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鬼》无识妄人

22、不夜城不夜阁

　　“我灵体当久了，就想体验一下有身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嘛。”被徐昭和牢牢牵制住的阴阳君如此说道。
　　脱离了虬须大汉外表的阴阳君依旧用着雌雄莫辩的嗓音，如果是第一次听见，难免会因这声音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拥有姣好的面容，甚至想象成一个豆蔻少女都不为过。然而人总有先入为主的习惯，那个虬须大汉的形象太过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现在每每听到阴阳君说话都会产生超脱现实的别扭感。
　　陈平洛将及时得救的大汉扶至道旁的大树边安置好，探过鼻息脉象，确认对方只是昏厥而无大碍后便放着不管了。他转身回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阴阳君，后者莫名其妙像剪了羽毛的公鸡一样乖乖闭上嘴，安分守己地缩成一团。
　　陈平洛就这样看着这个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灵体，突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曾经在何处经历过，此时不过旧事重演。他咳嗽一声，抛却无稽念头，调整好语气才道：“阴阳君，你出现在这里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我说过了！”阴阳君本来尖锐地吼出，一见陈平洛的神情气焰弱了三分，“人家真的是闲的无聊嘛。”
　　……虽然对于一个魔君来说，闲得无聊这种理由十分可笑，但若这个对象是阴阳君，似乎也不奇怪。
　　“乾坤未定，方为阴阳。”阴阳君的附体方式比起夺舍，更像是入灵，他会同化原主的灵魂，直到最终合为一体。而在附身前，阴阳君是没有自己真正的性格的，其心智一如三岁稚童。也就是说，他本身不过一张白纸，白纸渲染上了其他灵魂的墨色，尔后才有“个性”。
　　如此看来，那个虬须大汉，脑子应该也不太好使。
　　能与阴阳君完美契合的□□千百年也难遇一个，至今也没听说他成功获得过一具可以长久使用的身体。
　　一个三岁的孩子，会骗人的可能性极小；真骗了，也该非常容易辨别出来。
　　如此一来，陈平洛反而更加头痛了。按他的立场，似乎应该一拳打碎阴阳君的灵体。然而对方现在心智低下，更像一个小孩子，没在陈平洛面前做穷凶极恶的事（事实上阴阳君的作为更像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比起其他魔君来说名声也好得太多。如何处理阴阳君，成为了一个非常难办的问题。
　　好在徐昭和适时发话了：“道长，不如我们先把他留在身边，一则不能轻易放魔君孤身离开，增加许多危险的可能性；二则留在身边方便时刻监视，若他做了恶事，也能及时予以阻止且最终做出除魔的决定。你看如何？”
　　如此不必即刻对阴阳君进行宣判了。陈平洛不知为何下意识松了口气，想也不想便满口答应了。
　　陈平洛走近几步，微俯身看向被徐昭和抓着的阴阳君，惹来对方的警惕：“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给你加个锁灵咒，防止你趁我们不注意时跑掉。”陈平洛这样说着，咬破手指借助真元在虚空上涂画晦涩的咒文，模糊的记忆却怎么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正确的法印。陈平洛试过几次都失败了，他窘迫地抓了抓头，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抓着他、牵引着他画下一些曲曲绕绕的线条。画好那刻，血色的线条光芒大作，附着在阴阳君的灵体之上，随后消失，俨然是成功了。
　　陈平洛不禁笑起来：“多谢师兄。”
　　徐昭和不言，收回手一点头。陈平洛又对阴阳君说：“如果你不听我们的话，这个锁灵符便会永远附着在你身上无法解开，而且一做坏事，你就会感觉到极度的疼痛自天灵蔓延至全身，似乎被车裂的那种痛苦，四肢百骸都要碎裂一般。到时候你疼起来千万别哭。”
　　徐昭和向陈平洛投去一个眼神，由后者解读出来大概讲：想不到你连小孩子都要骗。
　　……一个魔君算什么小孩子啊。
　　阴阳君本来还像被抢走了糖果的小孩子那般吱哇乱叫，陈平洛绘声绘色的描述震慑住了他，他一下变得分外乖巧，小心翼翼地说：“那如果我好好听话，以后你们会替我解开这个咒吗？我保证不会做坏事的！”
　　“看你的表现。”陈平洛含混地回答。
　　徐昭和则说：“只要你说到做到，那是自然。”
　　徐昭和放开了阴阳君，后者勉强凝出一个透明人形，像什么小动物似的，抱着徐昭和讨好似的蹭了蹭。面对陈平洛，阴阳君似乎哆嗦了一下，半晌才犹豫着靠近。
　　陈平洛在阴阳君贴过来时差点没忍住抽剑一下斩了他，好在理智胜过本能，还意思意思伸出手准备摸摸他，直到手穿过对方的头顶才想起，现在的阴阳君是没有实体的。
　　阴阳君只是象征性地稍微靠近了陈平洛些，即刻又离远了，反手抓住了徐昭和手臂。但当他注意到旁边大黑时，像是忘记了害怕，松开徐昭和兴致勃勃地围着大黑左右打量。大黑自然对隐约透露着强烈魔息的阴阳君存有恐惧，反复躲闪。这下激起了阴阳君更大的兴趣，完全不打算放过大黑。
　　看着阴阳君撵着大黑跑的样子，徐昭和冷不丁道：“他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他这个魔君做得一点尊严也没有。”连陈平洛都忍不住对阴阳君恨铁不成钢了。
　　“少一个穷凶极恶、为祸人间的魔头，多一个这样毫无心机、能够教导他从善的好魔，不是好事吗？”
　　陈平洛点头：“当然好。师兄相信魔能弃恶从善，做一个好人吗？”
　　徐昭和忽的笑起来，好像陈平洛实际上讲的是一个笑话，而不是抛出了一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陈平洛的这个问题，只勾勾手：“好了道长，此事已了，我们继续走吧。”
　　没有得到回答的陈平洛不恼不气，顺从地跟上徐昭和。
　　未走多久，陈平洛突然转头问：“师兄，我有一天也会像这样，触不到你吗？”陈平洛指的是方才想摸摸阴阳君，却碰了个空。
　　这问题好似难到了徐昭和，他过了好久才平淡地回答道：“世事难料，我想也许会有那天。”
　　陈平洛没有表现出沮丧与低落，想必是早有心理准备，他说话的时候反而是很意气的：“那我就尽力，让那一天到来得稍晚一些吧。”
　　徐昭和想不到此刻该用什么话来应答陈平洛，便只笑。不过陈平洛向来不需要徐昭和的回应，至少表面如此。

