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简梨

21、27岁-完

　　“你听说了吗？你们原来的市长已经判刑，新闻出来了。”正在旅行的林莉接到林玫的电话。林玫知道她一旦放出去，那就是脱缰的野马，除非主动联系她，否则她是绝不关心外界信息的。

　　林莉有些惊讶，“这么快？”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官员贪污受贿被抓好像不是新鲜事，全国各地每天都在发生。但对于事发地，那是经久不绝的话题、谈资。林莉之所以脱离体制，也是感叹自己眼神确实不好。曾经和那位市长有过一两次工作接触，对方待人接物十分温和，曾经是林莉向好友讲述“真正的领导不会盛气凌人”的典型案例，谁知道结果是这样？

　　林莉给林玫发了个耸肩摊手的表情，“侧面烘托我走得没错。”

　　“恩，今天的新闻头条，你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和你八卦一下。”

　　“并没有什么八卦的价值，只是在同一栋办公楼工作，并没有多少接触。”林莉耸肩，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就准备挂电话。

　　“你什么时候和爸妈说辞职的事情，他们早晚会知道的。”林玫最后一击，“看你现在，出去玩都不敢朋友圈。”

　　“你不知道我一年的朋友圈限量五条吗？”林莉吐槽道。她并不是喜欢展示自己生活的人，一年朋友圈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并不会觉得不能发朋友圈是难以忍受的事情。之前在政府部门上班，对朋友圈之类的都会有规定，不允许发与工作相关的，不允许发与工作无关的。对，没有错别字，就是各类细致的规定，有关的、无关的都不允许评论，纪委管理就严格到这种地步。

　　做什么工作，就会携带什么气质。怪不得总有人诟病政府官员刻板，被这样严苛细致的管理，严谨细致保平安。

　　“你这种不喜欢发朋友圈的人，老了都没有回忆。”林玫吐槽，“淘宝上有这样的店，把每年的朋友圈、围脖整理成书，每次一看到那些图片文字，都是满满的回忆。”

　　“回忆都在脑子里，我有画笔啊。真正值得我记忆的都在画儿里，每次看到那些画，就能回想起当时的心情。剩下的、零碎的，都是不值得回忆的。”

　　“就你歪理多！不要活得像个老年人，年纪轻轻死气沉沉。我刚认识的一个客户，五十多岁了，她刚得了孙女，开了一个小号，每天只记录孙女日常，积攒一年就出一本书。等到孩子上大，那才是满满的回忆，还能看到长辈对她的爱。”

　　“好吧，好吧，知道你想说什么。人家五十多岁大人了，年龄是我一倍，比我活得还年轻是不是？”林莉笑道，“之前没好意思告诉你，我偶尔也发朋友圈，只发仅自己可见。我的回忆，不适合分享给大众，回忆也是我自己的。”

　　“懒得说你。”林玫笑骂，不知道怎么样评价自己这个妹妹。“别转移话题，说你辞职的事儿呢。我一直没说漏嘴啊，你自己注意掌握分寸，找个时间和爸妈说清楚，不然以妈的脾气，她非炸了不可。”

　　“好好，我收拾收拾就回来。”林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可惜隔着电话线的林玫看不见。

　　林玫以为林莉只是敷衍她，没想到林莉真的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程，不再继续旅行。

　　听说原市长彻底被拍死的消息，于别人而言是八卦，于林莉而言商机。当初市长被双规，披露出不少经济问题。在他们市那个十八线城市，他包庇房地产商人，违规侵占国有资产，修起当地最豪华的楼盘。

　　林莉当初买金秋的时候，市长庇护的楼盘已经卖光了。地段好、质量好、物业好、邻居好，根本没有入手的机会，如今不正是时候吗？

　　落马官员的资产都会经历收缴、抵押、转让、拍卖的程序，正式判决下达之后，法院会把资产移交给银行，而银行会把这些委托给不良资产公司来处理。“不良资产”并不是指这些房产商铺质量不好、效益不好，而是这些资产不能为银行创造利润。按照银行的判断，他们是不良资产。“不良资产”只是资产的一种称呼，里面有很多非常有价值的资产。

　　中国有四大不良资产处理公司，九九年的时候，国家为了处置四大国有银行的不良资产，中国银行、农行、工行、建行分别对口成立了东方、长城、华融和信达四家资产管理公司，处理国有银行不良资产。当时，由财政部为四家公司分别提供100亿元资本金，由央行提供5700亿元的再贷款，同时允许四家公司分别向对口的四大行发行了固定利率为2.25%的8200亿元金融债券，用于收购四大行1.4万亿元不良资产。

