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59、明段案（10）

　　谢染道：“舅舅也觉得，审委会值得他一搏？”

　　“投入远超产出，风险远超收益。不过普通人买东西只图个意境，对明段这种人来说，大概值得。”

　　同为金融公司一把手，陈释却将明段称为“普通人”，指明了看不上他的投资头脑。

　　这时旁边突然冒出一句：“明段并非不专业，只不过在你看来是工具的东西，在他眼里是目的。”

　　谢染有点意外，盯了宋情一会儿，却没等到适合传达谢意的机会——宋情说完那句话不就，就阴着脸离了席。

　　明段见过很多蘑菇云。他认同分级制和审委会是极大的进步，但也看到了问题：分级制度在审委会的实际运行过程中，从保护全体创作者的自由，渐渐变成了仅仅保护有钱有势的创作者的自由。

　　对别人来说，制度只是有不足，对他来说，这个不足亟需弥补。他希望加入审委会，但东林审委会是铁板一块，里面的一些人讨厌他，因此从来不会有他的位置。而川阳省的即将加入会稀释这块铁板，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不信任谢染，但是如果想找一个既能理解他的立场，又拥有人脉资源的合作伙伴，人选非谢染莫属。

　　谢染：“舅舅知道现在审委会里都有谁。除了刘天明那几人以外，商界最瞩目的莫过于有芝士网的张怀颖，兴源却不在。宋卓……伯伯虽然在里面，但他行事谨小慎微，以投弃权票出名，算不上是兴源的力量。听说川阳省加入后，要么设立川阳省审委会，要么是总审委会改组，明段觉得，如果搭上有芝士网，就能把自己稍进去，所以他对和有芝士网的合作势在必得。”

　　陈释听了这番话，总算明白明段为何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了。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思考一下，棠朝在与风铃的比拼中胜出，成为有芝士网接下来的合作者，这将对他来说将有怎样的意义。

　　谢染和陈释沉默相对，突然环境微暗，是旁边宋情的电脑进入了休眠状态。

　　宋情还没回来。

　　谢染：“她遇到什么事了。”陈述语气。
　　陈释：“你进酒吧之前她刚修改完退伙协议，那时心情还不错。”

　　谢染默了默，起身去找她。

　　酒吧的折叠木屏风后面是一片昏暗的音响台，这里虽然产出音乐，却因为音响全都背对此处而成为最安静的地方。宋情就站在设备的金属光泽和旋钮的红蓝色块的包围之内，锐利得非常突兀。

　　谢染在屏风外望着她，半天也没见她说一句正经话，只是听着电话，紧抿着唇角。

　　蓦地，宋情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谢染顿觉应当回避却手脚失灵，不过宋情暗灭手机的时候，她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了。

　　谢染：“你还好？”
　　“应付得来。”宋情说，“有事？”
　　“不是大事，但有些急。”

　　两人面对面坐下，暗色的环境里，设备上无规律闪动的光点，成为托起双星系统的星云。谢染不停地抠一个螺旋钮，导致酒吧里的音乐低频难以察觉地越来越重，宋情盯着她的手，却没有出言提醒。

　　“我想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些问题。”谢染想了想，“我们目前算是朋友吧？”
　　“这是个很急的问题？”
　　“不，这只是个引子。”
　　“我想我们可以开门见山。”

　　低音猛地加重，谢染终于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默默将旋钮转回去。

　　“你最近怎么一直不回家？”
　　“回过几次。”
　　谢染不信：“我没见过。”

　　宋情挑眉，欲言又止，谢染马上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颇有槽点——又不是回的同一个家，她没见过岂不是很正常？

　　“最近发生很多事，你我都很忙，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太对劲。不论是哪种心理学，都教导我们交流的重要性，虽然这一点我们似乎从来就没做好过。”谢染抬起头，直视着无比耐心地看着她的宋情，“我承认我在躲你，你呢？”

　　宋情反问：“为什么躲我？”
　　谢染：“我先问你的。”
　　宋情：“你要我也承认在躲你？”
　　谢染：“你就是也在躲我。”
　　宋情微笑道：“既然你自己有个确信，我的答案是什么还重要吗？”

　　如果年轻几岁，谢染现在已经开始叉腰了。

　　她并没指望宋情会乖乖配合，但她都已经主动示弱，宋情却仍然倔驴一样不肯就范。也不知宋老师宋律师宋大富豪的面子怎么就那么金贵。

　　与倔驴相处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与她说正事会比聊感情要使人心情愉悦很多。

　　谢染：“其实是工作上的事。”

　　很明显地，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之后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
　　谢染不由得想为自己的机智而鼓掌，当下乘胜追击：“我们院的顾问老师马上要退休，最近正在寻人接班，我就想到了你。现在你不能做律师代理，给我们当顾问就没有回避问题，只是不知道你的时间表会不会太满。”

