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路》苏小如

2、忆

　　苏遥抬起头，耳朵里听到的是李海明，眼睛里看到竟然也是李海明。只看到他从容的站了起来，黑色西装，无框眼镜，英俊的脸庞，成熟的气质，熟悉的微笑。虽不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容可是却与无数次的想象完美的契合，苏遥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突然就空白了，回忆像放开了闸，记忆的洪流把她冲回了那遥远的青涩的时光。
　　刚升上高中的苏遥一边努力的读书一边努力希望自己的平静生活可以起些波澜，可以有些小小心思供无聊的课上发呆，可以有些小秘密和唐莹分享，可以为了谁有些改变，譬如留起长发。这样，就省得唐宇老是拍着她的头对别人说这是他弟弟。或许这真的只是苏遥心中小小的美好希望，可是这一切在某一天，或许说这个小希望慢慢的成真了，或许当一个小女生渴望恋爱的时候总是会有这么一个出现，只是结果总是有好有坏。
　　第一个秋天。
　　物理老师用温温的声音复习着上节课的内容，通常这样的复习需要花15分钟。从第三个星期，也就是第7节物理课开始，全班就习惯了在这种柔柔的催眠声中与自己的眼皮打架。
　　苏遥没有睡意，可能是因为数学课后补过眠的关系。只是觉得无聊得疲累。
　　撑着脑袋看着窗外。开始下雨了。
　　不知道哪个班那么倒霉，体育课要改自习课了。
　　远远看见许多穿着运动服的缓缓地往教学楼移动，还有一个手里抱着大堆作业本的中年女老师。学生们一副痛苦的表情，老师一种奋勇战斗神色。
　　苏遥回头看看边说课边绕着教室小散步的物理老师，一架眼镜，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继续看风景吧。
　　三三两两的，那群苦大仇深的学生都上了楼。他们经过的那段路安静了下来。
　　转角的地方出现了一身白色运动服。运动的速度不是很快，但也没有懒洋洋的感觉。应该是一个满挺拔的男生。
　　苏遥看着白色运动服向这边走来。
　　雨好像下得大了一些，隐约可以听见雨声，天开始变得灰蒙蒙的。
　　物理老师不知什么时候散步到了前门，顺手打开了日光灯。才觉得其实天已经很暗了。
　　他继续往光亮的教学楼走，面目也清晰起来。其实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五官分明，男孩子脸上该有的那种棱角开始出现。不是顶英俊，却很耐看的样子。只是没有表情，不疾不徐地走着，其他都跟他不相干似的。
　　苏遥记得这是高二的李海明，学生会的劳动部长。上次临时被班主任派去参加劳动部的例会，副部长轻松自然地谈着高一各班包干区范围和包干内容，这位“领导”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偶尔重复一两句副部长的话表示强调。刻板，木纳。这是苏遥不经心的对这位部长同志的评价。后来就忘了有这号人。
　　原来还记得他叫李海明。苏遥有些小小激动，原来是认识的人。
　　李海明径直往苏遥的方向走来。眼光突然撞上，四目相对。
　　苏遥很心虚的转过头看向物理老师。心里嗵地小跳了一下。但又忍不住转头再看向他。
　　这时李海明已经走进廊里，毫不犹豫地从苏遥身旁的玻璃窗边经过。
　　苏遥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转角处。他上楼了。
　　回头正对上物理老师温温的目光，苏遥低下头看书。想着，李海明其实只是无意往教室里看了眼，其实没有看到自己，也没看到其他任何什么。或者李海明看见了自己，他偶然看到高一教室里一个开着小差看着窗外的女生，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也可能李海明看到了苏遥，觉得有点眼熟的女生，不过，也只是这样……
　　但，那个从远处缓缓走来的白衣少年的身影确在这个下午在苏遥的心里留了一个模糊而清晰的影像。
