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妙契合》塔隐

62、第 62 章

　　庄栩栩被儿子一句话点了死穴，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身上循环的不是血了，是冰冷的毒液。大夏天的，把自己冻僵在走廊里了。

　　她很怕。这话要是被那东西听去可了不得。
　　它疑心病老重，肯定会往深处想。这一想，她就要命悬一线了。庄栩栩几乎已承受不住这恐惧的分量。扶住窗框，猢狲一样佝起了脊梁。

　　曾经的她是一个灰姑娘，穷得连替换裤子都买不起。
　　她妈妈死得早。爸爸是在屠宰厂讨生活的。挣上几个血腥的钱，都拿去赌桌上流通了。
　　她这灰姑娘吃拳头长大的。在学校被同学毒打，回家再被爸爸暴打。无休止的痛给了她病态的野心，病态的傲骨。
　　——她一心想嫁有钱人，想做人上人，想疯了。

　　直到一天妖魔找上了门，问她愿不愿做个交易。
　　庄栩栩一听，十万个愿意地答应了！只要能让她爬出地狱，别提一个孩子了，就算生十个孩子给他也行。

　　那只妖魔给了她一包无色无味的药。
　　“用身上东西做药引子。唾液，头发，耳屎......什么都行，和在药里给目标吃了，以后他爱你如命，一辈子听你摆布。”

　　庄栩栩掺了自己的唾液，利用服务生身份把药给孟良庸喝下了。
　　这位钻石级的少爷当时已娶妻生子，却一下子对她着了魔。两个月后，孟良庸抛弃了高门出身的妻子，迎娶了猪肉铺的庄栩栩。
　　当时，举世瓜民都惊掉了下巴。

　　她如愿嫁入了孟家，且利用丈夫这一傀儡摆平了难搞的婆婆，压制了娇纵的小姑。在孟家活成了一个女王。她很快就争气地怀上了。
　　九个月后，在云霖最好的医院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她原本是讨厌小孩的人，可是望着自己九月怀胎分娩的肉团子，当娘的心作痛了，竟然千般万般不忍他死。
　　于是，另一个阴谋即兴地被策划出来了。
　　趁人不防，她偷偷将孩子和别家对调，找了一个替代的祭品……

　　那天，蒋家正好也在同一家医院生产。
　　蒋铭的儿子只比她的孩子晚几个小时出生。因为夫人难产急救，蒋家上下乱成了一团。

　　她在护理室把襁褓一换......

　　两户人家都是名门望族，病房里雇着成群的保镖、佣人和护士。护理室门口也有人。这个孽怎么想也造不成的。
　　可是，她庄栩栩轻而易举就落成了。比换个快递还简单。

　　世间的事最怕就是一个“巧”字啊。“巧”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机缘都来到了那一刻，拱动着她的歹心，让不可能成了可能。
　　更巧的是，两个娃的血型都是A。

　　你说，岂非老天爷也在助她一臂之力？
　　庄栩栩随手干下了这桩大事，心惊肉跳了三天。
　　到第三天，是约好交货的日子。她把孩子洗净摆在了书房里。只等妖魔来挖了心脏，交易就圆满了。

　　巧不巧，孟老爷子请了六清老和尚来诵经添福。这老和尚，生生地坏了她的好事！
　　他嚷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朗朗音声如大雷震，把她的甲方吓得屁滚尿流，化作一道猩红的雾气窜走了。

　　六清老和尚诵完了经，给孩子摩了摩顶，“这孩子佛缘极深。就叫他孟觉之吧，将来一日，他会在梦中觉知宿命，生起道心，哈哈哈......”

　　于是，庄栩栩二十多年的噩梦开始了。
　　她受不了这孩子的眼睛。太清澈了，太灵秀了，好像两汪清透透的泉水。每次望着她时都能倒影出她不能见光的秘密。

　　庄栩栩总是忍不住揍他。
　　她真不该动手打这孩子的。她应该百倍、千倍地去爱他。可是，作为一个从小吃拳头长大的女人，她唯一懂得的教育方式就只有拳头。

　　她哪来百倍、千倍的爱呢？一滴也没有。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过得不踏实。
　　既怕两家人发现孩子错了，又怕妖魔随时会杀回来。

　　如果当初这娃干干净净地死掉，一切都顺畅了。就那几秒钟风云突变，害她这许多年睡不香吃不好，两脚悬空地过日子。
　　她的身体爬出来了，精神倒换了一座地狱在受刑。
　　心累呀，折磨死了。

　　这一份精神的酷刑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天色渐渐阴了。乌云飘过窗前，向她的房间投下阴影。转眼，竟像要入夜了似的。入目一片阴森森、惨淡淡的光景。

　　庄栩栩蓦然大吃一惊，心跳得像打夯机似的。
　　只见墙上开出了一朵灼眼的玫瑰。骨朵儿朝着她勃然吐蕊，绽开了血红的花瓣。

　　是他！他来了！花瓣红艳欲滴。带刺的花枝灵活地向四方爬伸，转眼在空间筑了一个繁丽的花笼。
　　庄栩栩被困住了。
　　花刺包围着她，尖部挂满了亮晶晶的黏液。老鼠蹲在花叶间，挑逗似的颤着胡须。藤间悬挂着骷髅头，七窍空无内容地冲着她。

