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玩笑》展画鈺雾

1、一

　　舒寒从小到大听他妈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这是老天爷跟你开的一个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在舒寒还是个豆芽儿大的胚胎时就听着他妈念叨了。舒寒张着嘴在他妈怀里找奶的时候，他妈念的是这句；舒寒跌跌撞撞满地跑着抓蚂蚁的时候，他妈念的是这句；舒寒抱着刚熟的蕃薯被邻里追着喊的时候，他妈念的是这句；舒寒跟隔壁家阿狗为了只草蚱蚂扭成一团的时候，他妈说的依旧是这句。直到舒寒15岁跟着他三堂叔去县城打工，才没有再听到他妈说这句话。

　　舒寒从来没有问过他妈任何事，说过任何悄悄话。自小他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脑子不拎清，他爹在他能说会跑时便在他耳边重复这个事实。舒寒的话很少，甚至常常一整天说不上一句话。村里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就隔壁家的阿狗，但两人像是天生犯冲，谁瞧谁不顺眼，没少打架的。舒寒日常做的最多的便是去各家各户的田里晃悠几颗蕃薯萝卜白菜和去村子周围的小河沟沟里扑腾些鱼食。实在没事就搬跟小木凳做在他妈旁边帮他爹剥毛豆。他爹爱把毛豆用油在锅里焖一焖伴着半斤自家烧酒，吃着够味儿。

　　有时舒寒会蹲在他妈身前，眼儿不眨地盯着，听着她用缓慢无力的语调一字一字地念着：这是老天也跟你开的一个玩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舒寒不知道他妈为什么要一天到晚说这句话，也不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更不晓得这句话要怎么写。舒寒不识字，唯一能认的两个字就是自己的名字。据说是他妈在还没有怀上他神智清醒的时候给将来的孩子定的。村里人都说舒寒这个名文文儒儒丝毫没有庄家人名应有的结实，不好。在他妈生下他后，邻里不少人劝他爹给娃换个好养活的名比如，铁蛋，狗娃，嫌难听叫叫小康，来福也不错。但他爹愣是遵照老婆的话叫娃舒寒。舒寒倒是志气一路长来没个小病小痛生命力旺盛得直追村前湖里的花生草。舒寒两个字不是在学校里老师教的，是舒寒自己闲来无事捡跟树叉对着墙上的两个字在泥地上一笔一画描的。他爹说，墙上的字是他妈刚嫁过来那段日子里一遍一遍刻的。舒寒妈是他爹花了他攒了大半辈子的一万块钱才从外乡人手上买来当老婆的，因此谁也不清楚她怎么对舒寒两字执念这么深。

　　舒寒不喜欢读书，在他第一次进教室时他就没来由的讨厌那个戴着金丝框架架所谓的老师。安安分分上了几天学，再也受不了老师跟念经似的叨咕，舒寒其后便不曾在教室里出现过。没等过一年，金丝框架硬是把学费由一只母鸡改成几张纸票，舒寒理就所当然地辍了学。村里人最关心地是自家的两亩三分田产了多少粮，能换多少钱。对于读书不读书，上面说的再好听再冠冕堂皇，上千年传承的根深蒂固的农民思想依旧让他们牢牢得记着“书是有钱人家的消遣”。所以，舒寒的辍学在村里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村里识字的一只手数不全，能把“一鸣惊人”念成“一鸟惊人”的留着八角胡子的张五还是村里的状元。至于离舒寒村子几公里外的学校更是无所谓。“一个都不能少”毕竟不过是电影里出现忽悠忽悠人的假象，当真只有那些窝在舒服的沙发啃着鸡腿喝着可乐的城里人。村里人只想着天亮了该给田里刚长出芽的菜去除除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