　　瞧瞧这牌面，资金以亿为单位，哪家企业有这样庞大的资金链，有国有银行背书。国家背景、银行支持，资产之雄厚、力量之磅礴，不言而喻。而且他们有渠道，这些官员落马、国企破产、国有银行不良资产等等，都通过这些公司来转化。

　　这是不良资产资产处理公司的历史，历史造就了今天，今天这些公司已经全面转型，面向市场。早在零九年的时候，四家公司就完成了当初签的军令状，处理完四大银行的不良资产，甩掉包袱，轻装上阵。

　　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林莉可以购买这些资产。

　　在官网上一查，林莉立刻包袱款款，回省城找林莉。

　　从法院官网上找到原市长判决书，从判决书里找到负责拍卖资产的公司。只这一步，林莉就做了一整个晚上，那是长达几百页的文献，没有人指点，只能下死功夫。

　　第二天凌晨的飞机，飞十个小时。幸亏林莉找了家打印店把文件打印一部分出来，整个飞行过程中，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他所有时间都抱着文书翻阅。

　　找到资产拍卖公司之后，再去公司官网上找原市长资产的拍卖信息。一千七百多页，很好，很好，有的找。

　　林莉住到林玫省城新买的房子里，每天头不梳脸不洗，天天吃外卖，窝在客房查阅资料。

　　林玫做税务律师的，也知道真出了大事，忙起来无暇理会旁人。并不介意林莉在房间里生霉，每天早上榨了豆浆，蒸紫薯、煮玉米，保证林莉一天之中，至少有一顿饭不是外卖。这就是林玫对妹妹最大的照顾，她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吃饭要么在食堂，要么吃外卖，最惨的是应酬宴请。那真是上桌之前先点一份外卖，吃个半饱才能继续工作，晚上回家还要加餐。

　　这天晚上，林玫回来，见林莉难得没有关着房门忙碌，而是在客厅里看电视。之前客厅里堆积的纸袋、纸箱、外卖盒也被清理干净，仔细看过去，连地板都闪闪发亮。

　　“你打扫卫生啦？”林玫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今天上午终于把资料理出来了，抽空把猪窝扫干净。对了，我在电炖盅里温着银耳汤，我去给你端。”林莉把拖鞋拖得哒哒作响，背影都透着股欢快气息。

　　林玫甩掉高跟鞋，穿着软绵绵的室内拖鞋，终于感觉脚落在平地上，往沙发上一瘫，端着银耳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你找到想买的资产没有？”

　　“找到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们那小地方的房产也在其中。其他公司债券我没兴趣，就那几套房产，价格是市场价三分之二，估计拍卖会拍涨，很划算。”

　　“给我看看。”林玫一伸手，林莉哒哒跑到房间里，把整理好的资料递到她手上。求之不得的事情，赖在林玫这里，不就是为了请她帮忙。和律师说话都是按小时收费的，如今有白工，不用白不用。

　　“这些都想买吗？你有这么多钱？”林玫随手翻了翻，大约十几套呢。

　　“怎么可能，别墅、复式、商铺这些都不考虑，只要那几套普通商品住宅。把资料都收集起来，主要是为了对比。”

　　“那钱呢？”林玫追问。

　　“我身上有五十万可用。之前我和你说过，签约动画，顺势打包卖了所有版权，税后三十五万。我工作这几年，存了三十万。因为辞职不能继续用公积金贷款，违约提前还款，还剩不到二十万。这些，所有的钱，留十万应急、日用，剩下的五十万用来买这批房子。”

　　林玫手指在价格上轻点，回忆着这个地址对应的地段。她学习好，很早就出来读书，需要思考，才能把地址和具体位置对应上。“价格合适，地方也是好地方，可你想过没有。这样的好事情，你想抢别人也想抢，若是抢不到怎么办？入场要交保证金吧？这个保证金退吗？”

　　“放心，入场只需要提供银行开具的资产证明，等到把房产拍到手里，才会交保证金，后续的资金我都准备好了。”林莉微笑。

　　“你知道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个，这样的资产拍卖，轮得到你我吗？不是我看轻社会公平，这样的不良资产处理公司，本身就带着官方背景。”

　　“放心，抓重点我还是会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林莉从一大叠文书里翻出其中一页，指着道：“你看看这段话。”

　　“以下人员不得购买：国家公务员、金融监管机构工作人员、政法干警、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工作人员、国有企业债务人管理层以及参与资产处置工作的律师、会计师、评估师等中介机构等关联人，或者上述关联人参与的非金融机构法人，以及与参与不良债权转让的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工作人员、国有企业债务人或者受托资产评估机构负责人员等有直系亲属关系的人员。”

