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天青》香草神兽

1、第 1 章

　　沈天青又睡了个天光大亮，因为她昨日又饮了一坛醉竹翁。
　　说起这醉竹翁，是青冥山的宝地佳酿竹叶青，命名保守，口感苦涩，但借着山中露水甘泉的调配，反倒回味悠长，情绪复杂，周遭仙山有些品味的道友，随着青冥山掌旗的威风，渐渐追捧，让它流行起来。
　　而天青的醉竹翁奇在器皿，她的酒坛常年埋在竹屋外的一棵老桑树下，因为天青爱饮冰凉的酒水。但奇的是，每每酒酣见底，第二天酒瓮中必定自行蓄满。有一段时间，天青甚至怀疑是坛子成仙，有意结交自己这个废柴。放了几次碎钱币，第二天钱币被扔了出来，仍旧蓄上了酒。天青觉得可能是自己愚钝，未能参透天机，神祗也许是在暗示她道在酒中，必要醉到境界，才有可能悟道。这样的修炼好过她每天对着把破剑自言自语好的多。
　　她活动了活动筋骨，做了个自认为很大的动作——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这是什么时辰了，怎么没有孩子们的吵闹声？
　　往常这个时辰，师兄付穹必定带着一山野猴子弟子林外练习，哪怕是休息时日，这群野孩子也绝不会给她这么美好又安静的清晨。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辜负他们的美意，趁被窝还热着，抓紧躺回去。就在天青刚要躺下的时候，门外砰砰的响起炮仗声，风吹林动声，鼓瑟齐名声，声声入耳，声声刺耳。
　　天青裹上自己的黑色长袍，束上同色腰带发带，一头长发稀松扎好，战战兢兢的推开房门。
　　果然，门外放炮仗的是一群野猴，她的徒子徒孙们，在竹林顶端噼里啪啦舞剑助兴，砍得漫天飞花的是她的大师兄付邛，鼓瑟吹箫的，是她那两个被视为江湖音律榜禁忌悬赏的师弟们，他们分别是琴师宿敌吉云，管乐杀手闫休。之所以他们今天这么疯狂，可能是因为天青的生辰又到了。
　　天青在门中辈分不高，但由于她的生辰日子特殊，在重阳节气，属阴气极重的节日，加上她入山三年来，每到生辰都能突破性的多想起一些往事，因此师兄弟们决定，将这个日子定位成一个召唤天青记忆，同时扰乱无量门其他人清修，宣誓主权的重大节日。
　　天青作为沈家的唯一血脉，又是沈氏仙门的唯一女子，一言难敌众口，实在无法阻止这群幼稚的大小男性们的无聊行径。此刻，只有呆若木鸡的站在门口，任由孩儿们把象征聪慧和清明的大丽菊和往生花环套在她头上。让她朗读一下每年都要读的沈氏家训。
　　家训很短，只有一句话，‘沈氏儿孙，你们要听话。’黑衣黑发的天青死气沉沉的读出来，活像是祭文。
　　沈天青是在去年想起父亲在一次诛妖大战中失踪，生死未卜，今年上半年想起来父亲和自己有限的相处时光，但是从三年前她拿到这么份家训时，父亲在她脑海中的形象就是个懒到随意并且不羁的仙家，带出来的也是这么一帮无厘头的高徒。
　　仪式在全体弟子们的一声高喝，一杯竹酒后礼毕。天青宿醉未醒，又添新醺，心情非常不好。
　　‘天青！你又大了一岁！’师兄付邛走过来，一定要有一个夸张的拥抱，表示他看到她了。
　　‘师兄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我这岁数嫁不出去你们难道不觉得负罪吗？’天青生无可恋的由他抱着。
　　一旁哼哈二将两位师弟期盼的眼神，看向天青空洞的眼睛，‘不用为我们担心，我们能承受。你想起来什么了吗？比如，最后一次见师父？比如，凌坤先生？’
