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城记》紫袍客

5、萍水相逢

　　高城似乎从来没睡的这么舒服，以至于丫鬟们进来探看了几遍，伺候早安的仆众都来打听了几次，都说睡着，屋子里的花全换过了，想熏上香，王妃说且等等，让他睡。贴身的丫鬟唤做——玲珑的，跑到夫人跟前，喜色的说：“夫人，大喜，大喜”

　　“喜从何来呀？”

　　“世子的玉找到了，就掖在枕头下呢，奴婢刚才去给他盖被，又顺了顺枕头，那玉就掉出来了”

　　夫人念佛道：“老天保佑，这下那起子歹人害不得我儿了”

　　高城睡的日上三杆才醒，睡的真舒服啊，整个梦里都是一股淡香，好象也没做梦，伸了伸腰，竟觉得很轻松，自己扭着头看后背，又不得章法，喊道：“浅黛，浅黛”一个俊俏如碧玉般的丫头跑进来，笑着说：“请小爷安”

　　高城一笑：“你看看我的后背”那小丫头撩开高城的头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老天有眼，我的小王爷，你的后背竟然全结起痂了”而后伸手抚摩道：“还疼不疼？”

　　高城笑着摇摇头，一群近身伺候的丫头都跑过来，有的伺候高城穿衣服，有的给他穿鞋，有的抚摩他的后背也合掌念佛，待穿戴好了，那唤做玲珑的早引着夫人来，夫人喜的瞧着高城：“我的儿，你的玉找到了，怎么不回你爹一声”

　　“什么？”高城惊异的看了一眼母亲，那玲珑到了床边取过玉，拿帕子托着呈上来，高城接过玉，登时一拳打在桌子上，震的连窗户都嗡嗡做响，大家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夫人，变颜变色的说：“城儿怎么了？”

　　高城的脸都绿了，嘴里咬着：“欺人太甚”但是，见一群人吓的大气不敢出，又缓下一口气来：“没事，没事，这玉扔了出去，让小爷我挨了一顿好打，不要也罢”

　　“混帐东西，大早晨说这哭丧的话”随着这声怒喝，屋里的丫头全跪倒齐声道：“奴婢们请王爷的安”

　　王爷随声而入，后面跟着六一和史今。其实，王爷何尝不惦记自己的儿子，但是，这爷两见面三句话不对就掐，高城曾经搬出王府住，被皇帝劝了回来。所以，平日里，父子两倒跟生人似的。

　　王爷进屋接过玉：“丢在自己床上都找不到”而后对那些丫鬟说：“都是睁眼瞎吗？他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

　　夫人拦住说道：“你吓唬孩子们做什么，找到了，跟皇帝去请罪”

　　“哼，去请罪，两个欺君之罪”

　　高城说道：“我自己去，这就去”他这么说着，梳头的丫头已经开始给他拢头发了，王爷看了看高城，走过来，撩开他的衣服，看他后背的伤，六一和史今也过来，看后两个人相互对了一眼，都面露惊喜之色，王爷不知就里，点头道：“还好，伤算是好了，那金疮药还是好用的，我去跟皇帝再求些来”

　　高城和六一，史今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王爷兀自去了，大家都出了口气，丫鬟们开始商量给高城穿哪套衣服，配哪样束发冠。

　　收拾停当，夫人亲自把玉别在他的领口，这块玉也奇巧，居然配哪色衣服都好看。

　　高城偕六一，史今一路策马进了宫，在‘敬德门’高城等人下马，本来在外三门，就要文官下轿武官下马，高城是皇帝特准的到‘敬德门’下马，就在这儿，遇到了太子的车辇，高城等人垂首请安，太子的辇停在高城跟前，太子瞧着高城，说道：“七弟近前来说话”

　　高城疑惑的看了一眼太子，走到他的车辇前，太子端详了高城片刻，伸手向高城的脖颈，高城下意识的偏了一下头，而后，自知卤莽，又垂下头，太子的手在空中略停了一下，而后伸到高城的领口，抚摩着那块玉：“失而复得？”

　　高城从没和太子亲近过，因为平日里这太子一向处处与己为难，而且太子行为乖张，很难接近，高城也不爱攀高枝。如今，太子的行为让高城包括六一和史今都很诧异。所以高城答道：“特来御前领死”

　　太子继续说道：“七弟，几日不见如此憔悴？”

　　“劳太子挂怀”

　　“七弟的伤可好了？”

　　“差不多了”

