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简梨

2、22岁-中

　　“死鸭子嘴硬，当初说不考公务员，要靠画画吃饭，现在不乖乖回老家上班啦！”林妈在电话里和林爸分享经验：“林莉那死丫头就是欠捶，我要是在家里，肯定好好说她几句。我们当父母的能害她吗？”

　　“你也别总是唠叨女儿，你那里怎么样了？”林爸转移话题。

　　“我哪儿唠叨了？哼……青青她姨介绍的公司的确不错，能免费住呢，虽然是八人间。我昨天面试了好几家都没上，现在的城里人，找保姆也要挑的。我准备明天去批发市场挑几件衣裳，打扮得利落些，早点让人挑中。”

　　“要是别人看不上，就不回来吧。一把年纪让人挑挑拣拣，也不是个事儿。”

　　“我回来，回来干什么。好不容易把两个死妮子供出来，我也不用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你不知道现在做保姆有多吃香，一个月工资能开四千呢！林莉别看说出去体面，一个月二千多不到三千的工资，比我还不如呢！”

　　“你不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的，哪里像个家。闺女回来，连个烟火气都没有。”

　　“家什么家，你不是在家里吗？你问问你闺女，她是希望我天天守在家里给她做饭，还是希望遇到沟沟坎坎的时候我能拿出钱来支持她！钱！钱才是硬道理！林玫我是不担心了，她大学好，工作也好，女婿在医院也是高工资，等生了孩子，一辈子圆圆满满。林莉那死丫头倔，总得给她存个首付吧，我听人家说了现在结婚要分婚前财产婚后财产的，自己有个房子，比什么都强。我可不是偏心眼儿的妈，林莉有了，林玫不能缺吧。”

　　“去吧，去吧，我自己守在家里。反正她们姐妹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市里，一年也回来住不了几天。”

　　“哎，就是这个道理，咱们老俩口再辛苦十年，等外孙子们都出来，就享福了。到时候我给林玫带孩子去，让他们安安心心工作。你在家里也不要随便对付，走的时候碗橱里给你炒了肉臊子，你吃饭、吃面挑一点拌上，什么营养都有了。这是我大哥村里的好牛肉，大块大块的，可实惠了。”

　　林爸挂了林妈的电话，又给林莉打过去：“莉啊，没事儿吧，习惯不习惯。”

　　“爸，挺好的。我房子就租在单位对面大街上，周围住的人也简单，差不多本乡本土的。咱们市这么个十八线小城市，也有好处，走路上班最多二十分钟。”

　　“嗯，好就好。你好好工作，刚到单位上，多和领导前辈请教，不要端架子。看到领导茶杯空了要去倒水，办公室地脏了也要扫，勤快点儿，不吃亏的。”

　　“行，爸，我知道的，你别担心。咱们办公楼有保洁打扫，用不到我。”

　　“好，好。”林爸笑得眼角皱纹挤在一处；“连地都不用扫，你这是进福窝了。好好干，争取以后也提个干部！”

　　林莉挂了电话，继续画画，事情当然没有和林爸说的那样好。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老男人，就是那种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在机关单位工作的那种。七匹狼配西裤皮鞋，大背头，手上拎个皮包，眼镜厚厚的，一脸油光。

　　做派也是典型，底下职工上班到了，先给他的办公室打扫卫生，拖地、擦桌子，换烟灰缸。林莉是办公室新进人员，这些事情自然该她来做。保洁什么的是整栋楼的保洁，并不会打扫房间。

　　“小林啊，兄弟单位发过来的调查问卷，你先把问卷填了。然后把这些文件给部长送过去，记得提醒部长面上是急件，开会的，千万别忘了。”副主任递给林莉一叠东西。

　　“好。”林莉接过调查问卷，对本市的环卫工作的意见建议。这些几乎都是有标准答案的，选那些明显“政治正确”的答案啊，难道我能在“你认为政府对环卫工作重视吗？”这一栏勾不重视吗？

　　林莉把文件给部长送过去，回来的时候却见副主任黑着一张脸，“你刚刚出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把门给部长关上。”

　　“啊？”

　　“我在走廊门口看得清清楚楚，你走出来没关门。部长工作多忙啊，批文件需要安静，工作之余还要给你擦屁股是不是！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不是，我进去的时候就是轻轻掩着的，我出来当然……”

