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南边儿来了个哑巴》七月溜冰

2、齐若诚

　　“小瑶来了，快坐快坐。”
　　沈瑶把手里提的礼品放在桌上：“师娘好。”
　　“哟，侬看看侬伐，过来就过来还提这么多的东西干什么啦。老刘，小瑶来了啦。”
　　刘教授的老婆姓陈，是个标准的上海弄堂出来的女人，一柜子的旗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每天家里饭桌上三菜一汤，少一道都不行。十几年前跟着刘教授调配到A大，一口上海话到现在还没改过来，弄得刘教授总说她移风不易俗。
　　“小瑶来了，我在这儿看学生写的散文呢。”刘教授拿着眼镜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你帮我瞧瞧。”
　　沈瑶摆摆手：“老师您是汉语言的专家，我可不敢造次。”
　　刘教授摇摇头：“都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呐，可这些个学生，哪还有以前那些学生的文笔，你们那届倒还有几个不错的，到了这两年，半个都数不出来了。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沈瑶一边喝水一边别有深意地说道：“怎么会，您手上现在不就有个好苗子？”
　　刘教授听了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啊，你是无事不登门，没安着好心。怎么，老季找你聊了？”
　　“是，小说我看了，是个好故事。还是值得争取一下的。”
　　“那今天不凑巧，那孩子天天往我这儿跑，就今天没来。要不你们还能先见一面。”
　　“我听说他现在对我们公司抵触情绪很强，见了也不一定谈得拢，没准儿还要给您找不痛快。我看了我们公司的合同，可以说是给了最大的让步条件了。”
　　“老季是我朋友，你呢又是我的学生，你们公司的发展情况，我平时耳濡目染也是了解的不少。拍摄过程用心，出品精良，这两年待在原地打转，关键的问题还是缺少一个真正好的故事。剧本是一部影视作品的心脏，你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全民参与的好剧本。我给你交个实底儿，这个故事是我自作主张背着若诚拿给老季看的。这个孩子，犟还只是一方面，想要合同签下来，我实话告诉你，难度不小。你们公司的人之前没通知我就直接找他谈了。当然，他是成年人了，也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管着。但是若诚，不太一样，他有语言障碍。”刘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张照片给沈瑶看。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衬衫，五官清秀，抿着嘴，眼睛好像在看着镜头又好像没有。
　　沈瑶笑笑：“那这样说起来，老师您可教了个天才出来，一个有语言障碍的人要写出这么多字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扣高帽。”
　　“哎呦。侬两个讲什么，来吃饭啦。”
　　刘教授走到饭桌前坐下：“这不是小瑶的公司想买若诚写的东西吗。”
　　陈阿姨端着饭：“若诚是个好小孩子啦，每次来啊，都帮我做好多好多事情啦。特别听话的。”
　　“如果你们公司是真心地想买《狼烟》的版权，我建议你们可以好好跟他谈一谈，一个作者，多多少少还是很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影视化的。”
　　沈瑶点点头：“好的老师，我会好好处理这件事情。毕竟是您喜欢的作品，如果敲下来，我也会尽我所能去保证作品质量。”
