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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那条失眠的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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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应该去哪里,好像我之前一直满满当当地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比如离开地狱的第十九层,哪怕是去十八层旅游观光一下呢,后来变成念经超度鬼魂,哪怕是找到一个肯安安静静听我念经的呢,再后来,变成丙字楼二十九号的少年,去见他,就是我的目标。
再后来的后来……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像是一夜之间,忽然实现了所有的目标,又在一夜之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目标,比如离开地狱十九层吧,我现在上天入地,哪儿不能去啊,别说去十八层观光,就是人间,也来去自如;再比如念经超度鬼魂吧,慕容冲不是安安静静听了这么久的经?再说了,念经还不是为了跑路,现在路也跑了,还念个什么鬼经?
再比如去见慕容冲吧,我方才就在这里见到了他,他叫我等他。
可是等,是这样渺茫的一个字啊。
我在瀑布边上发了很久的呆,起初天蓝得很明丽,后来就黑了,晚星闪亮如珍珠,后来全走了,起初花开得正好,后来叶子都掉了,起初蝴蝶蛾子到处跌跌撞撞,如今都找地方冬眠去了。
只有瀑布,还在永无歇止地蹦极。
而跳下去的人,再也没有露出头来,他说他是回了修罗界,我不知道修罗界在哪里,也许是在水底,可是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他会去了哪一片水域呢?
我思来想去,决定逐水而居,没准哪天,他就会从水里探出头来,泼我一头一脸的水……
我于是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沿着河,沿着湖,沿着海,有一天我经过一个悬崖,忽然听见了一段铿锵有力的朗诵声:
“大海啊你全是水……
骏马啊你四条腿……”
你别说,我当时就双腿一软,差点一跟头栽下去——多么熟悉的朗诵声啊,熟悉的简直就是——啊不,它本来就是一噩梦!
就在我寻思我几时梦见过这么可怕的事情的时候,那位可敬的朗诵者已经发现了我,她颇为欣喜地跳下来跟我打招呼:“阿朱啊,好久不见。”
“你认得我?”我有点儿吃不消她的热情,试探着问。
“当然,我是精卫啊,这昆仑山上的凤凰,哪有我不认得的。”白喙赤足的小鸟一跳一跳,口气大得很:“我知道啦,你又涅槃是吧,你又把我忘了是吧,你们凤凰都这个毛病,真真要不得。”
什么叫“又”涅槃啊,我才涅槃过一次好不好。
我气鼓鼓地想,被她勾动心事,猛地想起,是了,我离开地狱这么久,还没有回过昆仑山呢,说来昆仑山也在海上,不如回去看看?
于是真的就回去了。
我的归来在昆仑山上引起了很大的轰动,飞禽走兽都轮流过来围观,这个“啧啧”两声:“瞧这毛色”,那个感慨一下:“女大十八变啊”,最高兴莫过于长老们了,他们扯的扯我的头发,摸的摸我的面孔,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只连连道:“好、好,回来就好。”
让我有点惭愧地想起,这么久的游荡,竟然要精卫的提醒才记得回来。
不过长老们安慰我说,涅槃之后凤凰找不到家的事儿多了去了,那谁谁谁,不是一不小心跑老虎窝里去了吗,和虎崽子住了几年,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搞清楚,还有那谁谁谁,至今还在瑶池,被当宠物养着呢,真丢凤凰的脸。
总之他们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成功找到昆仑山的凤凰,我是值得骄傲的。
……这当真是凤凰的骄傲吗?还是说明,凤凰这个族类天生的智商有问题?
我很快习惯了昆仑山上悠游自在的日子,有时候也有神仙经过,看见我,眼睛一亮:“咦,这不就是地府那只哭着喊着要给我做坐骑的阿朱吗?你出来啦,快快快,我带你上天去玩玩好不好?”
对于这种企图拐卖凤凰的怪阿姨怪叔叔,我一般都笑眯眯地回答:“不好意思,本凤凰改变主意了。”
也有仙女降临,在昆仑山露天沐浴的,我偷偷去看过几次,看得多了,索然无味——反正她们有的我也都有不是?
再后来的后来,长老们越来越老了,新的凤凰蛋又迟迟不见出生,我通过划拳赢得了凤帝的位置,不过反正凤凰就这么多,真正实现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大同梦想。而且凤帝这个位置,也并没有太多的好处,无非就是上面——我是说,天庭——五百年一次的蟠桃盛宴有个代表好出席。
这一年自然就轮到我,你别笑话,我还头一次上天庭呢,在两边侍卫的虎视眈眈下过南天门,腿都在抖,忽然一个胖乎乎的小孩猛地扑上来,抱住我的脚大声道:“秃毛姐姐、秃毛姐姐!”
我还等着看笑话呢,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无论是麒麟啊老虎啊狐狸啊这些走兽,还是孔雀啊朱鹮啊仙鹤啊这些飞禽,都一个个油光水滑,皮毛丰盛,没见哪个秃毛啊,不由心生疑惑,而那个稚龄男童的眼睛,正水汪汪地勾着我。
我谨慎地弯身去,摸摸他的头:“乖,告诉姐姐,你的秃毛姐姐在哪里?”
男童一头雾水:“秃毛姐姐,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鸱吻啊,那条失眠的龙——你不记得啦?”
瞧他煞有介事,难道真是故交,啊不,忘年交?
可是,明明……去年我还被评为昆仑山十大美羽之首呢,倾倒在这一身羽毛下的鸟类,不知道有多少,什么时候我就秃毛了呢?
该不会是去年被我斗败的孔雀王玩的新花招吧——诅咒?不带这样的,你瞧这孩子,多可怜见的,怎么会有人忍心利用他呢?
我心里一阵不满。
男童边上有个梳羊角辫的女童也很赞同地点头说:“九哥,这个姐姐明明有毛嘛,而且毛还很长,怎么叫她秃毛姐姐呢,该叫长毛姐姐才对!”
长毛姐姐?——我仰面栽倒:这都是谁家的孩子啊,我深切同情他们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