　　“我看看”

　　这句话高城真有些无所适从了，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太子，太子也看着他，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宽袍解带，甚是不妥。所以，高城拱手答道：“太子垂爱，臣不胜惶恐，不敢以微躯之恙误太子天下之事”

　　太子一挥手，抬着的辇被放下，他竟然走下来，到高城近前，说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这么客气？七弟和五弟也如此客气？”

　　高城心下一惊，这五弟便是‘靖王’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高城抬眼看了看太子，没答话，太子又一笑：“解开袍子，我看看！”

　　高城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眼睛眯了起来，缓缓的动手解开袍子，挺括的肩膀，流畅的肌肉，结实的腰腹都露出来，太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高城，高城咬牙忍着，转过身去，太子的手抚上他的后背，竟然低声说了句：“七弟我的手不凉吧？”

　　高城依旧没答话，太子一笑：“恩，穿上吧”

　　高城迅速的一抖袍子，穿了起来，太子回到辇上，再没看高城一眼，车辇扬长而去。

　　高城眯着眼盯着车辇去的方向，史今和六一站起身来，问道：“这太子是何用意？”

　　“不管他是什么用意，我都接的住”高城大步向前走去。

　　宣他进殿的时候，高城也不说别的，往御前一跪：“臣高城领死”

　　皇帝本来几日未见他，又打了他，心里想念，今一见就听他说死字，气的皇帝差点把手里的茶扔出去，一眼打着他领子上的玉，明白他说的意思，正要说话。却不料太子跪到高城的旁边：“父皇，七弟日夜为国操劳，前几日劳顿失玉，今失而复得是天大的好事，父王向来仁爱，定能体谅七弟的苦衷”

　　皇帝倒是吃了一惊，这太子平日里最爱与高城为难，今日却替他求情，高城更是吃惊，也不说话，只在那里等着，皇帝片刻笑了起来：“养子莫在帝王家，若是平常百姓家，兄弟如此和睦是多好的事情，好啦，今天朕心甚喜，都起来说话，高城，你的伤如何了？”

　　一听这个，高城几乎抖了一下，生怕这父子一个毛病，都要让他脱衣服，太子那头揣测到了高城的心思，低头笑了一下。高城看了他一眼，回道：“回陛下，已经好了”

　　“好啊”皇帝转向太子“太子，最近看你勤勉，接着掌管‘御林军’吧”

　　接着又说了些亲近的话，而后说倦了，高城，太子都告退，高城在退出时看了眼太子，却不料太子面色阴沉，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六一和史今纳闷的看着太子，围着高城道：“太子这脸变的真快”

　　高城哼了一声：“是块当皇帝的料，跟天儿似的，这脸说变就变”

　　那边太子的贴身侍从李梦抢过来，笑着说：“太子大喜呀，我们又重领御林军了，太子何故不乐呢？”

　　“哼”太子瞪了他一眼“因为我为他求了一句情，便哄的龙颜大悦”李梦不明就里，“那不好吗？”

　　太子眼色阴狠：“有些东西，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不能属于任何人”

　　李梦即使和太子亲近，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话，只随他回府。

　　高城回了府，王爷见他毫发无伤，不由的暗喜，一日无话，到了晚上，史今和六一又给他上了那不速客留下的药，这药居然上一次，一个香气，高城趴在那里也不说话，史今看着他的脸色，和六一相视对了一下，六一坐到床前：“闷了吧？”

　　高城看了他一眼：“我们都是一群饭桶，这块玉是他趁我睡着送来的，我的脸也就丢尽了，哼，皇亲贵胄不过是骗人的东西吧，平日里咱们总是觉得不错了，真遇到高手就这么不堪”

　　“小王爷，我已经查到他，他是‘星辉庄园’的主人，江湖上称做‘星辉小主’，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咱们不他的‘星辉庄园’荡平不得了？”史今说道。

　　“算什么本事？”高城坐起来，“他没为非作歹，没杀人放火，没祸国殃民，只不过抢了我的东西，那是因为我不济，如果我不是摄政王的儿子怎么办？难道我也能出兵报仇？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得了，不过这笔帐，我会留着慢慢算”

　　六一笑了，这个小王爷是他们亲之爱之的人，外表暴躁，其实内心温良，他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是靠他自己的打拼挣来的，拿的出，也服的众，但是平日里，却没有半点恃尊欺人的行径。