　　宋情沉默了一阵，正当谢染怀疑她再也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开口道：“老顾问什么时候退？”
　　“还有半年。”
　　“那就不是很急了。”
　　“你知道，这种事都会提前好久联络，早一个月前就有人得到消息在打点了。”

　　宋情在笑。

　　这段对话使得谢染看起来比宋情更关注她之后的事业问题，宋情还在关心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你的普法志愿者，人齐了？”
　　谢染点点头，“你一直没给我答复，居然是法学院院长联系我搞定的，搞得我受宠若惊。”
　　她不愿继续纠结于这些，刚要把话题掰回到宋情身上，宋情又问：“还有人在单位门口堵你吗？”
　　谢染不耐烦地摇头。
　　宋情：“领导还是给你些没人要的案子？”
　　谢染：“宋情，我现在没什么难题需要你帮忙。”

　　宋情说：“这样。如果你没有很急的事，我在等电话。”
　　谢染看了她半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祝你等到的电话急得火烧眉毛。”

　　谢染从不回头看爆炸，如以往每次与宋情吵架流程相同，她走远，宋情不会追上来。她走到吧台后面转过来，一边把本就清洁过的调酒用具过一遍水一边抬眼望，才知从这里到音响设备角落之间刚好有视觉障碍。

　　她将用具重重搁在台子上，把刚好坐过来的陈释吓得一个激灵。

　　陈释：“别生气，崽崽。”
　　谢染横眉冷对。
　　“我的意思是，小染。”

　　谢染：“我当然没有在生气。”

　　酒瓶子叮叮当当在发抖。

　　谢染：“吵架并不代表生气。”

　　冰柜门一声闷响。

　　谢染停下来怒视陈释，呼吸两口空气，又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宽容大度的人，到了宋情这里就成了打气筒。我一度怀疑，每个人一生的总生气值都是一样的，平时攒下来的额度一定会找个地方花出去。但我现在没那么幼稚了。这不是我的错，都是宋情的原因。”

　　陈释：“太对了。是你性格太好，甚至拯救了地球。如果宋情没人说话，天天对着地面自言自语，地球都会爆炸的。”

　　谢染想笑，但这显得自己太好哄了。

　　陈释回头看看宋情的方向，“她不好意思亲自过来，托我点一杯，嗯……点一杯你最喜欢的。”
　　“……陈总裁，”谢染不可思议地说，“你是从总裁文里学到这种桥段的吗？”
　　“有什么问题？”
　　“太drama 了！”
　　陈释虽然已经作出了“哪有你俩drama”的表情，但幸好没说出口，谢染也没有注意到。

　　陈释：“宋情只是担心你，不巧今天心情不好，表达方式有问题。”

　　谢染笑道：“宋老师想好好说话的时候语言运用精妙得当得很。不想好好说的时候，别人就得做阅读理解。可我不是天生给她做考生的。”

　　“你没来的时候她一直在问你最近的情况。她不是不愿意跟你讲话，但找不到能让她接受的话题。”陈释，“你了解，她同别人交往时需要一个让她舒服的姿势，越是亲近的对象强迫症越厉害。这点是从我姐身上遗传的，虽然她自己也很讨厌我姐这一点。”

　　谢染一段沉默，“我早就知道，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我是说相处。”

　　陈释做了个“哦当然是相处不然还能是什么”的表情。

　　“小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是个从神话里走出来的神仙，向往得不得了，我知道舅舅你要说我看起来对她可是抗拒得很，那是小孩子的不坦率和不甘心罢了。

　　“但直到大学期间，我都只认识她的一部分，成功的、大胆的、高傲不近人情的那一部分。我并不比别人对她的认识更深刻。”

　　陈释：“但是正常人都会对这些特征敬而远之。说实话如果她不是我的外甥女，我完全不想和她过多来往——这话你千万别和她说。我的意思是，她一直很孤独。”

　　谢染：“我以为，她需要一个足够自信的人，即便被她的气势笼罩，也不会被压垮。而我，刚好需要一个能满足我永久的好奇心的人，进而以为，我们天生一对。”

　　陈释：“你说了好几个你‘以为’。”

　　谢染在吧台后面拿起雪克壶，往里面加冰的时候，看见宋情现在坐的位置，和她们原先生气时她喜欢躲的位置完全一致。而如果没有闹别扭的话，宋情会坐到吧台来，重复她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样子，仿佛很念旧。

　　谢染仍记得那个下午约莫五六点的样子，初秋，夜晚开始探头，外面是下班下学的嘈杂车流，一门之隔的这里很清静，她是唯一的顾客。

　　门前风铃响动时，她还想过学着老板的样子说句欢迎，可是一看到那个骄傲的孤鹰般的影子，就瞬间蹲了下去。待到尴尬地重新冒头出来，宋情正停在那个丢失了主人的雪克壶对面，用手指节敲仿木的台面，“Got you.”

　　谢染仿佛一只被偷了家的燕子，却又一看见美丽事物就忘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