　　他们最终到达的地方是朱丹国的汝符，一个被称作不夜城的、异常繁华的城市。
　　朱丹国是著名的“妖鬼之国”，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座城的门禁并不严格，城门的守卫只粗略打量过陈平洛一行便放行了。进入城中，连陈平洛都能看出来，期间居民绝大多数都是妖怪。
　　陈平洛知道朱丹国情况，不打算做什么——在这种地方，妖怪们都异常地团结。
　　“道长，你看见那边那座阁楼了吗？”徐昭和蓦然发声，指着靠近城中央的一座张灯结彩、分外显眼的九层小楼，对陈平洛说道，“她就在那里。我们此行便是来找她的。”
　　“她到底是……？”陈平洛总算有机会讲出困扰了他一路的问题。
　　“她是不夜高阁的阁主，这座汝符城实际上真正的主人，在幽冥间几乎无人不晓的鬼女香缇。”
　　汝符城中的不夜阁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昼夜的界限模糊，它时刻为任何人开放。不管你是什么人，亡命江湖的恶棍也好，身无一物的潦倒乞丐也罢，只要你能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几乎可以在这里做到任何的事。
　　同时，声色浮华、情爱生杀、权钱交易仅是不夜阁一部分，维持不夜阁运转的，是属于妖鬼的那部分灰色地带的往来。
　　掌握着这样的不夜阁的香缇，本身也是一个极有手段、可怕的鬼。
　　目的明确，陈平洛与徐昭和带着大黑与阴阳君直奔不夜阁。
　　不夜阁有规矩，门口应该是负责迎接客人的衣着光鲜、模样俏丽的妖怪姑娘说过“欢迎客人”后，手臂往内一指，示意来人自行进入。
　　他们不打算直接进去，在徐昭和拿出一枚坠饰繁复的同心结后，妖怪姑娘一抖头上还未完全化形收起来的兽耳，正色的：“贵客请随我来。”
　　经过短暂的交谈他们了解到，妖怪姑娘叫明月，是不夜阁中地位较高的引路侍女。此时她正领着陈平洛他们往与人声鼎沸相反的地方行去，在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停下，明月敲了敲绘制着美轮美奂画作的墙壁，面前即刻显现出一条楼梯，盘旋绕于他们头顶。
　　跟着明月沿着楼梯向上走，不停的盘旋害人头晕，走过九十九阶后，终于在楼梯尽头看见一扇门。
　　“贵客，到了。继续向前到走廊尽头，主人便在那里。”明月一鞠躬，候在一旁。
　　室内的主色调为枫红色，墙上绘有颜色鲜亮的红枫，房门漆成红色，周围生长着不知名字的红色植株，正值花期，一串串饱满的花穗同样红得明艳。空气中混杂了令人微醺的奇异香气，是颓靡的味道。
　　房门半掩，有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门的缝隙中穿出，尔后消弭。屋内光线昏暗，隐约间似乎有女人放肆的笑声传来。
　　陈平洛他们还未入内，便闻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声绕过木门，递进他们耳中：“哎呀呀，让我瞧瞧，今天又是哪位旧好有心，记起来探望小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