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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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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电视机正在放新闻联播,“农业农村部今天发布,今年中央财政支持轮作休耕试点面积为3000万亩。新增的500万亩轮作区域集中在长江流域,新增的100万亩休耕区域主要在黑龙江省地下水超采区。东北地区三年试点到期的区域将退出中央财政支持范围。”
宋纾韫有看新闻联播的习惯,不是因为多关心国家大事,而是喜欢听主持人讲普通话。
她忽然站起身去了浴室,洗衣盆里,黑色的外套被白色的泡沫覆盖,她蹲下身开始搓洗。
纪傕忆的衣服肯定不会穿的很脏,但宋纾韫还是仔仔细细的把每一角布料都搓了几遍。
男士外套很大,宋纾韫根本拧不动,只好连带着水挂上去。
她竟然在想会不会有人发现她的阳台上忽然冒出一件男装。
宋纾韫猛然想起纪傕忆可能有洁癖,因为那件被沈易水杯泼湿的外套,再也没见他穿过。
新闻联播接近尾声,她看着左下角的手语主持人,心想那天自己为什么会闯进男厕所。
因为愧疚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夜幕暗沉,西边公寓里纪傕忆一合眼就是白天看到的那个纹身——一个指南针的世界地图。
两年前的暑假,纪傕忆正好结束中考没多久,程明惟带他去买新手机,两人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还早,程明惟提议去江边走走,纪傕忆没意见。
中考的结束意味着,纪傕忆又要换到一个新环境,去接受更多的人的好奇心甚至流言蜚语。不过还好,纪傕忆长大了不少,程明惟的表情没有像纪傕忆小升初时那么担忧。
一座长桥横跨江面,北城人管江对岸叫桥北,江这边的叫桥南。
夏天有很多人坐在桥底下乘凉,他们好像丝毫不畏惧桥上驶过的大车,三五成群席地而坐,悠闲的扇着扇子,话家长里短。
江里偶有游船开过,纪傕忆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北城有如此浓烈生活气息。
可惜,激起纪傕忆心思的是桥底下的算卦老头。
老头坐在折叠矮椅上,面前摊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布,一眼看上去粗糙不已,上面用毛笔写着算生辰八字,卜卦,测姻缘......
纪傕忆的注意力是被老头那边的女声吸引过去的。
两人争执不休,程明惟也听见了,看了眼纪傕忆,两人不约而同朝桥底走去。
纪傕忆看到老头和女孩在互相推搡,最后,女孩递了一百块走了。
他至今仍记得宋纾韫那天的模样,纪傕忆长年不见光,比班里的女生都白,他是第一次见到比他更白的女生,而且大夏天的既不打伞也不带帽子,就一件白T扎在牛仔短裤里,头发简单的束成一个高马尾。
宋纾韫疾步前行,与纪傕忆擦肩而过。短短两秒,他却看清了她左手臂上有纹身,一个指南针的世界地图,恰好纹在卡介苗接种部位的下方。
墨镜下,少年的眼眸没忍住往左滚了一圈。
算命老头拦住程明惟和纪傕忆,“小伙子这么穿,大夏天的不热吗?”老头慈眉善目,看着纪傕忆笑。
程明惟心中起疑。
他拉着纪傕忆准备走,老头赶紧从凳子上起身,嘴里蹦出一句,“不能见光吧”。
老头语气肯定,程明惟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一句话也没跟老头说,拽着纪傕忆就走。
刚迈出两步,程明惟又退了回来,他有担心,看老头的样子好像知道很多,但程明惟又觉得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算算吧。”
老头呵呵大笑,“刚才就已经算好了。”
纪傕忆从头到尾都没吭声。
程明惟:“多少钱?”
老头用食指比了个2。
程明惟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钞,老头不满的摇头,指了指其中一张,“二十就够了。”
纪傕忆终于出声,“那你上一个收一百,讹钱?”借着墨镜的遮挡,他肆无忌惮的盯着老头的眼睛看,他的眼神狡黠的像只狐狸。下一秒,老头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那一刻,老头的目光刺破幽黄的世界,纪傕忆好像被人摘了墨镜。
好在老头立马将视线转向程明惟,仿佛刚才那一世纪之久的对视只是幻觉。
“他和别人不一样吧。”
“好好说话,别打马虎。”程明惟显露少有的不耐。
“他不能见光,有超能力。”
程明惟立马看向四周,索性人群已经散去。
“你胡扯什么!”
“我说对了吧。”
三人沉默,老头忽然起身,扯过纪傕忆,“想知道怎么摆脱吗?”
“想。”
“你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就是你们一直探寻的秘密。”
后来的两个月,纪傕忆但凡出门,总能看见算卦老头,有时在桥底,有时在邮局,有时又在商场楼底。直到开学,老头才消失不见。
窗外的最后一点月光落下,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就是宋纾韫身上的光。
那个扎高马尾的少女还是卷发。
北城十一月的天气和女人一样善变,气温意外骤降,树叶才泛黄,已经没人敢穿一件短袖上街了。
室外有妖风作祟。
闻老师通知她们,形象大使的拍摄定在15号,恰好月中,拍摄完后一周就是期中考。
下午上课,纪傕忆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我的外套呢?”