　　‘哎呀！还说呢，刚做梦梦到爹，他正要告诉我。。。’天青卖关子，三人一副痴傻表情，期待的等，‘被你们炸醒了！我这脑子一年只开窍一次，明年咱们再叙旧哈，慢走不送！‘天青说着，毫不留恋的要推他们三个带着一群兔崽子离开自家清静地界。
　　‘天青师叔，那你想起来云盟主跟你的婚事了吗？‘不知哪个不怕死的徒儿童言无忌，天青脸色一沉，一旁是兄弟连忙一脸与我无关。
　　’小锦你过来，师叔告诉你，云盟主跟我婚事取消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叫小锦的弟子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唤醒了天青的独家记忆，’因为他喜欢你这样的小崽子，你们再替他说话，一个个我送你们去给他铺床叠被！‘
　　一群徒孙们听的一哄而散，有笑的有闹的还有真怕的，如猢狲四散，倾刻不见了踪迹。留下师兄弟四人，面面相觑，不失尴尬。
　　到底是大师兄付邛脸皮厚，率先打破沉默。
　　‘天青，最近修习的法术有精进吗？‘
　　‘没有，越是清醒的时候，剑就像长了脑子一般，完全无法驾驭，反倒是喝醉了，它倒是知趣。不然请铸剑师傅给我熔了它，换个其他兵器罢‘天青道
　　‘万万不可，这可是师傅留下来的’宁河‘剑，有师傅的灵力和生前记忆，若是能驾驭激发它的灵气，说不定能帮咱们找到师傅的下落呢，这剑认血亲，我们几人都不成‘
　　‘是啊，闫休跟我也打听了这三年了，师傅若是真的不在了，多少要有残魂。。。‘
　　一旁闫休狠狠拧了吉云的大腿，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吉云适时闭嘴。
　　‘不必在意，我对父亲记忆都很浅，所以他是生是死，只要是个结果，我都能受得住‘天青没有说谎，她其实一直直觉，父亲早就不在了，只是需要一个证明，或是给云氏这几十口子弟一个念想。忘了就忘下去罢。天青突然想起什么，
　　‘只是那云盟主，你们倒不如去请他帮忙，多方打探，比我们闷在这青冥山追魂摄魄的施法强得多。‘天青建议。
　　‘这。。。‘吉云犹犹豫豫的问，’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云澈的事了吗？‘
　　’又来了，我连亲爹都记不清楚了，他个小白脸盟主，不过跟我有过婚约，只要是没过门，我认他是哪位好汉？！‘天青有些愤愤，’更何况我沈家败落，寄人篱下之际，难道你们是想我攀高枝做盟主夫人吗？！‘
　　’本就是你情我愿，哪里来的攀高枝。‘远处一阵清冽的声音自竹林外飘来，借着重阳秋风，好似山中冷泉。伴随人生徐徐行来的白衣男子，衣衫轻盈，身材高挑，一路草阶白露丝毫不粘衣襟。白衣袖口领口腰封处均暗纹着流云纹路，象征着云氏仙族的身份。
　　男子神色清冷，却因一路走来山间凉爽，面色微红，显得五官异常深邃凌厉，剑眉入髯，凤目斜乜，不怒自威。只有看向天青的时候，眼中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哀怨，’天青，又一年了。‘
　　天青看着这幅神仙模样，不过一瞬失神，立马恢复理性，浑身瑟瑟发抖，低声嘱咐吉云闫休，’去把我的剑藏好。‘说罢转身迎上云澈青白分明的眼睛，‘今年我们换个打法’