　　“你可别这么自信，敲不敲得下来，那还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陈阿姨见他们俩端着碗讲个没完，不由得打断：“好啦好啦，吃饭，阿姨做了小瑶最爱吃的糖醋小排。”
　　“谢谢师娘。”
　　陈阿姨夹了块排骨给沈瑶：“小瑶啊，侬买若诚的剧本要好好谈一谈啦，若诚这个小孩子很好的，不要叫他吃亏啦。”
　　沈瑶咬着排骨含含糊糊回答：“好的……师娘。”
　　周六早上沈瑶难得没有睡懒觉，爬起来胡乱扎了个马尾，对着镜子一边刷牙一边锤自己的肩膀。
　　沈妈妈进洗手间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知道她昨天估计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脖子又疼了？”
　　沈瑶本来昨天洗了澡准备好好睡一觉，想到老季交给她的事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起来查了点关于语言障碍的资料，结果一不小心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工作就那么重要，这世界上钱那么多，你未必赚的完？我跟你爸又不靠着你的工资养活……”
　　沈瑶一嘴的泡沫，含含糊糊地回答：“我知道啦。”她打开水龙头漱漱嘴。“您老这样唠唠叨叨的，我下周末不回来住了。”
　　沈瑶25岁的时候在公司附近首付款买了套40平米的小公寓一个人住，周末不加班的话就回来一趟。
　　沈妈妈瞪她一眼：“你不回来住正好，我看见你就烦。吃早饭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沈瑶如蒙大赦，跑到客厅，沈爸爸正拿着一份报纸看。
　　沈爸爸看着沈瑶，贱笑到：“又被你妈骂了。”
　　“您怎么还幸灾乐祸啊，我这骂可是替您挨的。”
　　“怎么又是替我挨的了？”
　　“我要是不在家，老妈就只能骂您，现在我在家，她才把注意力转向我，到时候我周末不回家，您就等着她天天骂您吧。”
　　沈爸爸的思绪丝毫没有被沈瑶带跑偏，“你这话可不对，你妈每天骂我百分之八十也是因为你，就因为你不回家，她只能向我开炮。你爸过得多苦你是不知道，所以你以后要常常回家，知道了吗。”
　　沈瑶看她爸那副贱兮兮的样子笑死了：“知道了，知道了。您这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
　　沈妈妈走出来：“瑶瑶，你待会儿要出去？”
　　“嗯，我跟李墨墨出去逛街。”
　　“你多跟墨墨出去玩玩也好，她朋友多，你叫她多介绍几个给你认识。”
　　“我又不缺朋友，干嘛要别人介绍。”
　　“你这个鬼丫头就知道给我装傻!”沈妈妈恨不得过来揪着沈瑶的耳朵拧两圈。
　　眼看着自己老妈就要跳脚了，沈瑶赶紧把最后一口豆浆喝了，回自己屋里拿了包，夺门而出。
　　沈瑶开着车去李墨墨家接了她，两个人往新世界百货去。
　　“唉，还是会开车方便。”李墨墨坐在车上看着沈瑶不禁感慨道。
　　“你去学嘛。”
　　“学了我也没钱买车啊。”李墨墨看着沈瑶，不得不说，沈瑶虽然在婚恋方面一无所获，但是在事业方面，还是相当不错的。
　　沈瑶买了套蓝灰色西装，虽然衣服开襟上有两粒珍珠扣子她不太喜欢，不过版型宽松舒服，瑕不掩瑜，她没犹豫多久就付了钱。
　　“你这件西装要配个灰色的鞋吧，穿黑鞋子太突兀了。”
　　沈瑶想了想，觉得李墨墨说得对，又拉着她去看鞋子。
　　沈瑶这个人，工作起来认真，逛起街来更认真，她和李墨墨两个人把卖鞋的那层楼逛遍了，也没挑到她满意的。
　　李墨墨捶捶有些发酸的腿，抱怨道：“你这个挑剔精!”
　　沈瑶冲她比划出一个拳头，眼睛一边进行着排查。
　　“刚刚那双尖头的不是挺好看的，颜色也可以，高度也合适。”
　　“那后面有个毛球球你没看到啊。”
　　“那又怎么啦，那是别人设计的点缀，多可爱呀!”
