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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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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回被蒋太叫去蒋家,是蒋父刚刚倒下。
宴母坐在病床上对他说:“你一直都知道你父亲是谁,但是你也清楚其实我们娘两根本指望不上他,这一路来,我都告诉你靠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你父亲如今病了,说想见见你,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到他,他家里的太太打电话来想见见你,我就替他问你一句,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拉倒。”
宴康满心欢喜,他当然愿意去。可是又怕表现太明显了,被宴母骂。
从小他就被骂是私生子,但是却人人都知道他老豆是香江最有钱的阔佬之一。曾经他也为自己私生的身份自卑过,可是心底始终有小小的骄傲。
他想,再怎么着,自己的老豆也是有钱人,私生子又怎么样?其余的人连一点儿关系也和阔佬扯不上关系。
宴母早就看出了他喜上眉梢,那是掩也掩不住,藏也藏不了的喜上眉梢。
她知道说什么都无望了。血缘终究是血缘。
于是叹息一声,宴康就坐上了蒋家派来的轿车。
蒋太专门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亲自在家等着接见他。
蒋先生还算清醒,躺在床上借着一点儿光线看清了眼前的儿子,宴康立刻把手里的一束花递上前去,说道:“爸爸,我来看你了,我是宴康。”
蒋先生“嗯嗯啊啊”应了几句,他年岁已高,加上身体衰败,嘴里鼻里都插满管了。
陪护帮他翻译:“蒋先生说极好,他已知道了,他累了要休息,请您出去用些下午茶吧。”
宴康紧张又兴奋,生怕自己没有表现好,被蒋家上下笑话。可是他始终心情高兴,一是见到了二十年来从未见过的父亲,还有就是,终于证明了父亲认回他这个儿子,他可以扬眉吐气了。
蒋家下人随后带他去见备好茶点的蒋太。
蒋太精神不同父亲,她保持很好,衣着得当,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气势十足的女人。
那一个下午她待宴康极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和倨傲,和宴康聊了聊自己的儿子,又说了说国外的风景,一个下午就快要这样过去。
宴康一颗心逐渐落地,他原本以为父亲的原配会有意给自己难堪,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那么小一个人物,几乎犯不上让她这样的大人物费心,何苦花那个时间来为难自己?
他心情逐渐愉悦起来,甚至不知不觉哼了几个音,直到蒋太饶有意味地盯着他的脸,问:“听说你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这事可真?”
吓得正在吃茶点的宴康差点儿没噎死。
“咳咳咳,”他一顿猛咳起来,又连忙在旁人的帮助下灌下了一杯茶,才缓过来,红着脖子白着脸支支吾吾承认说:“嗯……算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蒋太目光如炬,仿佛任何人在她面前撒谎都会立刻被洞穿谎言一般。
她笑着反问:“哦?是吗?我家的那个,比你略长几岁,可是已经谈了一个分了,现在在谈第二个,你们再怎么说都是兄弟,你这个做弟弟的,不能输给兄长,遇到合适的,也可交往看看。”
宴康感受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吓得自己一双眼更是提溜提溜四下乱转,就是不敢抬起来看蒋太。
他彼时还不知道,豪门规矩多,对每个人稍加接触的人都会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只是被陌生人揭破了秘密,六神无主,不懂如何应对而已。
“嗯,好,我……”宴康最终也不记得自己最终说了些什么,那个下午就如此这般稀里糊涂过去了。
然后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刺破耳膜,宴康惊醒过来,大叫道:“失火了失火了!”
他冲出房间去一看,才发现是楼下有小孩在吹喇叭,声音聒噪,他洗漱一番,准备去医院看宴母了。
圣玛利亚的医院一个床位一天八百不算其余的医疗费,宴母自己就是护士出身,明白穷苦人家一旦生病,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女儿宴林送了午饭过来给她吃,急急匆匆交了化疗的费用又要往回赶。中途只得半小时的放工时间,只够送一份午饭,她们连护工都不敢请。
宴康看在眼里,和宴母商量:“不如去大陆治吧,坐了船过港,我听说那边的费用便宜很多。”
宴林交了钱回来听见,骂他一句:“你讲什么屁,去了大陆,你去陪?我不可能辞工的哦,你愿意过去,你去啊。我们都不走。”
宴康明白她的意思,大姐和二姐都不可能离开香江,宴母知道孩子们都不容易,她住圣玛利亚医院,也不过是和大女儿上班的地方近才选择了此地。
宴康被骂,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默默吃便当不再说话。在家里没钱便没有说话的地位,他确实没得选,才会让宴母一日一日熬在这里。
其实也不仅是宴母,家里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熬着。
他虽然已经被认回了蒋家,但是自己的境地也并未改变什么。
父亲长期昏迷,蒋太一人做主,她不可能给他们母子俩一分钱。宴康吃着吃着饭觉得没意思,索性放下饭盒,不吃了。
那个首次明确了彼此身份和蒋叁再见面的下午,天气闷热,快要下雨。
威廉摸鱼出来抽烟,遇到了已经从大堂调走颇久的宴康,彼此打个招呼,坐在大理石台阶聊天。彼时已有好事的记者挖出宴康就是蒋永峰私生子,用金色字体加粗爆料在八卦周刊封面上。威廉抽着烟求证与他,拿出那份被同事们传得皱巴巴的八卦周刊,问:“是不是这样?从小就听你吹自己有个有钱老豆,原来不是吹水,你还真是香江遗珠?”
