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明段案（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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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高攀借用宋情的车库改装自行车，谢染团在旁边的软椅上看着。时光难得如此无用。
高攀说：“宋情要是知道你跟她装不熟，也太伤人了吧？”
“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你的重点居然落在这里吗？”谢染顺手递过去一方手帕。
高攀用手帕擦擦鼻子上的机油说：“别的点我又不可能比你想得到位，这我很有自信。你们林检怎么说？”
“‘基层才是最灵敏的局势晴雨表。’”
高攀轻轻“哼”了一声。
谢染知道他现在对林翊很有些怀疑，也知道他虽然从不明说，但心里并不喜欢谢染和林翊走得那么近。每次谢染想要吐槽他的时候，就会想想他选择不明说的原因，心里就会多出一份仁慈。
与高攀相比，林翊的重点就正常多了。早在谢染最开始接触区检工作组的时候，就将察觉到的抵触告诉了他。林翊说，他们在等她站队。
这句话，林翊是在自家厨房里对她说的，说完之后他便围上围裙洗菜，水声喧哗。
谢染已经去过林翊家几次，有时还会帮他接孩子。林翊的妻子是东林最大的审计所的中层领导，工作比林翊还忙，出差频繁。谢染做客几次，一次都没见过这位嫂子，如果不是能看见阳台晾晒着女人的衣服，她甚至怀疑林翊和儿子是不是编出一个女主人仅为了与她避嫌。
林翊的厨艺很好，听说是婚后被逼出来的。他很喜欢在厨房里翻锅铲的时候聊工作，因为噪音很大；但儿子也在厨房里帮厨时除外，实际上不论在哪里，在儿子面前他对工作一字不提。
这天三个人吃完饭，儿子懂事地去学习，林翊请谢染到那个玻璃门隔间里面坐，两人才继续之前的话题。
谢染知道林翊口中的“他们”，不仅仅是区检工作组的那几个人。那几人也不过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而给脸色的是刘莜言等。在宋卓即将去职的当口，“他们”在等她作出明确的选择。
林翊问：“你觉得宋卓会怎么选？”
谢染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检？他当然会辞职。”谢染顿了顿，“如果您是看着宋情从少年时起就在反抗她的父母，而且没有一次失败过，您应该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
林翊点点头，谢染又补充道：“宋情在这方面极度理性而且绝不会让步，但她父亲不同。这是骨子里是否流着商人家族的血的区别。”
林翊被说服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将视线投向一侧，谢染也跟着看过去，是那张小黑板。黑板上仍然凝固着上次谢染在上面画的，被证实为出自想当然、漏洞百出的图，它执着地提醒着她的幼稚。
谢染不禁想，这块小黑板不是用来给儿子上课的吗？这么大度地被她占用，嫂子也不管管吗？
“要决定怎么站队，你得先知道队尾在哪儿。”林翊说，“现在了解多少了？”
“我查看了很多旧新闻。总的来说，东林的法院方面与政府方面一直以来不对付，至于检察院……倾向不明显。这很奇怪。”
“奇怪？”
谢染说：“一般来说，最能成气候的是手握行政权的人，也就是政府方面，这没有问题。但能和这方面对抗的，大都是检察院。毕竟咱们直接监督政府，和他们容易有直接冲突，而且相比于被动型的法院，我们可以主动行动，法院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墙头草。可是东林，成气候的反而是法院一派。”
林翊认可地嗯了一声才说：“‘新费学会’。”
“心……心肺？”
“费尔巴哈的费。”
谢染恍然明白了这个看似不明所以的名称，蕴含的丰富含义。
对大部分人来说，费尔巴哈是一个著名哲学家的名字，但刑法界说的是他爸爸。老费尔巴哈的理论可谓现代刑法学的基石，然而脾气太差，私德据说很有些问题。可能是生前的差人品也影响到了身后事，导致不少受他影响、发扬他学说的学者，都成了法学生心中的偶像，他这个本源奠基人却名气寥寥。
谢染倒是早在幼时便知道他了。当时宋情已经完成了对她的看护并离开，她对谢文祥也还没有很失望，一日走进了多日被父亲工作霸占的书房。父亲的书桌乱极了，书本全部摊开，与无数纸张毫无章法地叠在一起，垒得极厚。她给自己出了一道迷题，兴趣盎然地翻动起来，企图从这堆杂物中探寻到“父亲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难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正因为探秘太过投入，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人拎起来，朝着书房外面滑翔而去。
“想看什么书，爸爸买给你。这个书房里的书你还看不懂。”谢文祥将书房门关上，不让她再看到自己的工作桌面，然后目光向下一扫，“你还拿了爸爸的一本书。”