　　高城坐了片刻，说道：“六一，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恩，正想说呢”六一凑过来“京城里聚了越来越多的西域人，有一部分和‘天下钱庄’往来密切，而另一部分则和我们天地营的唐将军有来往”

　　高城沉思了片刻，“‘天下钱庄’的老板是谁？查没查他的底细”

　　“查了，正经生意人，也做丝绸生意，所以有很多西域的朋友”高城沉吟了一下：“事情决不会这么简单，同是和西域人来往密切，在这种时候不会是碰巧，如果这是个局，那么，为何会如此的巧？如果不是局，那么哪方到底是无辜的？六一，不要放松，要撤查”

　　六一恍然点头：“是！”

　　‘天地营’是京师最重要的帝师，直接受皇帝的指派，而高城则是这天地营的统帅。

　　史今回道：“近日，不归山附近出来一伙强寇，烧杀劫掠，更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总是征男丁，这些男丁大多数一去不回，官府多次镇压，奈何这首领十分难对付，多次镇压无果的情况下，官军也做罢，而且这家伙买通官府，竟然彼此勾结，祸乱一方”

　　“有这样的事，如今海内承平，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发生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高城几乎蹦起来。

　　“明日我们调兵前往？”

　　“不行，既然他们私通官府，我们弄的声响太大到给他们报了信，我们三个去，六一带上我们的侍卫负责接应”

　　当晚无话，次日清晨，高城和父母说去散散心，王爷心想这些天也够这个儿子不痛快了，所以也答应了，王妃则对着六一，史今千叮咛万嘱咐，而且王妃还有个毛病，就是打扮儿子，这王妃年轻时美貌冠绝九州，人送了个小名儿叫‘落地嫦娥’，而且大户之家的千金极懂打扮，现在，归于端庄雍容，却把心思全用在这个小儿子身上，这小儿子长的天生一副衣架子，穿什么象什么，谁都知道‘摄政王’府的裁缝都是从‘天上’请来的。

　　高城什么都拗的过母亲，惟有这一点，是实在斗不过这王妃，后来也习惯了，息听尊便。所以，这一大早王妃就带着丫鬟们开了宝箱，那出来一件百羽衣，说起这件衣服，还真真是有段过往，前几年属地遭外敌侵扰，又加那里瘴疠之气严重，民生涂炭，高城领兵前去平寇，不但如此还带去很多熟悉破瘴之计的官员，在那里高城用兵如神，又加上军纪严谨，对百姓秋毫无犯，不但平定外寇而且帮助那里的百姓垦荒早田，清除瘴疠之气，为此那里的百姓深谢不泯，当高城班师回朝之后，那里的百姓想送高城一柄万民伞，得知这个年轻的将军竟然是当朝摄政王之子，身份极贵，不用这个，所以，利用蜀地得天独厚的自然之态，采集了一百种鸟的羽毛织成了一件‘百羽衣’取名‘天佑’，皇帝当时大喜，立刻赏赐给高城，这件衣服尽得川蜀衣装的婉转俏皮，样式极简，料子不上好的苏织还软，呈现淡淡的珍珠白，却在领口，袖口，袍边子都用孔雀翎子织出孔雀尾边儿，更惊人的是，这百鸟衣，正面看一色，背面看一色，灯下看一色，月下看一色，白天看一色，晚上看又一色，这件衣服还有样好处就是落汗不沾，水泼不染，又有百鸟朝觐，挡灾辟邪的说法。

　　王妃被这次高城的闪失吓怕了，拿出来供高城穿着，高城穿着出来，史今和六一都傻了眼，生生把一个虎虎生风的小王爷打扮成一个细致多情的小书生，高城被他两看的心头火起，上去就踢了六一一脚：“看...我亲娘生怕我不被人暗杀，生怕我走出去没人认得，苍天无眼”

　　史今忍着笑，这小王爷的长相就够惹人瞧的了，胸口配块玉被人给劫了，如今这打扮，哪天真遇到个倒采花的女贼那就有热闹了。

　　高城一路气恼，这衣服做的百转柔肠，垂垂荡荡，惹的他的马都颠来倒去的瞧了他个遍。

　　一路行来，到了不归山境地，三个人坐在一家酒楼上，酒楼上的人都拿眼偷偷的看高城，高城一直面色青黑，六一和史今忍着笑，又忍的太辛苦，看到他两的神气，高城更是恨不得脱个光膀子算了，就在他咬牙跺脚的时候，旁侧一个文雅的声音响起：“叨扰”