　　“我一个快奔三的人了，穿个高跟鞋后面还挂着个球，多别扭。”
　　“你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要奔三了，给你找对象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沈瑶把她的碎碎念全部屏蔽在外，拖着她到商场里的甜品店打算堵上她的嘴。
　　李墨墨一边喝着布丁奶茶，嘴上也不歇气儿：“这次阿姨推荐的这个人真挺好的，照片我妈给我看了，长得还可以，年纪也不大，才三十……”
　　沈瑶拿着吸管戳了戳杯子里的布丁：“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他三十，比我还大两岁，怎么我就老姑娘了，他就还年轻啊。”
　　“你别跟我抬杠行吗，我们倒是想给你找年轻的，找个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不好意思啊，人家还在上学呢。”
　　“喝你的奶茶行吗？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李墨墨朝回头望了望：“行，以后您老人家的事儿我不管。咱们点的那个彩虹千层怎么还没好啊？”
　　“要现做，估计还要一会儿，等着吧。”
　　李墨墨刷了一会儿手机，突然想起件事：“沈瑶……我听部里的人说咱们部门这回换的部长是个空降的。”
　　“嗯，老季跟我说了。”
　　“凭什么啊，咱们公司每个部部长换届不都是副部往上提。凭什么这一到你升官了，就空降一个下来，公司也太不考虑你的感受了。”
　　“这人事变动的事情公司高层自有安排，也不是我们能管得着的。事已至此，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再说，公司又不缺我这位，没必要事事考虑到我的感受。”
　　李墨墨嘴巴一撇：“反正我心里就是不舒服。”
　　沈瑶看着她那小模样还挺可爱的，拍拍她的背：“好啦，又不是你加不了薪，我这不往上升了，正好你们给我介绍对象呗。”
　　一听这话李墨墨又来劲了：“真的啊？”
　　沈瑶点点头：“其实你们说的也对，我也不能老这么单着，要不真能被我妈唠叨死。等老季新给我的这单活儿做完，我乖乖服从你们的指挥。”这怎么可能呢，沈瑶就是整天欺负李墨墨傻。
　　“这还差不多。”
　　说着话，彩虹千层已经端上来了。服务员手里拿着刀具给她们俩现切。
　　李墨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刚拿起勺子，感觉衣角被人扯了一下，她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朴素的人，手里拿着一个纸盒，纸盒上写着几行字，大意是说他们是聋哑人爱心协会的人，在街上募集善款为聋哑人医治。
　　那个人一边打着李墨墨看不懂的手语，一边注视着她。
　　李墨墨立刻拿出钱包来，但是发现里面没有零钱，她眼巴巴地看着沈瑶。“好可怜啊。”
　　其实沈瑶知道这些人不是什么真正的聋哑人，这只是街头的一种骗术而已，放在平时，沈瑶是绝对不会给钱的。但是李墨墨这个人她知道，虽然不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但从小被家里人宠着，心地善良，耳根子又软。沈瑶没想着在她面前揭穿这个人，她看着李墨墨，总像看着从前的自己，总想保护这个小女孩儿的天真。她无奈地笑笑，从零钱包里随手拿了张二十块钱递过去。
　　李墨墨刚想接过来拿给这个人，却被一只手给挡住了。
　　是那个帮他们切蛋糕的服务员。
　　他一边挡住沈瑶拿着钱的手，一边瞪着那个“聋哑人。”
　　那个聋哑人见他这样，依旧露出和善的笑。
　　沈瑶看着这个服务生，忽然觉得他十分面熟。
　　她眯起眼睛，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碎片式的记忆。突然，面前的这张脸，和刘教授家里那张抿着嘴唇的少年的照片重合在了一起。
　　齐若诚？!
　　沈瑶想到他有语言障碍，如果自己真的把钱给这个“聋哑人”，恐怕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墨墨就不太明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到底想干嘛了。“这位先生，你怎么了？”
　　齐若诚不说话，沈瑶知道，他说不了。
　　“先生，您怎么啦，您说句话呀？”李墨墨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瑶把钱收了回去。“算了，墨墨，钱咱们不给了。”
　　若诚听她这样说，也把手收了回去。
　　那人眼见着钱要到手了，就这么被人给拦了回去，一时间没忍住骂了句：“操。”
　　墨墨立刻转过头去：“嗯？你不是聋哑人吗？你怎么骂人啊？”
　　那人也没回复，急急忙忙地走了。
　　若诚切完彩虹千层，帮她们装进盘子里。
　　沈瑶笑笑：“谢谢。”
　　若诚看着她，楞了几秒，点点头。
　　李墨墨舀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这人真奇怪。”
　　沈瑶看着若诚的背影，勾了勾嘴角：“是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