　　话音未落，云澈袖中出剑，剑气像流水一般倾泻而出，直奔天青面门而去。天青躲闪不及，只得俯身拾起身旁一根掉落的竹枝，借力一跃而起，往竹林深处躲避。云澈紧逼不放，将天青藏身的竹叶枝干削的纷飞，叶片碎如雪屑，可见其下手狠厉。天青跳离了最后的隐蔽，运力于手心，运气把手中竹枝做箭，震出数根细密的竹篾，像雨点连成雨线，射向云澈。云澈怔了片刻，抵挡的动作慢了半分，一根竹篾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细细一道血丝。反倒趁得他更加绝色。此刻天青已经被逼到竹屋后的崖壁，退无可退，手中再无可用兵器。云澈掌中结咒，将天青攒着一把泥土的手牢牢缚住。缓缓靠近做困兽妆的天青。只见她眼光涣散，并不动怒，可周身却隐隐有一股杀气，可能连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云澈靠近，几乎要贴着天青的耳朵，轻声问道，‘你可认输？’
　　天青厚着脸皮轻笑起来，‘认输认输，只要你这一年别来骚扰我，怎么都行，嘿嘿’
　　‘哦。‘云澈轻轻答道，不置可否。就是因为这轻轻的一声，在天青听起来既不屑又鄙夷，似乎在嘲讽她沈天青果然一年过去，增长的只有岁数，至于修为，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那今年我带走哪个？’说到重点了。
　　因沈天青现寄人篱下，不管她沈家曾多么的万丈辉煌，瘦死的骆驼，总归是死了。青冥山属于云氏仙山，天青来这三年，每年生辰云澈都找她比试，以十招为限，天青若输了，他就带走一名沈家弟子，跟随云家修行。沈天青拦过几次，无奈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只得祝福沈家子弟找到靠谱的师傅。尽管有了里子，但面子上来看，确实是气人太甚。
　　天青看了看躲在远处的徒子徒孙们，有些于心不忍，‘我说了换个打法，今日我状态不佳。十日之后，你再过来，我陪你打个痛快。人头我先给你记下。’
　　‘哦’云澈这声哦调侃意味更浓，甚至有些兴奋，这在云澈的情绪中是很罕见的。‘十天以后，冷泉见。’说罢，他仍不忘向沈家三兄弟行礼，翩然而去。
　　一旁的师兄弟们此刻眼巴巴盯着天青。如果搁在以前的天青身上，就算拼了命也要让他把这声哦给吃回去。他们一边期待天青找回往日的尊严，因为这证明天青记起事儿来了。另一方面，希望天青踏踏实实，就这么嬉皮笑脸的活着也挺好。
　　自三年前诛妖大战中，沈氏族长沈焯炎失踪，沈天青重伤跌落万神冢，沈家上师凌坤闭关。沈、云、金、姚四仙族只余了三家，云澈作为年轻一辈修为最强的才俊，又是上届聚仙旗掌旗沈焯炎的准女婿，在斩杀了妖兽弢戮后，理所应当的集结各路精英，重掌仙门。云澈临危受命，揭旗而起，创立仙家无量门，广招资质平庸的人族世家，曾一度被各族长老们诟病乱了仙谱。可云澈面冷心硬，愣是把过去岌岌可危的仙山众家扩大到以往的两倍大小，既扩充了修行散仙，又拉拢了人族世家，三年以来，各方安宁。
　　三年前，天青的师兄弟们从云澈手里接过奄奄一息的天青时，也曾恨的牙痒痒。怪他连未婚妻都不能保护周全。可这三年以来，云澈不争不辨，硬是靠铁律一般的规矩，把险些破败的仙门撑了起来，也算是成全沈焯炎的未了之志。
　　只是天青这一失忆，云澈也再不提婚约一事，只是时不时来看望天青。最近看望的越发频繁了起来。可是每每二人见面，就像真的要切磋拼斗。输赢的筹码，就是云澈领走一名沈家弟子。在付穹看来，这是云澈在羞辱天青，激发她的斗志，毕竟，天青曾经是站在仙门顶端的好斗分子。可在如今的天青眼中，这是一种长期禁欲导致的变态行径，正好，小崽子们少一个她清静一些。对他们的修行，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但今天，似乎是借着晨间一杯酒，天青突然想爱护一下自己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