宴康近来也被那些八卦周刊追着采访,甚至有人还想去他母亲的医院蹲点来换取一点可怜的新闻爆点。幸亏是医院有保护病人的隐私条款,才让那些无良狗仔无从骚扰宴母。
宴康一直期待有一个父亲,但于此同时他也深深知道,是父亲当年辜负了宴母,所以才会沦落到他们母子二人被人欺的地步。
想起头几个月去蒋家受到他们蒋氏母子的气,还有蒋太头一回请自己去蒋家刺探自己隐私的表情,宴康突然气急了高声应答:“是啊,让你羡慕没投个好胎啊?下次你再给我介绍生意,不要什么货色都推过来,我很挑的,又不同于外面站街的鸡,好歹也有一半豪门血统!”
他原本想一句话打发了一而再再而三帮自己拉皮条的威廉,此人脸皮太厚,总是不懂得看人脸色。
却不曾想,两人谈着话,身后有一人已经站了颇久了。听到了宴康的话后,缓缓地说:“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蒋家的人,那么就还请你自尊自爱一些,不要再说出此类自轻自贱的话。蒋家可不是你用来招揽生意的招牌!”
宴康听声音也知道此人是谁,他和威廉坐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回过头仰望而去,果然看见面若冰霜,眉间还有不少怒意的大哥蒋叁。
蒋叁一米九的身高,从小喝洋墨水长大,如若不是他站的距离太近,宴康几乎会以为他是天边降临的神,前来惩罚世上不知羞耻满怀罪恶的人。
威廉眼见形势不对,立刻跳起来的,嘴上的烟都差点儿没叼稳。
他帮着宴康解释:“是蒋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说着玩儿,没有那些事,别误会了,我们没有侮辱蒋家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有钱人公子哥,最是无聊较真,动不动就告你一个诽谤罪名,他蝼蚁小民可吃不消。
就算是赶紧给蒋叁赔不是,蒋叁依旧厌恶地皱起了眉。
他身后的秘书一路小跑着跑了出来,手里还帮他提着公文袋,宴康心想,可真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已经换了班次了,没想到还能再一次如这般的情景之中遇到,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怔怔地望着天神一般的蒋叁,倒仿佛是坐实了犯了虚心事却被人抓了现行,如今哑口无言。
蒋叁冷冷地将他盯着,一言不发。是盼望他开口辩解,还是寄期望于他矢口否认,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他最终也没能迎来宴康半个字眼。
他轻蔑地重哼一声,快步跨过台阶,走了。秘书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这些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了,宴康现在并不太会回想起从前如何。
他在不做工的日子,抽一点时间来代替两姐妹照看母亲。宴母吃过了饭,宴康替她擦身,她突然同宴康讲:“今年你不如去报个学校,好好准备一下爱,也考个大学读一读,补习班的资料我帮你拿了,就是楼下发传单拿的。”
宴康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黄色黑字的补习所宣传单,还煞有介事地写着,新年折扣价——一万三千四,名师指导,绝对信赖。
他说:“我不去,”然后越发用力帮母亲擦被,宴母已经□□衰败,皮肤的纹理深深浅浅都是拉扯大三个孩子的印记,他又说:“很多有钱吗?花那个钱做什么。”
宴康心想,连医药费都快要续不上了,还读书?笑话。
宴母却不急,微微笑着劝他:“我想了想,还是读一个文凭比较好,兴许你以后还有更好的出路呢。你现在在酒店做工,以后有了文凭,升到经理就不愁了,你看阿林和阿佳都是被我耽误了,本来说好当初送阿佳去读护士,结果现在……”
说起儿女来,宴母皆是叹息。
宴康大力擦身,突然赌气似的抽回了手,气呼呼地说:“哦,现在知道叫我们去读书了?你现在这样,我还去花钱读文凭,大姐二姐不把我赶出家门才怪。”
宴母却一改往常,笑嘻嘻地,脾气也转好了很多:“不会,我同她们商量过,她们都支持。说你能考上当然最好,你年纪最小,还有机会,她们两个嘛,已经大了,你大姐,也快三十了,读了书也没工给她做啊。”
宴康没想到她们三个女人居然已经背着自己商量过了。这倒让他更气了几分,转头就走向了卫生间:“不去不去,没时间啦,读什么书,我要上夜班,经理不会放过我啦。”
他找了托词就是不愿意去读夜校补习所,宴母看他听不进去,有些尴尬,但是也没说什么了。
宴康在不做工的日子都喜欢去海边走走。
从医院出来心情不佳,又没什么事可做,于是慢慢走到维港旁,吹了一头一脸的风,依旧看不清未来。无奈,只得在楼下7-11买了几包薯片和泡面,回家了。
他的一日往往向来如此,乏善可陈,在没有蒋叁的时间里,他仿佛生来就和蒋叁的人生毫无瓜葛,且殊途无归。
但是蒋叁却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地度过了一整日。
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依然活力充沛,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