小学生谢染正因为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来，而感到人权受侵犯，正色说：“这一本我就看得懂。”
谢文祥无奈摇头，“你知道费尔巴哈？”
“他说，人是自然界整体的一部分，人活着和死了就像自然老爷爷伸出手和收回手，没有本质的区别。人还有一部分是和他人的关系，所以只要还有人记得她，爱着她，她就没有死。”谢染望着父亲泛血丝的双眼，意有所指地说，但说到最后，自己反而鼻酸起来。
谢文祥蹲下来，“没想到你已经开始看哲学了，真是个天才。”
谢染说：“宋情姐姐也这样认为。她说像她那种十二岁就读了费尔巴哈的天才，才不会因为母亲去世就难过。所以我就去读了，而且我只有十一岁。”
“小情？”谢文祥的表情很是意外，“她还夸你了？”
谢染扁扁嘴，“虽然她拒绝承认。”
谢文祥被逗笑了，谢染也笑起来。她很自豪，因为爸爸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谢文祥说：“我得告诉你宋伯伯，不然他们总说小情没人情味儿。”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染扬起下巴。
谢文祥抽出她手中的书，“不过，这本书的作者，不是你说的费尔巴哈，而是他爸爸。这是一位伟大的法学家。”
谢染便觉无聊了，但是，“这对爸爸和儿子都很伟大。爸爸你也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法学家，我可以做个哲学家，我们向他们一样。”
谢文祥说：“你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任何家，你是个天才。不过我们不能学他们。”
直到后来谢染才懂为什么谢文祥说不能学他们。因为这对父子生前的事业都不成功，小费尔巴哈甚至过得很惨。更因为他们的父子关系很差。
实际上，谢文祥当时正在研究，将全新的理论体系与国内法律相结合，这正是他使用费尔巴哈著作的原因。正是这项努力的成功，让他成为国内的知名法官，从此平步青云。谢染长大之后再回忆，总有种宿命之感。费尔巴哈父子都是各自领域中的变革者，谢文祥也因变革而成功，而他们的关系也终于步了那对伟大父子的后尘。
不过，这个学会，谢染完全没听说过。林翊说这很正常，就像他也不会让儿子知道自己还要陪刘检打游戏。
“最开始，学会只是个很小的朋友圈，里面包含谢庭长、刘主任——哦当时他还是‘刘院长’，还有其他一两个法院的和东林大学法学院的几个老师，他们在学术上观点差不多，都希望能用新理论代替陈旧的司法习惯。后来不断有新朋友加入，时间长了就成就成为以东林大学法学院校友为中心，同时也辐射到积极示好的其他人的，真正的圈子。”
谢染边听林翊的话，边能理解这其中的轨迹。即便不想承认，法院在学术水平上一直比检察院高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如果最初的集合契机是学术流派，那么就很好解释为什么这个“学会”以法院为主流，使检察院一脉难以借力了。
林翊接着说：“政法口的圈子无非两个‘会’，一是同学会，二是同乡会。新费学会算是同学会，市局那边就是同乡会。你知道，现在的公安局长郭局原来在哪儿？”
谢染：“他原本是资源委的，在任期间政绩突出，扶持了当时东林最著名的工业支柱希林制药。”
林翊满意地点点头，“他是东林本地人，更准确地说，是祁县人。那个年代，东林市区的年轻人都不爱安稳，但祁县出身学习不错的年轻人都希望能有个东林市内编制。这些人当中有点情怀抱负的，确实做了不少大事。办药厂解决了祁县的农村改城镇难题，后来药厂倒闭，想出文化业分级这招的又是这拨人。”
谢染思索道：“实干家最容易挑战规矩的界限。”
“是这样。”
就这样，实业派多年来不断地挑衅学会派的底线，每次搞的事情又偏偏总能成功，在纸面的法律规定面前，生活总是更优先。所以，学会派虽然人多，但并不占上风。
谢染再次望向小黑板。
是了，这就是谢文祥身上疑团的所在。
无疑最初属于学会派的谢文祥，在希林制药爆炸案中袒护了药厂领导，也包庇了药厂的保护伞，这一举动与他的立场正相反。如果从这一刻起，他转变了立场，改投实业派，为什么此后却在学会派的体系里青云直上？后来几乎在权力上完全代替了他的宋卓，如今又属于什么情况？谢文祥死了，宋卓现在面临被迫辞职，但被迫辞职就是终点吗？这之后又会连带到谁，到什么程度？
谢染想着，一颗心渐渐飘到高空，又遇到寒流不停颠簸。她觉得这两个圈子最初确实如林翊所说，但也许从那个爆炸案开始，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必须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以及如何挽救。时间并不多。
林翊说：“他们在等你。”
谢染僵硬地点点头，“我要怎么做才能最快地进入学会派？”
“用好你和宋情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明段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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