　　那个身影之后，苏遥总会无意中看到李海明。有时候是在食堂里，她看他静静地坐在饭桌的一角；有时候是在课间操的人群里，她看他缓缓地走过自己身边；也有时候在中午的操场上，她站在宿舍的窗边，看他带球上篮，简洁利落。
　　总是这样的，从前也是经常在身边路过的陌生人，但直到突然注意起来才会发现那个可怕的相遇率。
　　那时候苏遥和李海明还没有正式认识。苏遥知道他叫李海明，苏遥经常不自觉地看见叫李海明的高二学长。暂时只是这样。
　　仍然暂担劳委一职，班主任说期中考试后就改选。苏遥觉得这么吃力不讨好的班干是万万做不得的，就企盼着考试以后，大家罢了她。
　　最近，学校要举行艺术节，每个班都得拿个节目出来。自己班里仗着是英语特色班，老班想了个英语课本剧大串联的节目，大家正辛苦的排着。这事儿自然有班长、团支书、文娱委员他们兜着。所以，当班长跑来让闲着的劳委，也就是苏遥同学去帮学生会作大汇演的准备工作的时候，苏遥心里是十万个不愿。
　　吃了午饭，苏遥就晃晃悠悠地往电化教室走，心里想着，大伙儿总不至于让我苏遥这么个柔弱小女生搬搬抬抬吧。
　　老远就看见电化教室的门大开着，却没有开灯，也没拉开窗帘。看来是自己来早了。苏遥正心里犹豫着，要不再去小卖部逛一圈，已经走进了电化教室的门里。
　　“嘶——拉——”有人在，并且在苏遥踏进教室的一刻拉开了窗帘。还没适应黑暗环境的苏遥，突然又遭遇了强光。
　　愣了一下。
　　那里站着的，分明就是经常“偶遇”的李海明同学。
　　他站在后排的窗边，整理着电化教室奇大的厚窗帘布。正对着自己，苏遥看着李海明半明半暗的脸，光影勾勒出的线条异常清晰。
　　苏遥站在门口没动，看着李海明从后窗走到前窗，拉开了前窗的窗帘。电化教室异常明亮。他依旧是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当然此时的苏遥看来，那是专注又沉稳的表情。
　　李海明转过身，才发现门口原来站着个人。
　　“来开会的？”
　　“……嗯……啊，是的——”。苏遥看着李海明小小开合的嘴巴，突然觉得脸是烫烫的。
　　“哦，你来早了，还有十五分钟呢。”
　　“哦……是吗？”苏遥觉得有点窘，“那——”。
　　“在这儿等等吧。”
　　李海明在靠窗的地方找个位置坐下，就不说话了。苏遥看见他拿了本书出来。
　　找了个离门比较近，离李海明比较远的后排位置坐下。可以看见李海明的安静背影，苏遥虽然觉得气氛很不自在，倒也挺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的，有人走了进来。李海明偶尔抬起头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又继续埋头看他的书。苏遥很想知道李海明到底看得什么书，那么专注。
　　会还是那么开，主持人起头让领导发言，领导布置下会议精神，强调下工作的重要性……之前和之后的很多年，苏遥开了很多会，99%都逃不出这样的套路，主持人用来连接冷场，领导用来“欣赏”，以及提醒在座各位，谁是你们的头儿。其实，要听的只有最后一部分中关于自己的那一小部分。
　　苏遥是个平常得不能平常的女孩子，画画不会，唱歌会走调，运动最拿手的也不过是赖着长腿优势的跳远，当然，远没有达到能参加运动会的水准。所以在各分工小组报名的时候，蘑菇了半天没找的自己合适的工作举手示意。直到主持人说了句，还有哪些同学没有分配到工作？才赶紧颤巍巍的举起手。
　　“好，你们两个都高一的吧？就跟着李海明管道具的调度吧。”负责总策划的副会长大人扫了眼苏遥和前面那排举手的一个男生，然后指着作在前排角落里的李海明。
　　李海明。
　　苏遥想，还真是巧了，偶遇的几率还真是不一般的高。
　　登了名字，就开始分组讨论了。苏遥慢慢走向李海明的方向。他正和之前一起举手的男生打招呼，看苏遥走近，转过头来。
　　“你是苏遥？”边看着手里的名单边问道。
　　苏遥连忙点头。
　　“我是李海明，这是钱冠斌”李海明指着站在另一边那个男生，“我们三个负责管道具。”
　　说完对这苏遥友好一笑。
　　苏遥陪笑，脸一下子红了。
　　可那之后的两星期苏遥却忙碌异常。
　　本来琢磨着管道具不就是哪里没桌子去找一张放着，哪里要抹布就弄一块扔去，只要到结束得时候一一回收，放回原来的地方去就行了，她哪想过会为了一套男式礼服就要跑那么多次。