宋纾韫像被点了穴道,人僵住。
衣服晾干后,她随手放进衣柜里忘记了。
倏而,合下桌盖看过去,“你...不是说...随便吗?”
“你想要?”
宋纾韫脸红,恨不得一头扎回桌肚,“明天带给你。”
“嗯。”
午餐时间,舒雀来找纪傕忆的时候,宋纾韫也在。
他站在后门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决定给纪傕忆发微信,“我在门口等你。”
两人朝老地方走去,舒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校花没去吃饭?”
“不知道。”
“你不是她同桌吗?”
他帽檐下的眉毛往上一挑,“同桌有管饭的义务吗?”
舒雀啧一声,“你两真像,有冻死人的超能力。”
旁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舒雀。”
“嗯?”
纪傕忆没说话。
良久,舒雀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捂嘴。
“超能力”这三个字是纪傕忆的禁区。
他趁机转移话题,“那个,我今天买了红烧排骨,超好吃,这可是我提前两周就预定的,那家店排队的人超多...”
体育器材学生管理办,舒雀关好门拉上帘子,外卖盒已经放在桌上,纪傕忆摘下口罩和手套。
舒雀是体育特招生,高一进来就当了器材室的学生管理员,这间办公室就是他每周值班的地方,钥匙只有他有。
“宋纾韫不会真的没去吃饭吧,”舒雀一边啃着排骨,一边叨叨。
纪傕忆夹起一朵西兰花,漫不经心的问:“你喜欢她?”
咳...舒雀差点呛死,“我要喜欢她,当初死也不会和她分手。”
“......”
“她就是你那个初恋女友?”
舒雀高一的时候成天把初恋女友四个字挂在嘴边,十句有九句离不开,“我的初恋女友真冷漠。”
“对啊!有个校花初恋女友,是不是听起来很威风?”舒雀洋洋得意。
纪傕忆眼神认真的挑拣着排骨,“你是她第几任?”
噫,舒雀不服气。
“我也是她的初恋好吗?!”
“不信你去问她!”
纪傕忆才没那么无聊。
吃完,又听舒雀问:“要不要给她买点吃的?”
“打算旧情复燃?”纪傕忆戴回手套和口罩走了。
“当然不是!”
“我是看她可怜,都没有朋友。”
纪傕忆加快脚步,他对别人的感情没有兴趣。
宋纾韫刚准备去食堂,就接到了宋志岩的电话。
“喂,”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宋志岩了,现在打电话过来,估计是出差回来了。
“全国竞赛怎么样?”
哪怕是饭点,他也不会先问一句饭吃了没,每次都是开门见山问自己想问的。
“二等奖。”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两道大题没写,”卷子总共十道大题。
电话那边有人喊宋志岩,他丢下一句“放学立马回家”就挂了。
宋纾韫顿时没了胃口。
彼时,纪傕忆路过窗子,教室里就她一个人。
她正在撕那本竞赛的参考资料,一页一页抵着书脊,用力,缓慢,最后撕成条状,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融进去。
他走到她身后,她才停了动作,把桌上凌乱的书页扫进桌肚。
有几张飘到纪傕忆的桌上,他扫过,每一道例题旁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清晰的思路,工整的步骤一览无余。
她很认真。
纪傕忆拾起来放到她桌上。
宋纾韫突然摁住他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捏紧他的尺骨和桡骨,表情怒不可遏,“纪傕忆,你是不是想整死我?”
为什么偏偏每次都比她多一分!
心底的声音像火山口扑腾的滚烫岩浆,窗外的烈阳毫不留情的刺进宋纾韫的眸子。
她双眼通红,压抑感直窜而上,好像有人扼住她的喉头。
宋纾韫蹭一下起身,拍掉纪傕忆的墨镜跟帽子,单手拽过他的衣领,视线交汇,“你说话啊!”
强光让纪傕忆一阵恍惚。
刚好有一帮子同学吃完饭回来,推门就看见了这样一番景象,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宋纾韫嗓门那么大,全都愣在门口不敢动。
她完全没意识到有人进来,咬牙质问,“凭什么你每次都只比我多一分,凭什么你就是第一。”
“诶诶诶,你们都站在门口干嘛啊!进去啊!”后面回来的人不知情,闹哄哄的涌进来,冲散了宋纾韫后面的一句话。
纪傕忆的眸光一点一点黯淡,眼里淬了冰渣,“松手。”
宋纾韫还是死犟着。
他恍然想起刚才舒雀的那句“她很可怜的。”
霎时,火气破土而出。
提起宋纾韫拽他衣领的手就往旁边甩,人没回神,脚下一滑,砰一声摔在地上。
围观者心跳一滞,倒吸一口凉气,还有人差点叫出声。
纪傕忆捡起帽子和墨镜戴上,敛着一身寒气,从宋纾韫的腿上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