　　高城等三人抬眼一看，也是一行三人，为首打拱的这个，嚯！真真生的好相貌，万般风流气质，眉目清秀再也难找。他正笑涔涔的瞧着高城：“这位公子，在下三人风尘劳顿，在此下马歇息，奈何此地客满，不知三位能否见容啊？”

　　高城打量了他一下，一笑说道：“请！”那人便坐到了高城的对面，而另两个人却站到了他的身后，高城一看，知道是主仆也不多问。只和史今，六一对饮。

　　那少年看着高城一笑，却也不说话，叫了些清淡小菜，而后打开折扇，又看了一眼高城，又淡淡一笑，高城看了他一眼：“这位兄台觉得在下又何不妥？”

　　那少年出声一笑：“都说中原之地物华天宝，我还不信，一路行来只觉得不过如此，今见公子，才知道所言不虚，不但如此，而且词句还欠斟酌，不足以形容公子的风采”

　　高城一听，心下懊恼，知道他一定指的是自己的衣服，心下又暗暗生自己亲娘的气，那少年接着说道：“公子这件衣服决不是寻常人家的款式，这谱天之下也难找到第二件，却被公子如此轻易的穿在身上，在下如果猜的不错，公子一定是位极贵之人，配上公子的雍容气度，真是绝配，绝配”

　　高城冷笑一声：“兄台好眼力，不过以衣冠视人，也愧对了兄台初见时的好气度”

　　那少年不但不恼怒，反而和身后的两个人相视而笑，说道：“失礼失礼，只是在下见公子的风采一时妄言，公子莫怪”

　　高城也不好发作，‘恩’了一声。

　　那少年看高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也不恼，而是站起来，转过桌子，竟然拉起高城的手，“公子随我来”六一和史今都握紧了手里的剑，高城拿眼按了他两一下，两个人未动声色，而是看住了那少年的两个随从，高城跟着这少年走到了窗前，这里随离京师有些距离，却是别样的山水秀美，窗外桃红柳绿，很是动人，那少年拉过高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递给高城，高城接过一看，不禁愣住了，竟然是和自己领口的那块玉极其相似的一块玉，自己这块玉是天下无双，而这块？不过高城不是个拘小节的人，不太爱考证这些东西。

　　那少年目光柔和温存的看着高城：“这两块玉合起来叫做‘金兰’，单只叫做‘望舒’而这两块玉的主人必然会永不相离”

　　高城一把把那玉塞给那少年：“无稽之谈，不过是两块玉，弄出这么多勾当，好啦，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告辞！”

　　说罢对六一和史今喊道：“走！”

　　三个人离开酒楼，扬鞭而去，行了一段，六一和史今忽然从马上飞纵向后，一直在他们后面的三匹马上的人几乎措手不及就被史今和六一制住了两个，便是那两个侍卫，而高城缓缓的掉转马头，对着那一直追来的少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少年急忙道：“在下姓段，段十三便是！公子有这块玉难道不认得我？”

　　“笑话，天下有玉的人多了，我怎么要全认识？废话少说，我没功夫和你这种人耗时间，如果再跟着我，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那两个被制住的仆从想来也没想到六一和史今的功夫如此强大，现在救主不得，都一脸急切，那少年咬牙说道：“死在你手里又怎么样？如果老天是这样安排的，那我便死也无憾”

　　高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竟然接不上他的话，六一却骂道：“一个大老爷们儿说的什么鬼话，你愿意死便去死，再跟着我们，小爷我一剑跺了你”

　　那少年也不睬，只瞪着高城，高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景况，倒有些没奈何，说道：“你如果要跟着我，那是你的事，但是，如果是因为玉，你就给我滚远点儿，我没听说过天下还有因为玉就非得在一起的朋友呢，如果你要和我成为朋友，我们还不够交情，所以，如果真象你所说的，那么咱们后会有期，大男人之间别弄的婆婆妈妈的，让人不痛快！”

　　那少年沉吟了一下，“好吧，就依你，如果我们再见面，那么我请公子喝酒，你不可拒绝”

　　“好！不过你要是再跟着我，别怪我做出不斯文的事情来！”高城拿鞭子指着他喝道。说罢，冲六一和史今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撤剑还鞘，各回自己马上。

　　而后三个人打马急驰而去，行了一段，勒住马头，六一道：“妈的，这小子就是欠揍，这一打不敢跟着了”

　　史今没说话，看了眼高城，高城回首说道：“没那么简单”说罢，一踹马蹬继续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