　　这都要赖唐宇那个怪胎，腿长能穿个大号的裤子就该偷着乐去了，偏偏长了个小身板，同号的衣服穿着能赛俩进去。大号的衣服大，中号的裤子短，等到确定要中号衣服大号裤子的时候，人家店里又刚好把大号那套给租了出去……不就仗着自己长了张有点色相的脸嘛，竟然就混着当上了代表高一年级的男主持人！
　　苏遥想换一家礼服店租，可管经费开支的生活部长说其他人的礼服都已经定下了，要换家店，势必单独租一件，价格上肯定就超出预算，上头的老师老早放话，我们学生搞个活动不能大手大脚……绝对不会批的。苏遥听得两眼发黑，只好又跑了几趟那礼服店，
　　话说李海明看苏遥是个女生，就让她负责服装这方面的道具，想来各班的节目都是道具自备，苏遥要负责的也就主持人的礼服，最多学生会和艺术老师排的那两个节目的戏服。这个任务也不算艰难，跑跑腿，动动嘴皮子的活儿，可是没想到就这么几件衣服偏偏在主持人的服装上出了问题。听着坐在他对面的苏遥汇报着工作情况。
　　苏遥说完了所有情况就眼巴巴望着李海明，等着他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她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和那家店的老板娘磨破了嘴皮说尽了好话，可是还是无法既做到省钱又做到能够让唐宇那小子看上去起码不像是卓别林那样有喜剧效果的主持人。而且凭她对唐宇的了解也相信，如果衣服尺码不对，唐宇那小子是绝对不肯牺牲一下自己娱乐下全校师生的，即使唐宇那关过的了，老师那关也过不了啊，现在只有靠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李部长了。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李海明，只见他正在核对其他已经搞定了的礼服，低着头，只看见两道浓眉，时不时皱一下眉，苏遥就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弄错了。
　　没一会，李海明抬起头来，慢悠悠的说：“快一点半了，你先回去上课吧，这个等会我再看看其他班级交上来的统计表格，下午再找你吧。”
　　“那好，我先回去了，我们第一节课是英语课，迟到了姚老……师会让人唱歌的，我先走了。”苏遥本来想说姚老太的，这是全年级对姚老师的“尊称”，可是想这个李部长平时颇不苟言笑，不敢乱开玩笑。
　　李海明听出苏遥的话头，只轻轻说了句：“你就唱友谊天长地久好了，姚老太最喜欢魂断蓝桥了。”
　　苏遥本来准备喊着：“李部长再见”跑回去，没想到他竟然吐了这么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李海明，只看到坐在中午阳光里的穿着白衬衫的李海明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完全不同于一直看到的不苟言笑的“李部长”，不禁有些发愣，心想这么端庄的男生没想到只是一点微笑竟然让整个人有了一些温柔的感觉。
　　正在发呆，李海明站起来手在她面前摇了摇：“再不走，真准备唱歌啊。”苏遥醒了过来，赶忙往教室方向跑去。
　　苏遥最终还是迟到了，可是英语老太没有让她唱歌而是让她罚抄了两遍课文，下了课苏遥一边拿出纸一边和旁边的唐莹埋怨李海明碍事。
　　唐莹眨巴着自己桃花眼，又朝教室门口望望，又朝苏遥看了看，拉拉苏遥的袖子，说：“遥遥，门口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李海明啊，他拉着我哥干嘛啊？”
　　苏遥闻言，抬起头来一看，可不是李海明正拉着到她们班来借鞋套的唐宇说着什么，唐宇听了他的话还挺乐的。
　　说完李海明就走了，唐宇笑眯眯地走过来问唐莹拿鞋套，还一边对苏遥说：“我的服装问题解决了，今天下午你陪我去高二拿衣服去。”
　　苏遥没反应过来，自语道：“怎么解决了，不可能啊，才一节课的功夫啊。”唐宇不理她的自言自语，继续说：“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体锻课我在篮球场，到时候你过来，记住了吗？”说着还用拿着鞋套的手拍了拍苏遥的头。
