梦。从米兰到巴黎,从斯卡拉到巴黎歌剧院。她告诉他,柴可夫斯基的音乐里,往日不可追的爱与史诗般的雄浑;彼季帕古典风格的精致会让观众随着舞者一起欲罢不能,而邓肯4的现代与狂野能让人发现原始的自我;斯特拉文斯基5亲近自然的新古典主义让她想起破土而出的春芽,而德彪西和拉威尔6钢琴曲中的色彩激发出她舞蹈灵感中的丰富绚烂;当玛格丽特·隆7夫人弹起钢琴时,“似珍珠的”琴音引导她的足尖轻巧地跳跃在每个人的心间……她多么希望,他也能感受到这些、看见这些,抛去世俗的、既定的工作、任务,远离政治、危险,就只是生活在美中。
      她还告诉他,她想要把芭蕾带到魔法界。她最先要排的剧目一定是《好运泉》。她会让真正的泉水在舞台上流淌,会在演出时将“好运泉”挥洒到每一个观众面前。她会把她最擅长、最著名的角色带到魔法世界的舞台,让他们看见舞姬、奥杰塔、吉赛尔……看见这些姑娘的爱与痛,也学会理解爱与痛,并与自己和解。
      唯独有一句话她没有告诉他:在演绎这些爱与痛的时候,她表达的对象一直只有他。

      他们在盛夏的西班牙,漫无边际地回顾过往的生活,而后模模糊糊地依偎在藤椅上睡着了。谁都没在意长椅上,彼此的依靠与拥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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