　　“行了，别狡辩，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看看你，填个简单调查问卷也能错，你也是大学生啊，怎么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多亏我心细检查了一遍，不然交上去肯定让领导不高兴。”

　　“哪儿？”林莉一脸莫名，她已经按照“标准答案”填了啊。

　　“看，这个，问你认为我市环卫工作不到位的原因是什么，A财政投入不够B市民不够配合C环卫工人较少D领导不够重视。你怎么能选BC呢！”

　　“这是不定项选择题啊。”

　　“哎呦，我的天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到底懂不懂规矩，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这是多选单选的问题吗？你怎么能选环卫工人较少，政府出钱养着的环卫工人还少吗？满大街都是，解决了多少就业，这都是政绩啊，你说什么环卫工人较少，和财政投入不够、领导不够重视一个意思啊，都是说领导工作做的不好！”

　　我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调查问卷的尿性，没想到它比我想象的水更深。调查问卷要是有标准答案，还调查个什么劲。我已经向现实低头，做了“正确”选择，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坑等着我呢！

　　“嗯，主任，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没经验就是没经验，算了，你钢笔写的也擦不下来，这份就别交上去了。”

　　“那问卷不够……”

　　“少一份总比交上去数据统计出来给领导堵心强啊！小林啊，以后注意！”

　　“好，好。”林莉拿着调查问卷回到位置，这就是我想要的稳定吗？为了五险一金。

　　办公室主任从里间出来，去走廊头上拿了拖把，刚进门，副主任就迎上去：“哎呦，主任啊，怎么能让你拖地，我来，我来。”

　　主任笑呵呵，从善如流把拖把递给副主任，偏要自我标榜：“自己的事情自己干，我的办公室我也是经常打扫的。就是我抽烟，一会儿抖得满地烟灰。”

　　“主任，我有个小妙招，我给您试试啊。”副主任拎着拖把进了里间，惊叹声传出来：“啊呀呀，主任，你怎么一大早抽了这么多烟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保重身体啊。”

　　“嗨，昨天忘了倒。”

　　“什么，您的办公室没打扫。这个小林啊，不知道在干什么。主任，您做，我给你扫，真是，回头我说她去。也是我工作不到位，我早上来，该到办公室看一看的。”

　　“小事，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副主任仿佛放松下来，笑道：“咱们这玻璃烟灰缸不容易打理，烟头一杵一层灰，结在上面钢丝球都擦不下来。这样，垫一层餐巾纸在上面，滴两滴茶水，润湿了，再不弄脏烟灰缸。万一上面来检查禁烟工作，把干干净净的烟灰缸从柜子里拿出来，谁不说咱们禁烟工作做得好。”

　　“好，好，小何啊，还是你有生活经验。嗯，以后也给我垫一层餐巾纸，哈哈。”

　　林莉听得嘴角抽搐，看看墙壁上挂着的“no smoking”和“无烟办公室”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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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妈买了新衣服的第二天，终于顺利面试上了一家，请保姆照顾高龄老人。

　　“我就说我农村来的，力气大，保证没问题。人家家里有钱得很，在省城花园广场，上上下下三层楼，我每天就是给老人家翻身、喂饭，擦洗，推他到广场上散步。和种田比起来，工作是轻松。可惜就是受气，在人家屋檐下，一会儿这儿不对，一会儿哪不对，我都活四十几年了，还要从头学喂饭、穿衣。哎呦，那叫一个受气哦。”林妈在电话里抱怨。

　　“受气就回来呗。现在我和姐都工作了，也不要你们的钱，爸有工作，你回来享福啊。”

　　“享个屁的福气，你爸天天起早贪黑的，能挣几个钱。他当年要是不下岗，再过是十年就能领退休金了。可惜啊，怎们这代人没赶上好时候，年轻时候下乡，人到中年下岗，老了老了，还要下海。”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形容九零后不就有句顺口溜吗？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我们读书的时候，工作是包分配的；我们工作等时候，毕业等于失业。原来每个时代的人，都觉得自己被淹没在时代浪潮之下。

　　“你和你姐要是生孩子了，我就不在外面受气，回来给你们带孩子。”

　　“那你还是在外面带孩子吧，还赚钱！”林莉挂了电话，她妈远在省城，也只能电话里催催她恋爱结婚生子，她不听就是。

　　结婚生子不着急，买房子才该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