　　他在雾气中现身了，一袭黑袍，身姿绰约。
　　精致雪白的脚丫子在花间晃啊晃，好像是“原罪”的化身。
　　庄栩栩不敢露怯。
　　哪怕流露一点真实情绪，都可能葬送了老命。她心知肚明。

　　花笼里响起了虚渺的声音。不男不女，妖妖娆娆的。“庄栩栩，二十多年没来找你，你老得像个萝卜干了。丑死了。”

　　她不敢生气，忠心耿耿地说：“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信女愿遵守契约，立刻献祭儿子孟觉之的生命。请您今晚就挖了他的心脏吧。”

　　“哎.......”大人哀伤地一叹，几乎像个伤春自怜的女子了，“不行啊。人家累世积过大功德，这辈子福深似海哦。他的心脏，哪轮到我这样一个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呢？就算是那些专吃修行人心血的天夜叉，只怕也很难得手啊。怎么办呢，庄栩栩？”

　　“大人......”
　　“哎，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我这么一个可怜东西啊，拿什么跟人家斗呢？”他自怜自艾地咕哝着，一副受尽委屈无可奈何的样子。

　　庄栩栩听得呆了，几乎都要怜惜他了。
　　她不知说什么是好，抬头傻傻地朝他看。大人轻声一笑，把脚丫子落在了地毯上，步态缓慢而靡丽地走了过来。

　　他的形象从雾气中浮现了。
　　秀发如缎地垂到腰间。头上两个玉色的小犄角。脸，是天上人间最夺目的一抹绝色。有十二分的妖，十二分的魅。美丽到可怕的地步。

　　庄栩栩痴呆地张着嘴。晶莹的口水顺着嘴角滴了下来......
　　像饿极的狗见到一根鲜香到极致的肉骨头。她活了四十八岁，头一次见识了这样的“蛊惑”，头一次懂得了“色授魂与”的意思。

　　那位大人摇了摇头，展颜笑说，“瞧，这就是我不喜欢露脸的原因。我好看吗，庄栩栩？”
　　“大、大人容色无双，美艳绝世。”
　　“可是，我喜欢吃小孩哎。这样的我也美吗？”他伸出一根正宗的、玉笋般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回答我。”

　　庄栩栩浑身颤栗，“我想，谁也没有资格评判大人。吃小孩，和我们人类吃肉是没区别的。我们都只是屈从了本能而已。”

　　“唔，所谓善与恶，不过是人类自以为是的分别心罢了，对不对？”
　　“您说得没错。”

　　大人又是一叹，轻声细气地说：“所以啊，我也只是众生的一员啊。没有我们这一类众生，又怎么衬托修道者的伟大和光明呢......风云变态，花草精神；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尘。世间一切存在，都有其自身的必要和美好，对吗？”

　　“是的，您说得对极了。”
　　他满意了，手指抚过她注满玻尿酸的脸，又慢慢下滑到心脏的位置。他的手指在那儿画圈，好像一个手术前消毒的动作，庄栩栩的气喘得粗极了。

　　这似乎是在调情，又像极了一个挖心的动作。
　　他把她抛进了极致的恐惧和渴望里去了，浑身抖若筛糠。

　　大人慢条斯理地问：“庄栩栩啊，既然我这么情有可原，这么无辜，你为何要欺骗我呢？好好地按契约行事就不行吗？”

　　庄栩栩透体冰凉，嘴唇发紫，“......大人。”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哦，孟觉之是你的亲生孩子么？”
　　“......不是。”
　　他无比好看地笑起来，“那亲生的是谁呢？”
　　“是......蒋睿。”庄栩栩抖得几乎要失禁了。心脏的地方疼得要命，还没开挖，已经快被过于饱和的情绪堵死了。

　　他的食指以柔软的弧度点着那里，形似一片美丽的兰叶。
　　只要往前一递，事情立马就血腥了。
　　大人勾唇笑了起来。“庄栩栩你倒是一个人物，敢拿我当猴耍呢。一耍就是二十多年，要不是孟觉之的一句话，我不会想到你敢不老实。”

　　“求你，别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他的手静静地没入了心房。像伸到水里抄一块豆腐的动作，近乎充满了呵护。

　　庄栩栩一个打挺，脸成了青黑的颜色。像一片吸饱了毒素的猪肝。
　　大人礼貌地征求意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好不好？”
　　“好......”
　　“你告诉孟觉之和闻妙音，我在蒋家等他们。不来可要出人命的哦。明白吗？”
　　庄栩栩嘴唇翕啊翕，无声地挤出“明白”两个字。

　　他又笑了，缓缓地撤出了手爪。“你怕什么？你的心老得都嚼不烂了，要了有何用？吃下去还要呕出来......就算要惩罚你，大概也只会让你变成老鼠吧。”

　　他站起来，又卧回花藤上去了。
　　华丽的樊笼里，雾气缭如游丝。妖魅的灵性在轻轻吟哦着，不一会儿又没入虚空去了。他带着绝色的笑容消失。只在她耳边留下一道温柔又冷酷的余音：“子时之前，带他们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