　　醒悟过来的苏遥大嚷：“唐莹，你看你哥，哎呀要死了，用鞋套拍我的头，唐宇！看我不收拾你！”作势要打唐宇，没想到上课铃适时的响了起来，唐宇贼笑兮兮的跑了出去，奈何不得，苏遥只好愤愤坐下。
　　闷闷的上完了两节课。第四节课是年级活动课，才下课就看到隔壁的男生一哄而出，打头就是唐宇那只猴子，经过她们班的时候还对着苏遥挤眉弄眼的，苏遥恨恨的想这么只猴子怎么可以主持节目？！
　　本来想拉着唐莹一起去篮球场等唐宇的，可是唐大小姐才跨出班级门就被数学怪阿姨逮住去办公室“谈话”了，苏遥又不愿一个人花痴兮兮地坐在篮球场边等唐宇，更不好意思到场上去把唐宇扯下来，只好回教室磨磨蹭蹭等到快下课的时候顺路去找下他。
　　好一会才看到唐宇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这时候连一直不把唐宇当回事的苏遥也不得不承认，唐宇的确有被选为主持人的本钱。她也注意到在篮球场边上有不少初中的小女生，联想到自己班上也有女生向唐莹或是自己套话，问些唐宇的喜好之类，估计经过主持人一事该会有人让她递情书了，到时候，要好好替唐宇把把关。
　　唐宇早就看到苏遥了，短发，修长的身影，不加修饰的外貌，用唐莹的话来说，苏遥看上去是有点男孩子气，实际上也只是晚熟而已。离得比较远，看不清她现在的神情，但可以想象因为等他多少有些不耐烦，鼓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着的样子，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快步迎上，开口就问：“你怎么在这里等，我们今天和高二的打球，李海明也在，我还和他说你要过来的。”
　　听闻此言，苏遥愣了一愣，回头去看，果然，李海明和高二的一帮人正走在后面，李海明也看见了他们，抓起放在篮球架上的外套，朝他们跑过来，苏遥拽了下唐宇示意他停下等一会儿。
　　“我带你们去拿衣服吧，□□还在三班等呢。”
　　三个人，唐宇和李海明走在前面，苏遥跟在后面，前面两个人说着校篮球联赛的事情，苏遥默默地在后面听着，时不时拉一下书包带子。唐宇偶尔回头看到后面低头走路的苏遥，故意走慢几步，可是苏遥很小心并没有撞上前面的不明物体。
　　前面的两个人说话正好有了个空挡，苏遥插到其中，问李海明：“你是怎么搞定的啊，我都跑了好几次都没搞定，你怎么一节课就摆平了？”
　　李海明扶了下眼镜框，说：“你不是说那套大号的礼服被租出去了嘛，我问了下老板原来租的就是我们学校的。我又查了下各班交上来的服装道具清单，自然就知道租的人就是高二（3）班的。我们四班的体育课和三班是一起上的，比较巧的是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体育课。我问了三班的人，原来他们租这套衣服是为了演小品，让一个小个子的人穿大号的礼服，那人正抱怨那裤子实在是太长了，其实中号的就已经很有喜感了，我想这不是正好吗，唐宇那套是中号，他们换下不就可以了吗，于是问题就解决了。”
　　苏遥听了之后感慨道：“这么简单的事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啊，我还一趟趟跑礼服店，那老板也真是的，不早告诉我大号的就是租给我们学校的！”
　　唐宇在一边打趣：“你不问老板他怎么会告诉你啊，自己不动动脑子。”
　　苏遥正想出言辩解几句，李海明在旁边圆场：“你毕竟第一次做，难免经验不足，没什么，其他的道具你不都找到了嘛。”说完还拍拍唐宇，笑说:“苏遥毕竟是女生，你别欺负她，今天下午我来的时候还看到你……”话没说完，恰是提醒了苏遥，她抢过唐宇手中的篮球，狠狠地掷向他，还不解气地说：“让你用臭鞋套拍我昨天刚洗的头发，哼哼。”
　　三人说说笑笑的走在落日照耀的校园里，在苏遥的记忆中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当年白衣温厚细心的少年李海明，渐渐成为她少年时的一段心事。