　　“还有这段：受理排斥、阻挠征询或异议的举报电话……”林莉笑道，“官方背景怎么了，官方背景才更害怕举报和监督。我在体制内待过，才知道体制内宽容与苛刻的标准。对能力的宽容，只要不是态度问题，能力优劣没有差异。对原则性问题的苛责，只要是与政策不符的，一旦有人举报，那就是拔起萝卜带出泥，谁也别想好。官方才是最怕监督，最怕较真的。经济问题尤其敏感，这里的纪委都是两层，双向监督。”

　　“我读书的时候，老师就和我讲，干金融的，赚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要入了这行谁都能赚钱，赚不到钱的是笨蛋。可是他又反复强调了，赚不到钱的时候笨蛋，守不住底线就要完蛋。底线，底线。”林莉轻声重复，“在这样的公司上班，参与评估、处置这样庞大资产，这几套放在在他们眼里，又算的了什么呢。”

　　“最后一个问题，姐，你是不是担心拍得人太多，我抢不到？”林莉哈哈大笑，“姐，不可能有太多人知道的，这是渠道的问题。你也是知识青年，人脉不算少，见识不算短，我要是不和你说，你知道有这回事儿吗？”

　　“不要小瞧业内人士。我不是这行的自然不知道，总有知道的人。”林玫皱眉提醒。

　　“那这么说吧。能知道的都是从事金融行业的，参与资产处置的评估师、会计之类，还有就是国家公职人员。同时，这些直接参与的人受到的监督最严格，他们包括直系亲属是不能参与买卖的。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范围瞬间缩小很多。再说房产，如果是商人，房产和公司相比，他会选择什么？接手公司债权，那可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只有我这样的，没有经营能力，又有点儿闲钱的，才会选择以后会升职的房产作为投资，范围进一步缩小。”

　　“就算想要坐拥房产升职，买省城不好吗？买其他发达市县的房子不好吗？我们那十八线小城市，工业没有、旅游业不发达，一个农业城市，凭什么吸引投资人，不过是一些本地人而已。姐，你说本地人有多少能从国家不良资产处置公司这个高度落到我家隔、壁亲戚朋友隔壁的那套房子上？这才是我认为五十万能拿下一套房子的底气。”

　　知识带来的稀有性和垄断性，这才是我实现经济自由的底气。

　　林玫想了想，不得不点头承认，林莉说得对。

　　“我再看看吧。”林玫重新接过文书，准备从专业的角度看一看这上面有没有条文漏洞。

　　然后，林玫发现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林莉准备的资料比较简单，只有简要房产介绍和户型图，然后就是一个地址和联系电话。

　　“你这样不行啊！”林玫皱眉。

　　“姐，房子是绝对没问题的，我当初实地看过那里的二手房。若是能以这个价格拿下，贷款我都愿意，增值比贷款利息都多，太划算了。我主要想请你帮我了解一下你擅长领域的那些，我们省的分公司就在省城，你整理出有疑问地方，我们或者打电话咨询，或者上门。”林莉郑重其事拜托给林玫，问道；“咨询费打个折，我付。”

　　林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难道还要收你的钱吗？”

　　“当然要收，这是你应得的。亲姐妹，明算账。你读了这么多念书，费那么大劲儿考资格证，为我找资料、上门咨询，我就是你的客户啊。网上不是经常有人吐槽吗？学摄影的就让你帮忙拍照修图，学计算机的就让你免费修电脑，学英语的就让你免费翻译，脑力劳动就不值得尊重了吗？亲戚朋友就该做白工吗？你已经够忙啦！”林莉摊手，严肃认真道：“咱们姐妹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我不希望一些小细节成为日后矛盾的由来。”

　　林玫笑得更开心了，“好吧，好吧，就像你说的，亲姐妹、明算账。我从你这里得到了这些消息，非常心动，若是咨询下来，情况如预想中一样好，我也准备入手一套。不仅咱们那小城有，省城也该有吧。可能省城知机的人更多一点，我现在还着房贷，如果钱不凑手，需要贷款抵押，你做我的担保人。行不？”

　　“行！”林莉一口应下。

　　林莉付出消息、渠道和抵押物，林玫负责咨询、合同、评估等一些列后续事项，两姐妹同心协力。若能做成了这一笔，两人都能实现经济自由。

　　在两姐妹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林妈打电话过来：“我认识的姐妹介绍的一个小伙子，和你一样是公务员，长的一表人才，就是读书读得久了，这才没有谈朋友。你见一见吧。”

　　亲妈，您可真会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