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法律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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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染望着宋情伸出的手，心里有点急，也有点委屈。
——我不坐，我在说正经事呢，我还赶时间呢。
宋情的明确拒绝倒是让她心理上卸掉了些负担，她问：“所以，你是认为我拿不到他的样本，还是不希望我拿到？”
宋情：“这两个问题不必分得那么开。假如你拿到了，之后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拿到对比结果。到时候如果法院还没有出判决，就可以追加被告，如果已经判了，就抗诉或者再审。”
宋情：“你明知道这样做的风险。”
“知道。”谢染耸耸肩，“对方由不得我乱来。也许不光真相揭露无门，等到风头过去还会随便找个由头将我开除掉。可是若大家都明哲保身，胡燃的刑都服完了。总要有人下地狱的。”
“但是地狱不会是你来下。”
谢染眨眨眼，望见宋情如箭芒一般射来的视线，仿佛被她钉死在后面的墙上，心中猛地一跳。
“让我猜猜你的打算。”宋情双眼微微一弯，“你执着于将许茂才捉出来，是为了孔知音案，更远点，也可以包括谢文祥案。”
谢染移走目光。
明明宋情的嗓音中不带批评，甚至能听出一丝莫名的赞赏，但她还是像突然见了日光的夜行虫。
捉出许茂才才能救出胡燃是真，但对谢染来说，更重要的理由是，许茂才很可能是打开为谢文祥平反通路的唯一钥匙。
十五年来，她始终不相信孔知音是被许茂才过失撞死的，这一切必然有预谋。因为现在想来，那时谢文祥的过分忙碌，和对她过分紧张的保护显然不正常。十五年前许茂才就被包庇，十五年后竟依然如此，说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与某些势力息息相关。
东林官场近年来相当和平，但平静的表面之下派系分明。这些势力既然保护着杀害孔知音的人，就一定与谢文祥的蒙冤脱不开干系。
可是许茂才一个自由公民，谢染没有办法接触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胡燃案的机会，使他被逮捕，通过审讯带出这十余年间的秘密。
宋情接着说：“拿到许茂才的罪证之后，要将他逮捕一定需要一个公诉律师挑头负责，这个人会承受很大风险。如果审出了十五年前的密事，开启孔知音案再审，这个负责人就更危险了。但不论是哪个阶段，负责人都不会是你，因为许茂才杀了你母亲，你需要回避。”
谢染静静地望着她，听她一字一句将将自己心里所想，如正确答案一般全部吐出来。
宋情：“这个倒霉的负责人，最可能是许峰。你们一分院的任何麻烦案子，苗燕泉一向甩给这个死古板。他能力强又正直，一旦审出些什么，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你只需要做个不用担责的帮手就够了，就像今天这样。”
宋情喝了口水，说明她说完了。
院子里唯有叶子在暖风吹拂下彼此摩挲的声音。
谢染下意识地正正衣领，又别扭地放下手。被宋情揭穿了想法，就像是被她扒光了衣服罚站一般。
确实，她有私心，更谈不上光明正大，但现在的她能够包容自己的不善良。
她抬头偷看，宋情并没有审视地盯着她，也没有用目光来批评她的对错。
只是……
又被宋情看穿了。
宋情就像从前那样，简简单单坐在那里，端一杯咖啡，吐几个烟圈，双眼从书本里抬起来一秒钟，就像红外扫描仪一样，将她身上哪里在发热都看得一清二楚。
分手六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弯道超车的，可是重逢以来，她依然没赢过。宋情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你是我的学生、妹妹、小前女友，你的法学逻辑是我熏陶的，社交手段是我感染的，做/爱习惯都是我发掘出来的。哪怕你去了日本与我分道扬镳，我为你打下的地基都在那里，搬不走也铲不掉。
谢染平静却极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来。与六年前不同的是，她现在学会了接受，这样的现实不再让她感到窒息。
她将沮丧调节好，问：“难不成，你还心疼许峰？”
宋情摇头，“你想通过胡莘对许茂才天然的芥蒂拿到他的样本，但你想的太简单了。谢染，不要急，你没有必要将赌注压在今天。反倒是，如果你今天拿不到，给敌人以警惕，以后就更困难。”
宋情说的，她何尝不懂。但每一个机会她都必须抓住。这样的心情，宋情这样心中无所执念的人，又怎么会懂？
谢染问：“再确认一遍，你确实不会帮我拖延庭审时间了吧？”
宋情认真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为了帮任何人，而故意拖延任何诉讼程序。”
宋情很温柔地看着她。在这个问题上，宋情无法说更多的话，甚至无法开口解释更多理由。她希望谢染能懂，这个结论是法律人的公理，是不需要，也不应该有任何理由的。尽管她其实有。
她看见谢染微微扬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像一只被教训了，知道自己打不过敌人了，却还不想认输的小动物。
心痒，也微微抽痛，但不可以抚摸。就像破壳的鹰，蜕皮的蛇。
谢染没有看见她的目光。谢染也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样一个，很不符合法律人基本价值观的请求，但她最终也没有。
她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让宋情补偿她一个愿望。
宋情轻笑，“有道理。尽管一般人不会把醉酒之人的话当真，但谢律不一般，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信用破产呢？”
谢染脸一热，说：“乔伊晨那个神经病约我打游戏，如果我赢了她就帮我一次，我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拿到许茂才的DNA对比结果的。所以，如果我真的，万分之一概率地，拿到了许茂才的DNA样本，你就来当我的队友吧。”
宋情笑着摇摇头，“好，那就祝你有机会拉我当队友。”
“也祝你开庭风驰电掣，让我没机会拉你当队友。”
……
在这样一个，被秦浩然努力绊脚的时刻，宋情临别时那个摇着头的莫名温柔的笑脸，不合时宜地飞入了谢染的脑海。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幼稚，但是……
人生online是个劣质的闯关游戏。为了得到那个珍贵宝箱的最终奖赏，她不得不先过了骗同事、骗小孩这一关，再去过与神经病女子打游戏那一关。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染对秦浩然警告道：“来之前你怎么保证的，一切听我的。”
秦浩然无力地放开手。
胡莘远远望着两个大人纠缠许久已经等不及，主动走过来问谢染：“你没说完。另一种，要怎么知道他是不是我爸爸啊？”
“亲子鉴定。”谢染笑道，“我们请你去兴源广场吃饭，边走边给你讲。”
东林市一中院，辩护人发问时间。
就在刚刚，胡燃唯一的情绪波动，出现在被控强/奸罪的时候。可是当紧攥的双拳松开，拧起的眉头抚平，他终是认下了全部犯罪事实。现在，他垂着头，脸上带着麻木的惬意，仿佛一切是非都与自己无关了。
此时庭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宋情身上。若是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人，恐怕要呼吸困难，毕竟，且不论被害人亲属那恨不得将她杀死的气氛，就连许峰也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
许峰的态度转变，来自庭前会议之后，两人的一点交谈。
就在庭前会议之后，正式开庭之前，宋情按照惯例躲避着参加庭审的被害人家属，准备压着点从热水间返回法庭。这时，她被许峰叫住了。
严肃到冒着古板气息的男人说：“再确认一遍，你会与我合作，让法庭延期第三次开庭。”
宋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合作内容，她不动声色地惊了一下，紧接着，马上明白了。
许峰原本让谢染向她提的是这个要求，可是谢染这个战斗在色/诱行动一线的战士却临阵变卦，私自降格。不仅如此，宋情最终一丁点都没答应她的事，她也没有告诉许峰。这若是在军中，罪名足有叛国。
宋情想起谢染今早离开时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估计心里很委屈了。
许峰注意着她，观察到她转向热水间的窗户，将表情藏得严严实实，抱着案卷在身前的那只手却突然不安分，四根修长的手指在文件夹上弹琴似的点过一轮，发出一点复杂的噪音。
宋情回头时，倒是淡漠得很，“这个么……”
许峰皱皱眉，“谢染没有和你说？”
“她说了，我也答应了。”宋情毫不磕绊地帮某人圆谎，“但我们律师一向不实在，我又是其中顶不实在的一个。我现在变卦了。”
于是现在，许峰就成了这副看阶级敌人的表情。
宋情面前的辩护词是她几天之前便准备好的，上面关于强/奸罪只写了一句话：孤证不能定罪。
这是刑辩律师最基本的辩护策略，而且屡试不爽，只要符合这一条，便能直接省去庭审中的好几个环节，是为省时间之良策。许峰自然也猜到了。
但是宋情注意到了许峰身边，被害人家属们欲除她而后快的眼神。
这两位是孙美芝的母亲和张佑宰的父亲，前者的眼睛仍然是红肿的。宋情来法院的时候，孙美芝的母亲正在对记者哭。采访的主题围绕着胡燃的强/奸罪，宋情有点好奇，一个明显是用来凑数的罪名有什么可说的，接近一听，原来是她在不断地和记者强调：是未遂啊，未遂！
当时，张佑宰的父亲回头看见了她，宋情想起之前谈赔偿金和解的时候谈得还算愉快，于是想点个头。
谁知孙美芝的母亲也看见了，激动地大声说：“给畜生当律师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赚的钱也不知亏不亏心！这种人还在大学里当老师，怪不得年轻人里败类越来越多！”
宋情这头便不好再点下去了。刑辩律师九成九的时间都在与社会抨击的对象站在一起，类似的问候她收过太多。
张佑宰的父亲又说：“唉，人家有背景，是法官见了也要问个好的人，但我们不怕她，我们相信法官，相信正义！”
宋情皱皱眉，加快脚步进了法院。
认得宋情的人都知道，这人出庭哪怕只是应付简单案子，也总会备个PlanB。A与B倒不是有什么结果上的优劣之分，只不过，A通常是体面地赢——双方都体面；B则是爽快地赢——只有她自己爽快。
她将孤证不能定罪的PlanA推到一边，开始对胡燃发问。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法律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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